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斑马线——（七）潘多拉的魔盒
　　
　　程晨竟然是小姨夫的私生子！
　　一连十几天夜里，陈远春都在梦魇中：有巨大的物体凭空中压下来、压下来，无限度膨胀了又膨胀，怎么也挣不脱……
　　约好了去见舒律师的，怎么会在梦里？如果是梦，那小姨讲得是别人的事了？程晨就不是小姨夫的私生子了？小姨哪里去了？真“走”了吗？
　　白色的斑马线。红绿灯。出租车刺耳的刹车声，行人的惊声呼叫：快打110！叫救护车……医院……小姨、小姨……有几条金鱼在地上蹦，穿滑雪衫的女人……陈远春要追上去却动不了。小姨的手挣脱出去，殷殷鲜血……
　　凌晨四点多钟，陈远春醒来，想到混乱中情景件件都是发生过的，竟不是梦，就嘤嘤地，任泪水横流。
　　一场车祸把小姨带走了，陈远春得以幸免。但右腿、右臂都因骨折而紧裹着，失去自由。这让陈远春想起早年间程语舅舅家冻结在鱼缸中的那条金鱼……
　　
　　某日，小姨在街上远远看到小姨夫乘坐出租车下来，叫他几声没听到，径直走去。小姨忽然对小姨夫的行踪生出好奇，也为逗乐，便尾随几步到一个去处，见小姨夫上了楼，就开玩笑打手机问小姨夫在哪里，小姨夫说在单位正准备开会呢，刚说完就挂了机，再打就拨不通了。
　　“开会”的时间很长.小姨总压不住心里陡然而生的疑惑，就在楼下对面小饭铺要一杯菊花茶坐着等。那疑惑随着暮色从空中降在地上。小姨夫和一个穿着白色滑雪衫的并不年轻的女人下得楼来，挽着臂膀，俨然一对野鸳鸯！
　　小姨惊得差点晕死在当时。那感觉是五雷轰顶、天都塌下来一样：三十多年夫妻，有了孙女和外孙的人！为有许多顾忌，又支撑不住倏忽而来的打击，情急之下，小姨给陈远春打了电话陪自己回家。谁料想，随后而来的明察暗访，冷战、热战、恶战，得出残酷结论：小姨夫不仅和那女人有染十几年，而且有私生子，这私生子不是别人，竟然是程晨！这算计和设好的退路，对陈远春一家人何其歹毒和不公，与这一对瞒天过海的狗男女却是天作之美。那女人近两年与丈夫离异，就和小姨夫鸳梦重圆，一时忘形起来。
　　最可恶的是小姨夫对做过的事供认不讳，一副豁出去给人看的无耻嘴脸。要不这桩丑事怎么三、两天的工夫就撕扯的清清楚楚呢？更不可思议小姨夫居然说这叫报应，说陈远春父亲在位时不肯多提携他，道貌岸然装清廉，是从骨子里蔑视他瞧不起他。他为陈家鞍前马后这么多年，陈家为他养大一个儿子难道不应该吗？他还说：你们不想一想，你陈家的姑娘没孩子就有人把孩子搁在家门口让你拣，天底下哪儿有这样好事？我那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我的儿子虽然不是明路上来，但总该有个好去处……
　　今日之果，昨日之因。有时候，真不该把弦上得太紧，上紧，就容易断！
　　怨不得当年小姨夫竭力主张收养那孩子，怨不得一直以来“姨姥爷”对程晨特别关注、特别亲昵！怨不得父亲曾对陈远春说过：你小姨夫这人，心气大得很，虽是块材料，但，他和程语绝对不一样……
　　事情到这个份儿上，血淋淋的，是不堪想象的残忍和混乱，如同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小姨痛定思定，拼死要掩盖真相，她不想毁了更多的亲情：于儿孙、于姐姐姐夫，于陈远春……不出车祸，小姨也会因承受不了而出问题！看来小姨夫是太了解小姨了，他清楚小姨要捍卫的是什么。自始至终，除小姨之外，家里只有陈远春知道这件事，而陈远春受这件事的刺激和打击绝不亚于小姨。小姨无意中用生命的代价让陈远春懂得了什么是亲情，什么是忍辱负重！
