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社区-三木-个人文章】
偶颜单色
□ 三木
2007-03-26 1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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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镇的夏天,浓烈的阳光,穿过层层云朵,再穿过高大而繁盛的木棉树,一片片的掉在被水泼过的街道上。于是夏季里的高温,在这个小镇,就像那些街道上阳光和树叶彼此分割而产生的阴影一样,被模糊了锐度。傍晚的时候,总是可以看见一群背着书包戴着红领巾的孩子,在晚霞涣散的天空下,追逐着而过。他们从溪镇的一个胡同钻进另一个胡同,从溪镇的一座石桥跨上另一座石桥。吵闹的欢笑声和急速而过的脚步声在溪镇的各个角落回响起来。然后那些声音缓缓的上升,碰到云朵,被折回来变成清凉的风。就是如此干净而宁和的时光。所有人都被软化了表情。就连那些因夏季而生长起来的五彩斑斓的颜色也褪去了坚硬的光芒。所有的所有,都带着树阴一样让人心怡的安谧。
木禾一脸沉寂的靠在单车上,站在溪镇一中的那棵大榕树下,头微微的仰起。他的目光正望向高二七班的教室。那是景颜的教室。似乎傍晚时候这样安静的等待已经变成了木禾的一种习惯。
从第一天上学开始,到现在,木禾就这样面无表情,一脸安静的等了十三年。在这十三年里,木禾也由一个头发乱糟糟的孩子变成了现在溪镇一中所有男生羡慕、女生追捧的像王子一样的人。木禾得到这样的恩宠,并不是因为木禾的父亲是溪镇镇长的关系,而是他漂亮的成绩,举止之间涣散出来的安静而高贵的气质,以及像他身上穿着的那件白色衬衣一样无暇的精致面孔。还有最难能可贵的是,木禾的画画天赋,他在十八岁就获得了全国美术大赛的第一名,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画册,曾被国内美术界的泰斗称为中国最具潜力和灵性的青年画家。有时候,就连景颜也会觉得不可思议。木禾是那样的美好。美好得都不像这个尘世的人。景颜曾经就仰着头,看着这个眉目清顺,一脸沉寂的男子,问过,木禾,你是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你的翅膀呢,你藏在了哪里。
溪镇的傍晚总是有很多的彩霞。那些云彩占据着溪镇的地平线,于是站在溪镇的任何一个角落都可以看见这样华丽而宁和的景象。木禾凝望着那些彩色的云朵,不知道为什么木禾总是觉得那样艳丽的颜色有些微微的灰。木禾低下头看了看左手手腕上的表,6点十分。木禾在心里想,理科班的学生用得着这样辛苦么。看来还是做艺术生要幸福一些。木禾曾经看见过景颜拿着很厚的一本习题集的时候,一边咬牙切齿一边又无可奈何的样子。景颜脸上那样深刻的表情矛盾,也让作为艺术生的木禾知道了,那些学着政治物理的普通高中生,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才可以进入一所自己满意的大学。
