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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后的懵懂
□ 静谧港湾
2007-03-23 1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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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的发明据说是出于偶然。几千年前,人类的物质生产相对发达些,至少食物是不那么紧张了,残存的淀粉类食物长时间搁置,在一定的温度和湿度下发了酵。先人的头脑里那时还没有发酵的概念,拿了剩饭来吃,竟有一种特别的味道和口感,似乎感觉还不坏,一次两次还不觉得怎样,时间一长,经历多了,便有了创意,让剩饭发酵,刻意制造这种神奇的液体,并把这东西装在坛子里保存起来,并称之为“酉”。这个“酉”,便是我们今天的这种喝了它让人头晕脑涨、神魂颠,甚至有力拔山兮气盖世的雄怀与胆量的饮料。它是一个酒坛子的侧剖面,圆底带盖的陶制容器。后来“酉”字挪作它用,便给它加了一个表形的三点水,这便成了今天的“酒”字。
“酒”是个怪物,《战国策 • 梁王魏婴觞诸侯于范台》中有这样的记载: “昔者,帝女令仪狄作酒而美,进之禹,禹饮而甘之,遂疏仪狄,绝旨酒,曰:‘后世必有以酒亡其国者。’”圣上请你喝酒,要么你有什么特殊的功劳,要么你对他的统治构成了威胁。伴君如伴虎,皇上的酒还是少喝为妙。
不能见酒就喝。有钱就是爹,有奶便是娘,这样的做法就是为国人所不耻、君子所不为、奴颜婢膝的走狗形象了。
自从有了酒的发明之后,这世界上,似乎哪个朝代都有豪饮的人。正像李白的诗中所说的,“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了。
南方北方都有能喝的。
远在九十年代的深圳,有两位不知其姓名的高人,一位北京大款,一位东北的暴发户,在酒吧拼酒。每人一箱茅台。二人对决,喝一口砸一瓶。最终,以北京大款取胜而告终。这应该不算是拼酒,而是在拼钱了。
东北人能喝酒是出了名的,多半是因为气候的原因。在东北呆得久了,对他们的豪饮也习以为常。路边的饭馆里,三五个人围坐一个小桌,旁边的窗台上,摆着他们的战果,空酒瓶每排四个,大略数一下,竟有七八排。见得多了,也就不足为怪了。
老爷岭是长白山脉众多山头中的一座,近年,因为这里新建的一座水库而名声鹊起。在这里工作的几位朋友,让我领略了东北人在酒桌上的风采。他们有一句名言:宁可剩下饭菜,也不能剩下酒。我的饮酒的出发点是为了吃菜而饮,而大多数的关东汉子们吃菜则是为了喝酒。喝完了酒,话就多了起来,便开始唠。不仅唠,还得唠透,唠出眼泪来。这才算是喝到位。宁可伤身体,不能伤感情的。
工程大张旗鼓、热火朝天的时候,夜里也是要施工的。每日除了三餐,夜里必须得吃点夜宵,不然,零下二三十度的严寒的确实让人有些吃不消。
同住的有老郎、老阚、文东、老房。称他们老,其实年纪并不大,年轻人在一起,熟了,就喜欢这么叫,大家也爱听。我们几人当中,唯有我不是东北人。老阚、老房的酒量我是清楚的。那两位,我还真没有探到过底儿。我在他们面前,一般来说,不敢张罗酒的事儿,用老郎的话说,“嗨呀,你就别提你那点儿酒量啦!可闹死我这颗中国心了!看我咋喝!”杯一举,脖儿一扬,下去了!最让我佩服的是,他喝了以后还面不改色心不跳。