　　车祸那天，小姨本来是陪陈远春去见舒紫，要告诉她取消往法院递交的离婚诉状。同时，最主要想从侧面讨教律师，家里新出现这桩“公案”该如何处置！就在跨过十字路口时，小姨看见那个穿滑雪衫的女人，她拎着一个装着金鱼的塑料袋走在前面，小姨要拖着陈远春看个究竟，往前抢了几步。合该出事，正撞在一辆转弯的出租车上。陈远春一把没拽住小姨，却将自己也带进去摔伤。其实，跨过马路就到和舒紫约好的咖啡厅了，有谁知却一步跨过生死线。小姨撞倒后，头部正磕在路边防护栏的台阶上。患有高血压病的小姨实际上当时就已停止呼吸。
　　小姨的死是称了别人心的！不知那称心的人作何想？
　　那所谓遭遗弃的程晨，陈远春和父母亲，还有程语，竟然蒙受弥天大谎欺瞒，替人家收养18年！这18年生涩了陈远春夫妻感情，现在又让小姨付出生命代价。
　　如果把真相告诉家人，会怎么样？不告诉？难道继续养着程晨？像小姨愿望中那样继续掩盖下去？这太丑恶、太荒唐、太没有公理、太便宜那对狗男女！
　　简直无法想象，也无法容忍！
　　将程晨从一个襁褓中婴儿贴心贴肉地抚养至今，那艰辛和情感，任是铁石心肠也不可能顷刻间就烟消云散。如今，程语什么都还不知道，晚上在医院陪陈远春，白天还要给程晨做饭。那孩子今年高考。知道真相又会怎么样？程晨本无罪，那罪魁是别人。
　　还有，小姨去世后，她的已悲痛欲绝的一双儿女，知道内幕又怎么办？
　　……
　　病房里，陈远春的床头只有程语守护着。地灯微弱的光映照在程语疲惫、熟睡的脸上。二十年来，这情景无数次在医院病床旁出现，真是凄凉、痛心、不落忍！陈远春不能不承认，作为丈夫，程语对她的关怀是尽心尽责、无微不至的！
　　闹离婚并不是陈远春的本意。跟踪程语没有什么发现后，陈远春被娇纵的孩子一样，是想唤回程语的注意力，夺回失去的在程语心目中支配一切的地位。程语麻木的精神状态让陈远春受不了。在陈远春看来，闹腾一阵后，程语的一颗心收回来许多，妥协、检讨，按时按点的回家，极力改过的姿态。陈远春却变得很固执，她要给程语一个深刻的教训。闹来闹去之间，夫妻间平日里积攒的边边角角的琐事，突然被无限放大，大到处处都有了漏洞、有了嫌隙。陈远春直犯糊涂，加之母亲对程语一直以来的不满和絮叨，程语平素里的"是"与"不是"就在陈远春心里上下地折腾……
　　此时此刻，陈远春满心的悔恨、悲伤、痛苦和犹疑，形容憔悴，神情迷乱，双颊酡红，找不到一个发泄所在，精神世界滑到崩溃的边缘，恨自己没有与小姨做一处去了……
　　夜的喧嚣刚刚静下去，又被黎明前早行的车轮碾得粉碎。有一抹树影被室外的灯光涂在病房的墙壁上，婆婆娑娑地摇曳，看久了，真就形形色色地像一幅幅画面。这是程语夜里常常在枕边指点给陈远春看的游戏……
　　“春儿，你看，那一缕影子，在这里是组合的一部分，在那里又幻化得没了，鲜活了是不是？你看那一块儿，像什么……”
　　看起来，尘世上，样样事物都因为附着着生命的含义而完成自己的周期。天光大亮时节，这些幻影都会消逝！
　　陈远春必须做一个了断，像程晨把乐谱架扔下楼那样决绝，她扎挣着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