木禾学的是油画。曾经在全国的专业比赛里给学校拿了个第一名回来,让学校好是骄傲。因为对于溪镇一中这样一所并没有很专业的艺术教学规模的普通高中来说,要在有那么多艺术学校参赛的比赛中,进入决赛就已经是不容易的事情了,何况是得了第一名。也是因为这个第一名,木禾在高二的时候就已经拿到了中央美院的报送名额,同时也顺利的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画册。木禾还记得当初拿到保送名额的时候,景颜脸上恨不得自己也马上就去学油画的表情。可是,只有木禾自己才知道,这样的成绩,是自己牺牲很多一个普通的人应该享受的欢乐而换来的。就像当自己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其他孩子的世界里有五颜六色的糖果,有游乐场里旋转的木马,还有和一大群伙伴满街奔跑的欢笑。而陪着自己的却是刺鼻的颜料味和一整天只能看见一小角天空的画室。
木禾取出包里的MP3,然后把音量开小了些。现在MP3里存着的歌,是景颜放进去的。大部分都是一些比较激烈的爵士音乐。木禾一直就不习惯这样动荡摇晃的曲调。但是,景颜说,这些都是她喜欢的。于是木禾也只好忍着性子一首一首的听下去。似乎,木禾一直都不怎么了解景颜。即使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两个人,彼此拥有很多共同的记忆。就像景颜表面上是那样安静而温顺的女子,却喜欢的是如此激烈而反叛的曲子,木禾甚至还听到过景颜对着天桥下的行人吹口哨。就是这样一面温和又一面不安分的景颜。
木禾记得景颜说曾说,你相信么,我的身体里住着两个灵魂。一个爱笑,一个爱哭;一个说好多的话,一个却一直沉默。我无法控制他们。他们轮流的主宰着我。让我可以温顺得像绒毛也让我不安分得像个小痞子。我想赶走他们其中的一个。可是,我却是这样的无能为力。他们说,除非你死。否则,别想赶着我们中的一个。然后我就真的梦见了一场死亡。我看见很多的血从我的皮肤里渗出来。那也是我第一次看见那么多的血。它们染红了周围积满的雪。我还看见有很多的白色鸽子在云朵多的天空上飞过去。我觉得冷,却说不出话来。于是我越来越冷,最后,我再也看不见云朵,再也看不见鸽子。然后在所有视觉消失的那一瞬间,我听见他们说,你自由了,你可以选择我们其中的一个,跟着你转世。我想告诉他们我选那个爱笑,爱说话的,可是我却再也说不出话来。那时候木禾和景颜正站在溪镇最高的地方。木禾看不见景颜的表情,木禾只看见景颜侧脸的天空,大片的彩霞像着了火一样,染红了整个溪镇。
景颜出现的时候,木禾正听到第七首歌。是一首叫《the promiss》的钢琴曲。有些悲凉。
景颜有些疲惫的推车单车,走到木禾面前,微微的笑笑,说,你等了很久了么。
木禾摘下耳机,轻轻的仰了一仰嘴角,然后说,又加课了么。
景颜点点头,然后把手里抱着的习题集靠紧胸口。
木禾把单车的脚架放起来,侧过头来对景颜说,回家吧,然后就推着单车向前走去。
景颜立立站在原地,头微微的仰起,然后自顾的说到,真想快些结束这一切……景颜说结束两个字的时候,语调尤为的哀婉。
木禾停下单车,回过头去说,景颜,你是害怕高考了么。
景颜不说话,轻轻的低下头来。不知道为什么木禾看到景颜低下头来的这个动作,心突然就疼了起来。
过了很久景颜抬起头来,然后对木禾说,你的画展是在这个周末么。
木禾说,恩。你能来么。
景颜对着木禾沉沉的点点头,然后说,恩,我一定会去的。
木禾微微的笑笑。
木禾……
恩?