“看着了吧?老郎这叫给你打样儿呢!学着点儿,啊!”老房在一旁嘀咕着。
嘿!还有敲锣边儿的。
“小样儿吧你!让我丑死了!哈哈哈哈……”
爽朗的笑声一直冲出房间,飘荡在群山之中。
也曾经见他们赴了酒局,半夜晃晃悠悠的回来,不知喝了多少。多半的情况是:我的啤酒的量,相当于他们的白酒的量。
老郎、文东我们三人同屋。三人都很健谈,但谈的内容和风格却大相径庭。文东小我一岁,原来设计院的总工,谈起水工来,头头是道,别人多半不能插嘴。文东姓林,白面郎君,额头前凸。个子不高但身材匀称,没有东北大汉的那种虎劲儿,说起话来也是文绉绉的,慢条斯理。眉宇间带有东北人少有的那么一股灵秀。
老郎则在铁矿呆过,说起话来,荤的素的一块儿招呼,全然没有了书生气。老郎生得虎头虎脑,五短身材,圆圆的脑袋上常年留着直挺挺的短发。鼻梁上的那副金边眼睛后面的那双不大的眼睛,则时时炯炯有神。用他自己的话说,叫做眼小聚光。
两人常常因为工作或生活上的问题争执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真正是水火不相容。每到这个时候,我便出来和稀泥,最后两人握手言和,和好如初,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由此,我们一直和平相处,维持着一种默契的和谐与平衡。
2001年初冬的一个早晨,醒来时,天上纷纷扬扬的,飘着雪花,窗外已经是一个银白的世界了。老郎的床上,已经不见了他的踪影。上午在办公室见他正在摆弄数码相机。
“兄弟,过来看看拍得咋样。”原来,他一大早去拍雪景了。
“嗯,不错。象一幅水墨画呢!大家快过来看看老郎的大作啊!”
同事们都围拢来,叽叽喳喳的开始品头论足。老郎则站在一旁,看着人们在那里评价他的作品,两手交叉在胸前,歪着头,眯着眼,微微晃动着脖子,面带微笑,心里那个美,象是吃了蜜一样。
“诶呀!行啊,老、老郎!还挺象那么回事儿啊!”老阚趴在电脑前,探出他过早谢顶的额头,夸奖着。老郎听了更得意了,下巴翘得老高。“切,咱是啥水平儿啊!”看也不看他一眼,仰脖吐了个烟圈儿。
临近冬休,工程已经不那么紧张,酒事也就显得频繁起来。几个好兄弟坐在一起,在酒桌上好好唠唠。觥筹交错的晚宴就算开始了。事实上,就餐的设施很简单。农家的小饭馆,一张圆桌,几个口杯。叫几个农家小菜,什么大丰收、老虎菜之类,炸上一盘河石榴(当地人对狗子河里出产的一种小鱼的称呼),碰巧的时候还能吃到林蛙。这已经是上好的菜肴了。还有什么?酒啊!那是绝对少不了的。能在酒桌上坐到一起的,都是些性情中人,推杯问盏的,菜还没怎么动,一瓶金六福已经倒空了。酒过三巡,话就多了。哥儿几个在一起,本来话题就多。喝了酒,思路也开阔,海阔天空的,竟是没了止境。
东北人好大喜功,面子上的事,总要抹得光光的。一个开工典礼,花了三十几万,锣鼓喧天,鞭炮齐鸣,还真是热闹。工程上的事,让人头痛的不少,技术问题只占一小部分,七八成是繁杂的琐事,也是最让人费脑筋的。这个是市长的关系啦,那个是人大某主任的外甥啦,总之,哪个都开罪不起。我们只好在夹缝中求生存,真正是要摸着石头过河的。而最让人头痛的事是那几个关系户之间要争,我们站在哪一边?
“我就是那数鸡巴的,越扒拉越硬!原则上的事儿,我决不让步!扯那个呢!”老郎慷慨陈辞。
“是这么个账儿。”文东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附和着。“跟质量有关的事儿,决不能松口!不能到最后弄得咱啥儿也不是。”
“对嘛!那还说啥啊?来,张喽一口吧!”老房在劝酒。
大家聊起了大坝合拢的事。
“那天人可来了不少啊!”
