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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室1201

jdfd1125
2007-02-13 14:21   收藏:0 回复:1 点击:4580

   
   1、
   用石头砌起来的栏,中端有镂空的漂亮图案。不是属于印度或者是西藏的纯佛教印象,却有属于这座城市的独特气息。不得不承认的是,这座城市有他独特的魅力,不同于北京的鱼龙混杂,没有香港那么的奢侈,从一个小渔村开始的文明充满了海派文化。有玻璃窗上透明胶带的细致和隐秘,有中年妇女在屋子里虔诚地对着瓷佛朝拜,有玻璃马赛克里看不到的节奏。我只喜欢在暂时住处的走廊上,倚着石栏看脚下的弄堂。
   我只是在旧街区里租了间一室户作为工作室的画手。并不如你想象的那样,只用化名在一些你可能见到过的杂志上有些小作品。喜欢我的手,它们总在我不注意的时候动出一些小脑筋。遇到了红酒,它们就会兴奋,活跃。喜欢颜色,特别是那种特别介中的色彩。它们是天才。随意涂抹,有时候认为自己是梵高,画出一些连续的线条来。你的画是成熟的童贞再现。这话是裴墉说的。
   他只是个小家伙。有不断更换着的女友,有时候甚至会从话语中透露出对我的嘲讽。只是因为我的年龄将近他的一倍,却没有过他那么多的往事。我承认他是看起来有些成熟的,实际上也是如此。依然有些长不完的粉刺。头发很薄,有一些长得把额头遮掩住,也有一些短发。高三,考入这城市中的一所重点学校,不羁。在考试考到一半的时候冲出过教室,然后约好女生谈情说爱。他说,也不算是谈情说爱,仅仅是些派遣郁闷生活的小游戏。有时候,她们可以不问你的生活,但可以假装很关心你。假装着,起码别让我发现。他抽烟,一般节省的中年男子才会抽的劣质烟。实话,他抽烟的样子很忧郁,忧郁得有些令人担心。好象是个在身上发生了很多事情的男子,更像是个诗人。我爱这样的比喻。
   我们常常在石栏边抽他的烟,或者是我的烟。那个时候,也许正是夕阳,他看到他的同学从不远的校门口鱼贯而出,会皱紧眉头。眉心处会出现一个锁,解不开。也许是个周末的下午,从女友的住处回来,洗完澡,他的头发很短,时常竖立起来。不发声响地来到我的画室看着我工作。我只注意我的手,他不说话,只是抽烟。偶尔喝我的威士忌。秋天的时候他会穿著夏天色彩鲜艳的短袖印花衬衣,看着烟灰掉落在手臂上,很缓慢地掉下楼,在空中旋转着坠落,直到看不见。也许就是这些画面,像是个很意外的冒险。
   这里真的很美。在这座两层楼的房子里,都是操着各地口音的人们。我的房间1201是走廊的尽头,可以看到不远处旧房拆迁后留下的废墟,也会有打桩的声音。这个城市实在变化得太快了。有些人你从来没有遇到过。他们只有在你睡去的时候才会回来。夜晚会有铁门闭合时才会发出的声响。裴墉是在去年搬入二楼的。他的母亲,应该是他的母亲,是个不太露面的人物。尽管没有工作,这是所有人都看得出来的事情。她也许总是在操持家务。穿著素雅,不和任何人说话。她有几次见到在走廊里喝威士忌的我,也只是眼神的瞥过,然后提着簸箕,锁上铁门。那应该是个不错的女人,没有皱纹,有挺拔的身材,从不穿著睡衣在大街上乱跑。只是这样,你没办法知道太多。而裴墉却不同。搬来的首日就看到了我,甩给我一支烟,以后就是邻居了,我裴墉。他只是个真诚的孩子。往后,就把我的房间当作了他的休息室。不定期地买来当日的报纸来阅读,或者是与我一起画画。他的素描很棒。有时候我问起,你妈妈在做什么呢。他不会说话。
   裴墉会突然出现在你的身后,却不可能和他的母亲一同出现。他可以喝酒的时候不说话,喝得很凶,满脸通红。她把我的父亲杀了。他说他是亲眼所见。而他的父亲是自杀的。据报道而知,一个著名的音乐制作人由于和女星传出看似真实的绯闻而割脉。我只是略读过这样的新闻。说实话,这样的娱乐新闻也最多只值得这样一读。她是个泼妇,不可理喻的泼妇。她只是像个菜场里卖黄鱼的,却是我父亲的妻子。我看着他,他确实是个孩子,不能称为男子。他的胡须很短,身体健壮,却不肥胖。也许……我的话说不完整。因为我不知道如何去组织语言,然后使他信服他的母亲是个不错的女人。
  