你要加油,你一定可以成为全中国最优秀的画家的。
木禾看着景颜,然后点点头,说,
景颜,你也要加油,不要放弃。我们说好的,要一起离开溪镇。
景颜点点头,然后侧过头,
木禾,你看,溪镇的木棉开得真好,像海一样。不记得了生也忘却了死。是那样坚定得不留余地的美好……
木禾微仰起头看了看,然后侧过头来对景颜说,走吧,天快要黑了。
木禾的画展安排在学校刚修好的展览馆里。展览馆很漂亮,一体的玻璃幕墙和圆润的弧线,像梦里的城堡一样。
展览馆的入口处贴着一张巨幅海报。海报上穿着黑色西服一脸沉积的木禾以及海报底部印着的白色大字:青年画家木禾作品展,是如此的醒目,让所有路过展览馆的人都忍不住停下来,女生微微的脸红,而男生一脸的羡慕。
画展是在九点开始,可是八点多的时候,展览馆的门前就排起了长长的队伍。队伍里,大部分都是本校的学生,也有一部分是从其他中学甚至大学赶过来的学生,他们把还是高中生,十八岁就拿到全国美术大赛第一名的木禾当作了溪镇的传奇。而溪镇这样一个古老而宁和的小镇,的确拥有太少这样让人追捧的传奇,似乎除了长满青苔的石板路,灰色瓦檐的古屋以及遮挡住阳光和季节的一棵挨着一棵繁盛的木棉以外,这里所有的一切,十年,百年,千年都是如此的安顺,不动声色。
景颜是在画展快要开始的时候才急急忙忙的赶到的。因为她实在找不出合适的理由,让妈妈可以答应自己出去。自从进入高三以后。妈妈就把景颜的高考制定在了家庭任务的首要位置。除了上班,都留在家里督促景颜学习。景颜也从此与电视和游乐断了关系,甚至有时从自己的房间出来,去客厅倒水,在电视上偶尔的停留了几秒钟,也会被妈妈骂回房里。就是这样,毫无生气,犹如深海禁锢的日子。景颜觉得自己就像是被囚禁起来的公主一样,于是景颜总是盼着有王子会来救自己。
后来景颜趁妈妈出去买菜的时候,才偷偷跑出来。因为时间快来不及了,所以一路都是跑着过来的。令景颜觉得安慰的是,画展还没有开始。不过看到长长的队伍,景颜一下子就泄气了。这么长的队伍,看来是很难挤进去了。就在景颜不知道要怎么办的时候。人群突然就安静了下来,然后是四面响起的掌声。景颜一回头,就看见穿着白色衬衣和黑色西服被一大群人簇拥着的木禾。
木禾看见了人群里的景颜,然后对景颜微微的笑笑。不知道为什么景颜看到木禾的这个笑容,突然就觉得莫名的感动,似乎都快要哭出来了一样。和木禾一起长大,景颜似乎从来都没有发现木禾的笑容原来是这么的温暖。在那一瞬间,景颜突然有种错觉,木禾像极了她梦里的那个王子。
景颜看着,木禾经过人群的时候,有很多的人在叫木禾的名字;穿着黑色西服,镇定而从容微笑着的木禾,景颜突然觉得那个每天下午都会等她一起回去的木禾,那个总是一脸沉寂很少微笑的木禾,那个总爱戴着耳机站在长满荒草的山坡上安静画画,身后是他那辆蓝色山地车的木禾,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丢开了那些和景颜一样幼稚而卑微的人群,一个人悄悄的长大了。长成了如此闪耀而坚强的人。
景颜看见,木禾望着自己这边,低下头去跟身边的工作人员说了些什么。然后景颜就看见那个工作员朝着自己的方向走了过来。
请问你是景颜么?
景颜愣愣的点点头。
你好,是木禾让我来的,我现在带你进去,请跟我来。
景颜轻声的说了个哦,然后就低着头红着,跟在那个工作人员的身后,穿过拥挤的人群,向展览馆走去。
那个工作人员带着景颜走进展览馆后面的休息室。
在门口的时候那个工作人员停下来对景颜说,木禾在里面等你。说完就转身走了出去。
景颜轻轻的敲了敲门。然后听见里面有人在说,请进。于是景颜推开门。然后景颜就看见站在宽大的落地窗前正转过身来的木禾。
景颜,我还以为你不能来呢。木禾对景颜笑笑。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如此正装的木禾。景颜突然变得有些紧张。为了不让木禾发现自己的情绪,于是景颜故意带着有些调皮的口吻说,木禾,你今天穿起来,还真像一个明星呢。喂,给我说说,被那么多人喜欢是什么感觉啊?是不是觉得特满足?!
