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每当月色皎洁的宁静夜晚，大海中的人鱼们就会浮上海面。她们手拉着手，坐在礁石上歌唱。听见她们歌声的人，就会忘记一切，投身大海。
　　当然这只是个传说，因为人鱼的歌声，谁都没有听过；那些听过的，想来也早已死去了。
　　传说，人鱼的眼泪落到地上会变成珍珠；人鱼的肉，吃了可以长生不老。
　　这些自然也是传说，倘若都是真的，抓到人鱼之后，究竟是留着她生产珍珠呢，还是直接吃掉？
　　人鱼，真的存在么？
　　
　　她们是存在的，一直存在，直到今天。
　　你看：那幽蓝的海面正在微微起伏，那是她们的呼吸；白色的月光洒在她们的皮肤上，连月光也被染成银色；大块的黑色礁石被她们装点得多么生动；天籁般的歌喉充诉在天地间，使得画面如许神圣。
　　面对这样的美景，连我也想离开甲板，投入她们的怀抱了。
　　
　　白天，人鱼们都在最深的海底宫殿里面睡觉；海鱼螃蟹们路过她们的门口，总不由自主的放轻了脚步。她们，是它们的公主；内中最美的是大公主，可是最纯洁最善良歌声最动听的，是小公主。
　　她的名字叫瑷。
　　
　　小公主今年150岁了，对于人鱼来说，还算是少女阶段，因为她们可以活600年。昨天她刚刚获得浮上海面的权利，可是她并没有去。她说：人类活的好好的，我们为什么要把他们害死？
　　老祖母宠溺地说：“傻孩子，我们爱人类，人类不知道什么是快乐，我们不过是将他们带去永恒的乐园罢了。”
　　瑷坚定地说：“祖母，我还是不愿意害人。”
　　
　　在大海里，她是出了名的怪人。她不喜欢热闹的舞会，不喜欢新鲜的沉船，不喜欢同姐妹们四处游玩。她每天待在一个小山洞里，对着一面镜子出神。
　　为什么我不是一个人呢？她不停地问自己，人类有爱，我不明白什么是爱，可是觉得那是件非常美好非常温暖的东西。
　　啊，我想得到爱。
　　
　　她不止一次地对着自己修长的鱼尾巴流下泪来。眼泪迅速解在海水里，海水变的更咸了。
　　
　　她经常仰着头看向海面，那一层层的蓝，深深浅浅，透明的，不透明的，顶上一点光芒，她知道那是那个叫做太阳的东西。
　　鱼群在头顶自由自在地飞翔，绕成圆圈，绕成宝塔，绕成一条小人鱼。它们的忙碌，不过是希望换取小公主的一朵美丽笑容。
　　有时候，她也会游去它们中间，旋转舞动。长长的卷发随着海水四处飘散，如同一幕金色的水帘。
　　她的窗台上堆满了绚丽的小珊瑚，这是海底的朋友们送来的礼物。小小的海马在她四周围绕着，希望能够作她的宠物。
　　宫殿四周的沙，被鱼群与甲壳类的生物们整理的干干净净，没有半点杂物。细细的海沙软软的，不会磨损了小公主金红色的鳞甲。
　　大海里所有的生物都爱她，包括性格孤僻的海巫婆。
　　小公主经常来到海巫婆的家，为她歌唱。她的歌声如此纯净，竟然将海巫婆的眼泪也唱了出来。
　　海巫婆的眼泪可不会溶解，它们凝聚在一起，变成了黑色的珍珠。海巫婆将它们收集起来小心珍藏，毕竟这是非常罕见的宝物。内中最大最美的一颗，她送给了小公主：“你带着它，总有一天能够实现你的愿望。”
　　瑷悲伤地将珍珠还给她：“我的愿望是变成人类，这样一颗珍珠不能够帮我实现。”
　　“小公主啊！你向往人类，那是因为你不了解他们。”
　　“我了解的！我就是要变成人类！海婆婆，你可以帮助我吗？”瑷哀求着。
　　海巫婆叹息：“这样吧，今天晚上有艘大船要经过这里，你去海面上看看罢，倘若你还是坚持，我就实现你的愿望。这颗珍珠，你还是拿着，总有用处。”
　　小公主大喜过望，箭一样地游了出去。
　　背后，海巫婆的叹息声久久不能散去。
　　
　　第一次升上海面，而且是独自一个人，瑷好奇地四处打量着：这里好亮，好吵啊！跟姐姐们说的一样。
　　海底只有浓的化不开的深蓝，这里却是银白一片；海面不再是蓝色，而是幽暝的黑；海浪声、风声、不知名的鸟叫声，这里真的好吵！姐姐们说白天还要吵，是真的么？
