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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斑马线——(一)被风干的往事
□ 戈壁红柳912
2007-01-28 08: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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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 走 斑 马 线
有红绿灯的路口,必定有斑马线;
有斑马线的路口,未必有红绿灯。
——题记
行 走 斑 马 线——(一)被风干的往事
在深夜里,舒紫为一个梦所醒。已然没有睡意,就翻身起床,为自己调制好一杯速溶咖啡。
蓝山也好,卡布其诺也好,总不及陷在自家客厅的沙发里慢慢啜饮一杯自在。作为独身女人,这便是最自由的境地!否则,卧榻之侧,岂容他人不睡。
百炼钢化绕指柔,沧海作桑田,自认为已经被遗忘在“爪洼”国里的程语,怎么许多年后又会在梦境中出现?因为是青春的记忆的缘故,所以,越久远,就越清晰,以至在深夜里扑面而来。何况,二十多年后的相遇又将这么富有戏剧性。
那天,胥主任把一份“民事诉状”交给舒紫,请舒紫代理,胥主任说因为他和原告父亲的关系很有渊源,反而不便出面去做这桩案子的代理,而舒紫手头正好也不是太忙,加上舒紫做律师的同时,还业余从事小说创作兼做某报刊专栏作者的工作,胥主任笑着说:“一件挺曲曲弯弯的事,没准儿还有其他的收获呢,挺适合你!”
曲曲弯弯?要打官司的事有哪一件不是曲曲弯弯?舒紫看了诉状开头几行,就一愣神儿。主任后来还说了什么,舒紫压根儿就没听着。
程语?是大型舞剧《飞天之梦》的作曲,自己认识、也许该算作是“初恋”的那个人吗?
先草草地往下看去:
民 事 诉 状
原告:陈远春、女、1960年生、汉族。系建设银行秦州分行职员,住秦州市滨河大道西里花园银座1503号。联系电话:65062318
被告:程语、男、1959年生、汉族。系中国西部舞剧院职员。住秦州市滨河大道西里花园银座1501号。联系电话:13500035353
案由:离婚
诉讼请求:1、判决原、被告离婚;2、根据孩子的意志,判决孩子监护权的归属;3、财产分割。
事实和理由:
1981年原、被告经别人介绍相识并确立恋爱关系……
还真是他,世界真的很小!从民事诉状上,赫赫然走进程语婚姻的侧幕。事实陈述得很清楚,举证也很充分,显然经行内人指点过的。
做不做这个代理?不做又以什么理由推辞?到底怎么回事?从哪个角度看,舒紫竟不能撒手不管。
与程语相处到分手的往事一幕幕促然展现在舒紫的眼前……
那时的舒紫二十二、三岁,那个瘦削的年轻人叫程语,与舒紫同龄,是舒紫母亲一个熟人的儿子,在火车上偶尔相遇后带来,一方面帮母亲送过重的行囊,另一方面,与母亲的一点私心是为同在异地他乡工作,能对女儿有所照顾。不是母亲轻率,也不是母亲有心要这俩孩子怎么样,一切都是不期然,何况,自童年起就在一起玩耍过,几近情理。
当时的程语在地方戏曲团体做演奏员,一心想改行搞作曲,为这个梦想驱使着,苦闷着。
那以后,程语不但常去舒紫所在的工厂,还常给舒紫打电话。这样的来往,给舒紫同寝室和周围的人造成一个笃定的印象,但舒紫这方面却不甚以为然,她从来否认男女之间的友谊总是往一个方向发展的说法。像呕气,又像有意要证明给别人什么,每周末的活动,程语不来是一种安排,程语来则以程语为主安排,其他的全部可以放弃。
其实关别人什么事?只要他们谈得来,在一起玩得开心。因为舒紫年龄比程语大几个月,舒紫就常常以姐姐自居。孩提之交更容易坦然相处,对从小生活过的那座城市的人和事,他们也有太多共同的记忆、共同的话题。更多的时候,程语毫无保留地向舒紫倾诉独立奋斗的艰难,际遇的难以掌控和自己的弓弦锁定在固定程式上的苦恼,从舒紫这里得到些许宽慰,毫无顾虑,一吐为快。
生活在一个新旧两代艺人同台共事的团体里,程语的孤傲和苦恼也不难理解。文艺行里的台前台后、先来后到自来热闹且极有讲究,那竞争也是有机制的,自有粉墨登场这行当就有定规。更何况,传统的地方戏曲虽然在经过一段历史的停顿之后,在艺术舞台上又绚烂起来,但它的传承、它的保留、它的前景、它的节奏,都亟待创新和突破。剧场演出时,台下观众“十头九光”,呈现出严重的老龄化……所有这些,都让程语压抑得喘不过气来,又无力为之呐喊!