   2、
   我整理好所有的衣物,似乎没有其它的物品值得带着与我一同迁徙。只留下了一个橙色与灰色间隔的小旅行袋。有两根编制起来的绳子垂在身后。它与我伴随了很久的一段时间。从最初的白色别墅,到离轻轨很近的廉租房,现在要去的待拆迁里弄。我在做什么,很难晓得。直到我遇到了严陌。是一个夏天的下午。他穿著很简单的白色衬衫,解开了所有扣子,只留下最中间的那颗。从走廊外进来的风将衣角吹起。他对着我微笑。下颚留有很短的胡须。我想说的是,他像极了一个人,无论是从动作或者是,笑容。我丢给他那支烟的时候,他楞了楞,然后笑得更灿烂了。这是他的画室,兼栖息地。随意进出他的工作室,逐渐成为了一种习惯。更确切地说,成了瘾。我们之间不多对话。我们独自和自己对话,和烟草对话,和威士忌对话。他很少过问今天我和谁出去了,也似乎不关心我的生活,这让我觉得有安全感。
   不得不说,有些感觉突然涌入了我的脑袋。曾经也有过一个人对我莫言却令我感到亲近。他会在很晚回来以后带来早已买好的水果蛋糕,也会有市面上很难买到的唱片作为礼物赠送予我。但是我们之间很远,很少能够碰面。在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是一流的制作人,因为在电视屏幕上,他显得在我面前光线亮丽得多。我接受过羡慕的目光,但是,他真的是颓废的男人。头发蓬乱,胡茬刺痛我的脸。他会长时间得一面抽烟一面看着我。眼睛眯成缝,也许是被烟熏的,但他的瞳仁很洁白,没有杂质。
   但是我的母亲杀了他,我一直是这样的坚信的,事实一定是如此。我只是骑着车。冬天了,感觉得到,我将手握紧了车把,逆向的风是把很温柔的刀,却是渗入你的呼吸,将肺部也刺痛。住处是座并不大的别墅。白色的外墙,有用铁栏杆围住的小花园,没有种植太多的花朵。卧室有微亮的灯光,母亲一半的脸显现。似乎是单支蜡烛的光亮。我放下车,没有上锁。屋子里有焦糊味,母亲站在那里,没有表情。只是双手交叉在胸前,仿佛站立了很久的时间,腿部有些微微的颤抖。父亲就躺在蹋蹋米上,纯白色的床单。这是他的房间,却很少会回来居住。酱红色的污渍布满了床单,很鲜艳。孩子,你的父亲死了。死了?嗯。控制不住,我奔向了厕所,对着座便器呕吐。其中漂浮着一张烧焦的纸片,呕吐物很快覆盖在上面。伴随着酸腐的气味。我坐在了地面上。我好象是做了场梦。救护车的声音,警车的声音,我却没有留在那里,从此被母亲带领着四处迁徙。
   那张烧焦的纸片,是怎么回事?
   ……
   上面写了些什么吗?
   他不属于你,你知道吗。
   不属于我?
   ……
   你把他给杀了。是你把他给杀了,是吗!
   我们彼此之间从此没有再说过话。我想我应该是离开她的,却没有。我能去哪里呢,又能做些什么呢。只是跟随,居住在一起,又是分离。她之负责我的吃住,我照样逃课,约上好友去公众浴室洗澡,和所有向我表白的女生恋爱。在街头游荡,光顾低廉的小吃店。而现在在严陌的房间里抽烟,喝威士忌,素描。我看过这座城市里最繁华的霓虹灯,也去过最贫穷的滚地龙。我觉得这城市把我给抛弃了。我不属于任何地方,除了画室1201。那是间并不算大的房间。摆放着一些男人日常的必需品。盐炒花生,红酒、威士忌,红壳的中文件烟,有傻瓜模式的数码相机,刀片式的剃须刀。鹅黄的墙壁上有星点的水粉颜料痕迹,没有经过擦洗的墙纸也许在长时间的烟雾下变得更黄了,稍稍翘起了毛边。没有电视机或者是计算机。
   我应该是父亲的延续体,不羁、颓废、寡言,所以严陌和我相处的情景永远都是单调的,却不乏味。他带有一条浅浅伤疤的右手经常会有难以预料到的动作,轻柔的线条之后会出现大块的墨迹,苍劲有力的图案,有对比的色彩。那条疤?哦,是我自己用刀子划的。噢?我放下手中的杂志。我发誓要成为著名的画师。母亲曾经反对。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哥哥和姐姐都辍学,就为了供我念书。但是你知道,梦想常常是人类动力的驱使。无论如何的艰苦,我都参加了美术班。然后,没有考上大学?是。没有考上。直到母亲躺在了床上我也没有考上。我在她面前跪下,用小刀子在手上划了一道,说我一定要画出点名堂来。于是我就开始流浪。你可以在一路上看到很多,从中得到慰藉,觉得自己活着真的是有意义,有追求的。借宿在素不相识的老乡家中,没有故土被窝的味道。来到大城市,只是寻找机遇。你知道,大城市除了机遇就没有了其他。
   他转过头来,发现我很专注地听着。
   好啦,也没有什么很特别的好讲,自己听着都有点像是连续剧。
   我笑了笑。这是我们最长的一次对话。
  