　　她有些害怕，忍不住攀住一块礁石，将自己藏在了阴影里。但是，对于人类生活的憧憬使她终于留了下来。
　　远远的风传来了细细的音乐，啊，他们来了！！
　　一艘巨大的双桅帆船缓缓开来，甲板上灯烛辉煌，鼓乐宣天，夹杂着瓷器的碰撞声、水手们粗鲁的吆喝声和女人们娇谑的笑声。
　　这样大的船海底下也不是没见过，她只是从来不知道它们曾经这样热闹过。
　　瑷悄悄地从水底潜了过去，只在水面上露出一双眼睛努力地看。
　　船上那么多人，她偏偏一眼就看见了他。
　　他歪在一张铺了猩红色丝绒毯的塌上，枕头边围满了水果美酒和漂亮的女人。
　　她听见别人叫他王子。
　　他笑得多么好看那！
　　她痴痴地凝视着他，只凝视着他，连船上开始放烟火了都不太清楚。她只知道他的脸上，忽明忽暗，深深浅浅的笑容，同海的颜色一样。
　　漫天的绚丽烟花，盛开，熄灭，坠落。这样灿烂，连星星也黯然了。
　　她还是痴痴地凝视着他，啊，他笑得多么好看那！她多希望自己就是他身边的女子，哪怕被他看一眼，对她笑一笑，也是好的。
　　她不知不觉地忘记了害怕，浮出了水面，向他伸出了双手。
　　她忘情地开始歌唱，这样美的歌声，她自己也是第一次听到。
　　
　　船上的喧闹声平息了，所有的人都惊讶地张大了嘴，眼神慢慢涣散了。
　　他离开了床塌，向她走来。
　　
　　船长是个经验丰富的老人，他在歌声响起时就急忙堵住了耳朵，这个时候慌忙奔来，拉住王子手臂的同时将一柄鱼叉向她掷来。
　　鱼叉擦破了她的肩膀，她悚然惊醒。
　　她在做什么？她差点杀死了他！！
　　她猛地钻回了海底。
　　
　　我终于明白了老祖母的话，只有因为爱情，唱出来的歌才能收人魂魄！
　　人鱼们的每一次歌唱，都是一次爱情。
　　可是，可是，他笑得这样好看，死了之后，他还会笑么？
　　
　　我不能杀死他！
　　
　　小公主坚定地向海巫婆的小屋游去。
　　
　　“海婆婆，我还是决定要变成人类。”她说。
　　“你真的决定了？即使要牺牲你最宝贵的东西？”
　　“我最宝贵的东西就是他的笑容！”
　　
　　她交出了自己粉红色的小舌头，换来了几滴晶莹的液体。
　　“记住，你上了岸之后才能喝，喝完你的尾巴就会变成人类的腿。可是，那是非常痛苦的；以后你的脚走路的时候还是会痛，也许还会流血。倘若你不能在一年之内得到他的爱情，那你就会变成海上的泡沫。这样，你还是愿意吗？”
　　她点了点头，面孔无比苍白，神情却是坚定的。
　　
　　悄悄离开了家，她再次浮上了海面。大帆船已经下了锚，船上的灯已经全部灭了。小人鱼怯怯地靠近他们，希望能够登上他们的船完成自己的变化。
　　可是，起风了。
　　暴风不愿意小人鱼离开大海，愤怒地将帆船撕成了碎片。
　　整个海面布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和人的尸体。顾不得自己也可能被撕碎，瑷焦急地在无数杂物里面寻找着自己的他。
　　暴风无可奈何地停了手。
　　
　　在海水里，她终于找到了已经昏迷的王子。将他拉上水面，她的手指眷恋地在他面孔上游移。带他回家！将他带回自己的家！这样他就完完全全属于你了！！耳边似乎有人这样说。
　　可是，他还会笑么？
　　瑷毫不犹豫地带着他游向了海岸。
　　
　　将他放置在沙滩上，她不敢立刻喝下药水：倘若没有人经过，他又被海浪带回了大海呢？
　　瑷远远地藏在一块礁石背后，眼睛一霎不霎地看着他。
　　直到一名美丽的女子走来，惊呼着将他抱进怀里。
　　
　　小人鱼猛地喝下了药水。
　　果然很痛苦，就像一把刀将自己从中间劈开。
　　她在昏迷前的最后一刻，向他看了一眼：为了他，什么都值得！
　　
　　他和她，都被那个女子救了。
　　王子并不认识小人鱼，可是他非常宠爱她，经常叫她跳舞。因为他说她的舞姿是他见过最美的。
　　每当她为他起舞，他的笑容就分外可爱。
　　于是小人鱼不停地舞着，沉默地，沉默地，将自己的风情全数在他面前展现。