相比之下,舒紫在工厂的生活单纯、四平八稳得多,那时候也不提倡钻研技术,舒紫只需在流水线上日复一日完成固定的工序且莫超过工时定额就行,总超过定额,定额就会越订越高,很累人的,这是舒紫进厂后师傅教她的第一招。当然,师傅是绕着弯子说的,破坏生产这顶“帽子”可比师傅的胆子大!那时候是计划经济年代,以产定销,产多少都能计划出去,计划说了算。缓慢,也许更少积压物资,更合理。
对舒紫来讲,程语成为作曲家的梦想是笼罩在他头上的一圈光环,对程语来讲,舒紫的工人身份,则是一片并不灿烂的云朵。
舒紫自尊心强也很敏感,程语清高、懦弱,情绪不稳定,这都不为舒紫赞同,但她喜欢程语带来的那股清新的气息。音乐、艺术、理想在舒紫工作的环境里,完全是阳春白雪,与同年龄的年轻人相比,程语在另一个层面上。
与程语相处的日子,平和、友好,没有涟漪,也擦不出火花。两颗年轻人的心有太多的填充,真是一切都来得及。但是,和男孩子单独去郊游,在寝室的煤油炉上做小锅饭,把自己喜欢的书和订阅的文学期刊借给别人,在舒紫,程语确实是第一个也是唯一。舒紫推荐过许多文学名著给程语看,程语则常给舒紫讲述音乐作品的意境和自己的理解。舒紫影响程语的读书品味,也从程语那里汲取对音乐的欣赏水准。
有一次,程语不知从哪里找到一盘磁带给舒紫听,舒紫那时是厂工会播音室的业余广播员,他俩在播音室待到很晚,在老式而又笨重的录放机上悄悄播放着市面上还听不到的世界名曲……天太晚厂门已关闭,程语出不去就只好悄悄地留宿在播音室的桌子上,裹着一块盖设备的线毯过夜。
看到程语的乐谱架锈迹斑斑已快散架,舒紫拿回厂里修好,修好后,舒紫又花了三、四天时间用砂布打磨得亮锃锃的,记得手指都打出了泡,还求人偷偷放在精铸车间的镀槽里抛光……
说来,他俩也还算是一对“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的朋友。在一些年轻人混沌、迷惘、虚度光阴的时候,舒紫和程语觉得他们是有所追求的一拨。两年多的时间里,他们保持着这种清纯而又断断续续的联系。
评心而论,程语并不是个滥情的人。由于从小家道艰难,别人给他介绍某市某局长的女儿陈远春时,他几乎没有犹豫就去见了面,也没有相处得太久就结了婚。依舒紫当时看来,大有抓住机遇,改换门庭的意思。一弓一弓地在琴弦上拉出一个锦绣前程毕竟时旷日久,权势却炙手可热,更加现实。况且,据程语讲,那女孩儿不仅家境好,人也长得玲珑小巧,文静娴雅,对程语更是一见倾心。像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一样,当程语巴巴儿地赶来告诉舒紫并征求意见时,舒紫心里忽然有种说不清楚的感觉,既不觉得像失恋就没有难以割舍的理由,但却不再想和程语保持过去的朋友关系,坚决地划上句号。
程语留给舒紫一个思考。过了很久,舒紫才找准当时那感觉叫失望,又叫懊恼。失望的是,原来,程语和他作曲家的梦想那么不配,一个字:俗!不,是两个字:恶俗!再往下,找不出更合适的词汇发泄,就愤愤地在心里说:“这该死的!”仔细想来,程语又不曾背叛过谁。舒紫这是全不把自己放在事件里去比较,但为什么越发地懊恼,甚至觉得自尊心受到很深的伤害?舒紫不愿深究,也不愿意正视。由他去好了!
后来,上大学的机会越来越不受客观条件限制,萌动舒紫求学的向往,就一门心思地复习功课参加高考,以优异的成绩考取某政法学院,毕业后从工厂调入司法系统直属单位,再往后调入律师事务所。
舒紫的理想原本是要做个法官的,但做法官的路离一个平民的女儿相去甚远,做律师却照样可以评判是非,伸张正义,就顺其自然做了律师。律师行业机制转型后这些年,舒紫和胥主任及其他律师合伙开办的律师事务所业务繁忙,在省城、业内颇有声望。
舒紫走了一条自我奋斗的路,不平坦、艰难,但却无怨无悔,即使在深夜梦醒时。
要不要给程语打个电话?“13500035353”,这号码像从脑子里跳出来一样,怎么会呢?舒紫并没有刻意去记,偏偏就记住了。
舒紫对财务数字不敏感,但对车牌号、电话号码敏感,几乎是过目不忘。乘车或行路中,每看见一辆车开过去,舒紫就不由自主把那辆车的车牌号默念一遍,不管车头还是车尾。同样,每需要记一个电话号码,舒紫总能轻而易举地给它断句,编排节奏,找出规律,然后熟记在心。
记得那时候舒紫和程语还做过一个游戏,坐在路边的树荫下,确定好时段,譬如一刻钟内把开过去的车辆的车牌号一一抄在纸上,由程语用这些车牌号编成奇奇怪怪的曲谱哼唱,这游戏源于舒紫看过的一篇小说的情节,正好蒸发和滋润两个“少年维特”之烦恼。
他们还在旧厂房里拉一根绳子作界,打一场输赢从来都不作数的羽毛球赛;在滑冰场上屡屡拽倒程语却最终没学会单独放飞……
没承想,和程语没有快乐的结果却有许多快乐的回忆!
这么多年过去,舒紫反省当年那么激愤,那么武断地和程语切断联系,是否太感情用事?后来再想起程语:很平常一个人。即使他出名时,舒紫也淡淡地对别人说:这人我认识。但是,舒紫骗了自己,实际上她很在乎程语,因为在乎才装作不在乎,只不过,他们很平常地相处,很平淡地就分手了,似乎应该发生一些感情的纠葛,却又什么也没发生,也不存在犹豫不决,因为,谁都没给谁留退路,所谓无疾而终。这段往事被风干了似的,存在记忆深处……
如果程语知道是舒紫做陈远春离婚起诉的代理人,会怎么想?大吃一惊吧?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但这相逢如何相向,让舒紫有些犯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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