   0、
   我们之间最后一次一起吸烟是在上个月的三号。我看到了夕阳。太阳就在自己的面前,就好象是在观看一场电影。橘红色的落日像是个富含维生素的橙子,很诱人。这是裴墉的比喻。有兰色尾翼的一对鸟从眼前经过,有从楼下飘来的桂花香,有归家人按动的脚踏车铃。所有的,都被染印成了橘红色的相片。下落得很慢,是竞技中的慢动作。很缓地,有余闲般地不慌张。我很小角度地转了转头,看到裴墉的睫毛,鼻子,和喉结。他像个大人了,我发觉。他吐出吸入很久的烟雾。回过头,那红日被那灰白的烟尘衬在后边,显得更鲜亮了。渐渐被远方的房屋遮盖住,一点又一点,缓慢下落。心脏就好似随之下落。只剩下最后一丝光亮的时候,我搭住了裴墉的肩膀。孩子,你明天就是大人了。他转过头,我们互望了片刻,然后同时转身。没有说再见,他朝着离1201不远的房间去了,将烟蒂随手丢入了走廊边的纸篓里。
   只是次日,还是秋天。去年的秋天,他抛给我一支烟,而此刻,他却是什么都没有留地离开了。我知道他是终究会离开的。不带着他的女友,没有素描画笔,没有任何亲人牵挂地消失在城市里。而他的母亲显然是没有准备好。她看上去就好象是一只病猫,不停地上楼下楼,就似是在找寻着昨天游戏的毛线球的波丝猫。穿着依然朴素,真丝质地的上衣很优雅地把楼梯走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我还是开口。他是不是走了。她看了我一会,然后关上了铁门。
  
   1、
   她在清晨的时候离开的。也许是拖着一个可以伸缩的拉杆箱。摩擦水门汀的声响将我从梦中惊醒。睡觉的时候将窗户保持敞开。看不清对面的房屋,雾气很浓重,好象是用手也驱散不开的。拉杆箱好象是在人的心上摩擦一般,很让人烦躁。她行走得很慢。应该是用双手提着箱子一格一格地走下铁制楼梯的。我穿上衣服,她已经不见了。铁门没有上锁,里面的物品已经清空。或者是,从来没有过过多的物品放置。被打扫得很干净,只有漏水的龙头不停地渗漏着。很平静的清晨,楼内的其他住户还没有醒来。
   纸篓里有张过期的报纸。也许是她丢弃在这里的。被揉成紧凑的一团。
   大标题。著名制作人自杀身亡情人钟筠家中。
   而她,就是钟筠。
  
原创  林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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