木禾看着景颜,脸上的笑容沉寂下来,然后又低下头去。
景颜,你知道么。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这样的生活。
为什么?你都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这样风光的样子。景颜有些惊奇的说到。
可那是他们不是我,不是么。我只想要平淡的日子。像以前那样趴在课桌上发呆,逃课去山坡上画画,毫无顾及的躺在学校的那棵大榕树下听音乐。而现在,就像你看到的那样,被很多人喜欢,在别人的眼里风光无限,可那个不是我。自从拿了那个第一名,出版了第一本画册。我的生活越来越被人打扰,被人极力的窥探。我再也不能做任何在老师和家长眼里不规矩可对于我而言是以前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事情。我变成了如此没有自由,被束缚得丢失了年龄,放弃了自己被别人称作榜样却活得像木偶一样的人。而那个真实的我,是现在站在你面前,被禁锢在这个狭窄得阳光都进不来的房间里,想放弃一切光彩回到十八岁以前的那个自己的普通高中生。
景颜木讷的听着木禾一口气说完这么多的话。这也是景颜第一次听见成年以后的木禾说这么多的话。景颜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穿着黑色西服,一脸悲伤与无奈的木禾,那一瞬间,景颜突然想起,她和木禾上小学的时候,木禾乱糟糟的头发,脏兮兮的手指以及总是扣错扣纽的上衣,那时候的木禾总是满溪镇的跑,呼喊和笑声总是传得好远好远,好久好久,景颜突然就觉得好难过。
景颜深深的吸了口气,侧过头去看了看这个休息室。然后景颜对木禾说,木禾,那个窗可以打开么。
木禾循着景颜的视线望过去。然后看见落地窗上有一扇像是可以打开的窗。
我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
景颜朝着那扇窗走了过去。然后用手用力的推了推。那扇窗居然被推开了一条小的缝隙。
景颜兴奋的转身去对木禾说,木禾,你快过来,帮我推开它。然后用回过身去推那扇窗。
木禾不知道景颜要做什么。但是还是走了过去帮着景颜推那扇窗。
那扇窗原本是玻璃胶封着的,也许是因为这里是展览馆的西面,空气潮湿的缘故,所以玻璃胶并没有粘得太牢。景颜和木禾借着推开的一点缝隙,终于把那扇窗给推开了。
景颜兴奋得差点叫了起来。
只是木禾依然不知道景颜要做什么。木禾用手揖了揖额上的汗。然后问景颜,推开窗,你想要做什么。
不是,我想要做什么。而是我们。
我们?木禾更加茫然。
景颜朝门口看了看。然后踮起脚尖,在木禾的耳边轻声的说,我们从这里逃出去吧。那个逃字被景颜说得更外的用力。
景颜一说完,木禾一下子就惊讶住了。然后带着一脸的置疑和慌乱,小声的在嘴里重复着,逃出去?
景颜重重的点点头。
可,可……我呆会还要剪彩……而且外面还有好多的记者。如果我不见了,那画展怎么办?木禾有些不知所措的所到。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的声音。一个人在门外说,木禾,画展马上要开始了,你该出去剪彩了。大家都等着你呢。木禾,木禾,你听见了么……
木禾看着房门,又转过头来看木禾。一脸的犹豫不决。
景颜镇定的看着木禾,然后说,木禾,从现在开始,只做真正的自己吧。
木禾定定的看着景颜。然后沉沉的点了点头。
景颜对木禾笑笑。然后说,我们走吧。
木禾和景颜从那扇窗翻出去之后。他们一直跑,刚开始都很害怕,后来跑远了。两个人都边跑边笑了起来。也不知道跑了多远,跑了多久,到了小镇郊外的那片荒草丛生的山坡,两个人终于停了下来。山坡上有一棵很大的木棉树,两个人扶着路边的木棉树,弯着腰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两个人不时的抬起头,红着脸,相似而笑。