　　而他叫她“美丽的哑巴女奴”。
　　
　　那名女子原来是邻国的公主，他们相爱了。
　　
　　王子一直认为公主才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他对她无比尊敬，小人鱼在旁边看着他们相互亲吻，听着他们说缠绵的情话。
　　他们从来不躲开她，因为她是个哑巴。
　　
　　小人鱼只能看着，自己的心上人离自己越来越远。
　　她悲哀地喊不出声音。
　　
　　一年很快就要过去了，王子与公主的婚期也终于订了下来，正好是一年的最后一天。
　　王子越来越宠爱这个美丽的哑巴女奴，赏赐给她无数的漂亮衣服和珍贵宝物，好让她跳起舞来更加的美丽动人。
　　小人鱼的爱情明明白白地写在了大眼睛里，谁都看出来了，包括王子的公主。可是，只有王子看不出来。
　　其实他根本就就没有认真看她，他的眼光一直追随着公主。
　　
　　在他们的婚礼上，她献上了那颗黑珍珠。
　　举座惊呼。
　　王子大喜，承诺要将它镶嵌在一顶美丽的王冠上，送给自己的新娘。
　　公主不忍地别开了眼睛。
　　小人鱼微笑着，穿起了最美丽的舞衣，开始旋转。
　　
　　依稀记得自己在海底的时候，也曾经在鱼群里这样旋转过。
　　
　　她闭上眼睛，昂起了头，不允许泪水流下。
　　
　　可惜自己没有了歌声可以送给他！
　　
　　婚礼是在船上举行的，王子说要感谢那场暴风，否则哪里能够遇见公主？
　　他笑得真的好可爱！
　　
　　小人鱼不停地旋转着，脚尖传来剧痛。
　　我不怕！为了他，什么都值得！
　　她旋转着，缎子做的舞鞋瞬间就被鲜血染红了。
　　
　　海风轻柔地围绕着她，她好象还是当年那个无忧无虑的小人鱼，在海水里顽皮地钻行着。姐姐们着急地四处围堵她，怕她弄脏了自己的美丽金红色鳞甲；老祖母在窗户口呵呵地笑着。
　　
　　我什么都不要想！！哪怕立刻就死了，我也要跳完这支舞！
　　
　　音乐停息了，她飘然落地，婉若踩在水面上。
　　
　　这是人世间最美丽的一支舞蹈，再没有人能够忘记，那双足渗着鲜血，笑容却如此幸福的美丽哑巴女奴。
　　
　　小人鱼被王子点名作了公主的贴身使女。公主刚想推辞，就被小人鱼脸上的宁静震慑住了。
　　她大概明白了她的决定，可是她没有勇气阻止。
　　
　　夜里，新郎新娘已经入睡，小人鱼来到甲板上，惊讶地发现姐姐们正围在船弦下等她。
　　“小瑷你怎么偷偷跑了出来，老祖母急得头发都白了！”姐姐们七嘴八舌地训她，又哭又笑。
　　小人鱼发现姐姐们美丽的长头发不见了。
　　“我们去找了海巫婆，”大公主悲哀地张开手掌：“换来了这柄匕首。她说只要你将匕首在天亮之前插入王子的心窝，让他的鲜血流在你的脚上，你就可以重新变回原来的鱼尾，回到大海里来。”她急急说完，将匕首塞进了妹妹的手里，“天马上就要亮了，快！”
　　
　　小人鱼轻轻走进新婚夫妇的房间，在重重纱幔后面，她找到了熟睡的王子。
　　他甜甜地睡着，一丝幸福的微笑正挂在唇角。
　　小人鱼缓缓抚摩着王子的脸，在心里一遍一遍大声地说我爱你。
　　王子没有听见，旁边的公主已经泣不成声。
　　
　　小人鱼将匕首远远扔进了大海，匕首下落时划了一道优美的弧线，和眼泪划过脸庞时的弧线一模一样。
　　“咕咚”一声，幽幽地在海面上传了开去。
　　
　　人鱼公主们拉着手儿唱着歌，为妹妹送行。
　　
　　东方，海天相接的地方，已经发白了。
　　
　　天亮了，王子醒来之后找不到美丽的哑巴女奴，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船员们报告说是可能半夜里她不小心失足掉进了海里；公主一直哭泣着，王子只好先来安慰新婚妻子。哑巴女奴的事情，也就压过不提了。
　　
　　注:改编自安徒生童话之海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