“嗯哪,我查了查,得有三十多辆,差不离儿全是4500。”小丁憨头憨脑地说着,一边眨着眼吃菜。
“妈的!小日本儿得挣咱多少钱!”
“我就说口子留大了吧,半天没填上,害得大领导们等不及了!”
“让那点儿水都搁导流洞走了得了呗,还费那劲呢!”
“嘿,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当初小浪底大坝合拢的时候,黄河断流。”
“那不正好儿么!”
“啥呀,没有水还叫啥截流啊!提前通知上游提闸,放了一千个流量。那才有气势呢!人家大领导要的就是这个劲儿。”
“要不说你就只能当个工程师呢!来来来,喝!”
屋外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没有路灯,天上的星星也比城市的夜晚多得多。玻璃上结满了窗花。屋里依然热气腾腾。
两瓶啤酒,已经让我有些吃不消了,酒局似乎才进行了一半。
“倒上,倒上!嗨呀,倒满!还在乎这点儿酒么!”
“真是,小母耗子来月经,多大个B事儿啊!”
……
门外传来几声犬吠。
“水库办养了两条黑背,老厉害了。”
“是啊,甲方现在是兵强马壮。周总死看不上那帮保安,说四个保安也顶不上他的一条狗。”
“还说呢,处里新配了台4500。那天,周总带着狗坐车出去,人家都说,狗也坐上4500了啊!”惹了一场哄堂大笑。
我已经搞不清,他们喝到了什么时候了。自然是老大收杯了。
如今,我也是摇摇晃晃了。路很滑,大家互相搀扶着。酒饮微醉,花看半开。我不知道自己醉到了什么程度,只记起了张演的那句“家家扶得醉人归”来。深一脚浅一脚的,我们相依捱回了宿舍。很快,房间里只剩下带着浓重酒气的鼾声了。
老郎属于扛造型的,能吃能睡,倒在床上,五分钟之内,必入梦乡。文东睡前,总喜欢翻翻书的,今天也悄无声息了。
后半夜了吧,我的酒醒了。一时竟不能入睡。窗外,静得没有一点声音。老郎嘴里不时的在嘟囔着神仙也听不清的话,在床上烙着烧饼。文东倒是安静。昨晚的成绩是三瓶金六福,十瓶雪花。现在我还有些头痛。
工作上压力很大,大家也都很辛苦。听老房给我讲过,一次老阚值了夜班回来,睡得正香。门一响,“腾”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朦胧着睡眼,说:“啊?开会啊?”惹得大家哄堂大笑。文东属于学究型的,赵总对他很赏识,称他作“活字典”,他自己也默许了。一些专业的会议,常叫他主持。夜里呓语,还能听到“赵总您先说,您先说”的叫声。今天,他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窗外的雪地,反射着月光,照进屋里,物件可以分辨得很清楚。
文东慢慢地坐了起来,他大概也醒酒了。看着他的背影,似乎在想什么事情。站起身,一步步挪到老郎床边,摸索着,好像在找什么东西,没找到。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他又挪动脚步,来到我的床边,坐在我的脚下,静静的想着什么。几分钟后,他站起来,走到我对面的简易衣柜旁,拉开拉链,把手臂伸进去摸。看来,他又失望了。我正要问他。正在这时,他侧身摸到了户门,费了不少的劲,开门出去了。不一会儿,楼道那头传来了厕所的门声……
我会心地笑了。酒后的懵懂,也可以这样让人惬意的。
五年过去了,五十几米高的大坝早已巍然屹立在群山峻岭之间,城里的人们,也喝上了来自大森林的纯净水。
很久没有那么开心地喝过那么一顿小酒了。每当我在工作上遇到了困顿和迷惑,或在生活中走到了十字路口,迟疑、徘徊的时候,我就会想起老爷岭上的澄澈的夜空,想起水库工地上机器的轰鸣,想起那飘着醇香的金六福,想起那充满战友亲情的农家小院和那酒后的充满惬意的懵懂。
又是雪花飘飘的季节了,我的一起摸爬过的战友们,你们,还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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