景颜在荒草里坐了下来。然后把手背曲起来,手指挡着阳光,再透过手指间的缝隙,看着天空。
木禾,你知道么,我从来都没有在这个时候看过溪镇的天空,原来是这么的好看。以前,每天的这个时候不是坐在教室里仰着头看黑板,就是坐在自己的书桌前埋着头做习题。其实,我跟你一样,也早也厌倦了这样像深海一样的生活。多想一直都不长大,永远是个孩子,满溪镇的跑。
木禾在景颜身边的草丛里坐了下来,木禾的视线正好可以看见整个溪镇的样子。大片大片的绿色,绿色之间若隐若现的色彩斑斓的建筑物,以及泛着蓝光的天空。让整个溪镇看上去像是从梦境里幻化出来的庄园一样。华丽得如此的宁和,宁和得又如此的华丽。
景颜,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天么。我是记得的。那天,你穿了件白色的公主裙,在及肩的地方有个好看的蝴蝶结。你拉着你妈妈的手,一直哭,你说,你不要上学。那天是我先看见了你,再是我妈妈看见了你妈妈。然后我妈妈看见你妈妈的时候,兴奋的叫着你妈妈的名字,凌香,凌香。你妈妈听见我妈妈的声音,也兴奋的叫着我妈妈的名字。原来她们是大学里最好的朋友。也许是她们是因为很多年没有彼此的消息的缘故,两个大人再次遇见的时候都兴奋得拉着对方的手,然后不停的说着彼此的想念和她们的记忆。也就忘记了我们俩。你也没有再哭。我们俩就那样隔着两个大人的距离呆呆的看着彼此。
景颜听木禾讲到这里,有些羞涩的笑了笑,然后说,我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为什么,看到了你的时候,突然就不哭了,眼泪都还在脸上淌着。
木禾也自顾的笑了笑,然后继续说到,后来两个大人终于聊累了。也终于想起了我们。于是我妈妈拉着我对你妈妈说,这是我的儿子,木禾。木禾,快叫阿姨。于是我听话的叫了你妈妈阿姨。你妈妈夸我,真乖。然后你妈妈也拉着你对我妈妈说,这是我女儿,景颜。景颜,快叫阿姨。你也听话的叫了我妈妈阿姨。我妈妈也夸了你,真乖。后来又问起我们的班级。两个大人知道之后又笑了起来。因为我们俩被分在了一个班。也就是那天,两个人大人对我们说,要我们好好相处,要我们每天都一起回家。也就是从那天之后,我每天都会等着你一起回家。不管有多晚,有没有风,有没有雨。
木禾说完之后,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山下的溪镇。有风吹了过来。两个人的头发都被吹起好看的弧度。身边的荒草也随着风欢喜的舞蹈。云朵在两个人的头上,缓缓的飘过,阳光像扑扇起来的翅膀一样,在景颜和木禾的视线里投下一个忽明忽暗的韵律世界。在那一刻,他们都是在各自的世界里离自己最近的人。
景颜把被风吹散下来的头发,捋到耳后,这样的动作才让景颜觉察到,原来自己的头发已经变得很长了。景颜突然想起小的时候。和木禾也总会逃课,然后跑来这个山坡。不过以前一直都是木禾带着自己翻过学校长满蔷薇的围墙,然后拉着自己的手,一路害怕又一路欢笑的往前跑。景颜记得也是在这个山坡上,木禾说,景颜,等你头发长长了,我就娶你做我的新娘。景颜想到这里脸微微的红起来。就是这样脸红而隐秘的心事,在青春漫长而脆弱的岁月里,一路幸福又一路悲伤。
木禾站了起来,然后对景颜说,景颜,我们去坐摩天轮吧。以前一直就想去,可一直也没有去成。
好。景颜一边点头一边说到。
木禾对着景颜笑笑。然后伸出手去拉坐在草地上的景颜。
木禾伸过手来的那一瞬间,景颜脸红了一下,不过还是低着头伸出手去接伸过来的那只比自己的大好多的手。手与手相触碰的那一瞬间,一个人的温度也瞬间就从手指传到了另一个人的心底,是如此胆战心惊的欢喜,都不敢发出声音,怕惊醒了梦一般。
溪镇的游乐场并不庞大,亦没有多少游玩的项目。然而却总是比周围任何一个城镇的游乐场都要拥挤。这是因为溪镇的游乐场里有一个三十多米高的摩天轮,它是如此的庞大,庞大得从溪镇的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看到它旋转着的样子。
今天不是周末而且并不是游乐场游客的高峰期,所以游乐场里并没有很多的人。木禾和景颜顺利的买到了摩天轮的票,然后走进空无一人的摩天轮里,对坐了下来。
摩天轮转动起来的时候,木禾侧过头去看外面不断上升的风景,视线里的,色彩越来越少,越来越淡,最后只剩下白色的云朵和蓝色的天空,是那样柔美而宁和的世界。摩天轮转到最高的时候,木禾突然回过头来对景颜说,你说,那些云朵,知道我喜欢你么……
景颜的脸突然就红了起来,慌乱得无力呼吸,然后想把头埋下去。就在景颜埋头的时候,木禾的脸凑了过来,用嘴轻轻的碰了碰景颜的眉毛。然后对景颜说,我喜欢你,从我第一次看见你哭泣的那天开始……
木禾和景颜一圈又一圈的坐着摩天轮,直到黄昏两个人才离开游乐场回镇上。等木禾和景颜回到镇上才知道,所有的人都在到处找着木禾,木禾的父母甚至还去公安局报了案。木禾和景颜都没有料到他们的出逃对于周围的人而言是这样严重而慌乱的事情。景颜显得很是愧疚,毕竟是自己的主意,才惊恐了那么多的人。景颜连着跟木禾说了好多的对不起。木禾依然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然后对景颜说,不要再责怪自己。都是我自愿的。景颜说,可是……
木禾打断了景颜然后说,景颜,我们在这里分手吧。我不想让他们看见你和我在一起。我怕他们会伤害你……
景颜本想说,我不怕的。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一声,恩。
那我走了。
好。
景颜缓慢的转过身去。然后背着木禾向前走去。
景颜。
恩?景颜停下来,回过头去看着木禾。
你要记得我跟你说的话。
什么?
我……我喜欢你。从我第一次见到你哭泣的那天开始……
然后木禾转过身去,景颜看见黄昏里的木禾,身上是层层叠叠的金色光芒,像极了大话西游里穿着金色盔甲,脚踏七彩云朵的至尊宝。
那天之后,景颜没有再见到过木禾。每天一听到放学的铃声,不管老师还有没有再讲课,景颜总是立马从教室里冲出来,然后跑到学校的那棵大榕树下,看木禾有没有人在那里等着自己,可是木禾却再也没有在那里出现过.
后来有一天。景颜的妈妈下班回来之后对景颜说,我刚刚在路上碰到凌香他们一家,然后一问才知道,他们是去机场送木禾出国。说是,木禾被法国的一所美术学院录取了。凌香真是好福气啊,有个那么优秀的儿子。景颜,要是哪天你能有木禾一半优秀,妈妈就……
听到这里景颜再也抑制不住心里的难过。然后突然就站了起来,然后朝门口冲出去。景颜的妈妈被景颜突然的举动惊住了。然后在身后大声的问,景颜,你要干嘛去?我话还没说完呢,你给我回来……
景颜在小区门口,打了辆车去机场。然后在车上,一个劲的对我出租车司机说,师傅,你开快点,再快点……后来,说得出租车司机都有些不耐烦了。可是,景颜管不了那么多,她现在想的只是想在木禾离开之前,再见到他。这些天她是那样的想他。她想问问,木禾,为什么不说一句话,就走了。
可是景颜还是晚了。景颜到机场的时候,只看到那班飞往大洋彼岸的飞机,庞大而模糊的轮廓,穿过云层和阳光,留下嘈杂的声响。景颜隔着机场宽大的落地玻璃,看着天际线,无声的哭了。
很久之后,景颜收到一个从法国寄来的航空邮件。是木禾寄来的。
景颜:
请原谅我,当初没有告诉你,出国留学的事情。其实。我也是在出国前几天才知道,我被录取的消息。当时,我就跟我妈说,我不想去法国。我妈问我为什么。我没有办法回答她。因为我不能告诉她我是因为你,所以才不舍得离开。后来,我妈跟我说,她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希望我可以一个很成功的艺术家,而且这也是她的梦想。她对我说,木禾,就算妈求你,你去法国,好不好。虽然被她央求的语气有所软化,但一想到你,我还是坚定的摇了头。因为,你要知道,我喜欢你喜欢了整整十三年了。我妈看到我是那样的坚决,而且因为上次画展出逃的事情,已经很惹恼她了,于是她很生气的对我说,从现在开始,你不同意去法国,就别想出这个门。然后她把我房间里的电话,电脑和一切通讯设备都撤走,把我反琐在了房间里。
当我妈把我房间的门从外面琐上的时候,我突然害怕起来。不是怕她不放我出去,而是怕我再也不能每天都去学校,等着你一起回家了,更怕你找不到会觉得担忧。于是每到放学的时间,我就觉得特别的慌乱。坐立不安。我尝试过像上次你带着我逃离画展那样,逃出来。可是,我低估了我妈的能力。她是如此有主见而有魄力的女人。尽管,我筋疲力尽,依然离不开那个房间半步。我也第一次觉得了自己的无能为力。我是多么柔弱的一个男子。就被几面墙和一个我叫她妈妈的女人,阻挡住了我全部的力量。
突然有一天,是半夜的时候,我妈打开了房间的琐,然后走进来,问我,你还是决定不去法国么。我狠狠的点点头。你知道不知道,那所学校,在中国是从来不招生的。学校就是看中了你的天赋,所以才破格录取了你。你知道这样的机会是多么的难得么。然后,她突然就在我的面前跪了下来。我吓得马上跪下去去扶她。我说,妈,你这是做什么。她抬起头来,满眼的泪。木禾,妈求你,你去法国,好不好。我心疼的说,妈,你先起来。好吗。然后我妈也像当初我拒绝去法国那样坚定的对我说,不,你不答应去法国,妈就在这里跪着不起来。
景颜,我终于无力了。不管我有多爱你,可是当我看着我妈泪流满面的跪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没有选择。于是我咬着牙点了点头。而眼泪也掉了下来。我是知道的,一旦离开了,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再回来了。而且我要去的是离溪镇,离中国好远好远的地方,远得即使站在中国最高的山峰上也看不到的地方。
景颜,来法国的这些日子,我总是会做很多的梦。梦见我每天放学的时候,等着你一起回家。我走在前面,你跟在我后面。我回头,就可以看见你红着的脸。可是,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在这个到处弥漫着浪漫的城市,我扭头了脖子也看不见你的一点影子……
在这个城市,我没有朋友。你也是知道的,我一直不愿意和人交往。在国内念书的时候,除了你,我基本上就没有朋友了。所以每天除了去上课偶尔去看几场画展以外,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去游乐场坐摩天轮。这里的游乐场很大,也很拥挤。只是我一直不知道为什么,这里的人都很少坐摩天轮,不用像在国内那样,坐摩天轮要排很长的队。于是,我总是可以很轻易的买到票,然后一个人坐在一个舱里。只是,每次当摩天轮转过最高的时候,我总是想起,我们曾经坐在摩天轮里,我亲吻你的眉毛,然后对你说,我喜欢你,从第一次见到你哭泣的那天开始的时候,你脸红的样子。每想到这里,我就会无声的哭起来。
我总是害怕,有一天醒来的时候,就再也想不起你的脸来。于是我每天都会画一张你的素描。我也渐渐习惯了听你喜欢听的爵士音乐,喝你喜欢的可乐,甚至学会了你说话的样子。这一切,就像是你曾经对我说的两个灵魂那样,我一个人过着两个人在一起的生活。只是两个人的颜色,一个人的时候却总是冷漠。可是我仍然一厢情愿的想着,只要我保留彼此的一切习惯,你也就会站在原地等着我的。
我总是想,我离开之后,你会像我以前等你那样,每天傍晚的时候都会站在溪镇的晚霞里等着我,等着我回来么。可是不管你会不会等我,你一定要记得,我喜欢你,从第一次见到你的哭泣的那天开始……
景颜的眼泪终于狠狠的掉了下来,然后自言自语的说到,你知道么,我也喜欢你,从你第一次等我回家的那天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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