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社区-文学青年-个人文章】
大毛
□ 文学青年
2007-03-27 00: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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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不到一平方公里的小山洼,叫做白马洞.传说在古老的时候,有一个骑白马的壮士来到这个野兽出没的深山旮旯,刀劈箭射,赶走了野兽,从此才有了人定居.
这里离城市很远.到公社要翻九个大岭,走六个钟头;到大队也要翻二个大岭,走两个小时路.有一条小河横贯这个洞地,从西边的山隙流来,从东边的山隙流去.河北面的地方比较大,除几户杂姓的依着山脚外,其余陈姓的聚在一起成一个村寨,共有五十多户,约二百人口,分两个生产队.河南面的却不成村寨,三几家一处,依着山脚扎住,断断续续,零零星星,有三十来户,约八十人口,算一个生产队.
因为地方穷僻,整个洞地鳏寡孤独光棍户特别多.
且说在早些年的一个风清月明的夜晚,有一个黑影在河南面的穿寨小路上飞快的向西边移去,来到最山边的那间独屋的窗外停下.那屋里的主人蓝弟,父母都死了,只剩他孤身一人.
“督督督.....”敲窗门的声音.
“蓝弟,蓝弟.....”轻轻的呼喊声.
蓝弟已睡着了.挂在床头墙上的煤油灯还亮着.一本书掉在地上.
“蓝弟,蓝弟!”声音比上次响了一点.
蓝弟听到了,他坐了起来.他听清是良妹的声音,连忙穿好衣服,走去开门.
“这么夜还没睡?”他有点惊讶.
“睡不着.”
“进来坐吧.”
“不好吧,去散散步好了.”
于是他们在河边的草地上并排走着.秋风吹着他们.
“我哥哥对我发了脾气.”
“为什么?”
“因为和你好.”
没有反应.
“他不尊重我,私自和大毛的父亲定了婚,要我嫁与大毛.就算大哥当父,但定婚这大件事也不问我一声,我很不服气,和他嘈了大交!”
沉默.风在吹.河水在流.
但良妹再也抑制不住她心中的激动了,她扑向他,伏在他的肩上抽泣.
当晚他们决定来个先斩后奏.
第二天,他们去大队找文书写了介绍信,再去公社作了登记做了体检.按程序半个月后就可以领到结婚证了.
良妹去公社的政治学习班学习过,见过世面.依她的意见,即使破釜沉舟,也要自主婚姻.
但当她将她已和蓝弟去作了登记,准备领回结婚证就结婚的事告诉哥哥后,哥哥先是一怔,继而将她大骂了一场.
而良妹并不理他,任他骂.反正她也不指望哥哥给她什么嫁妆.
她哥哥最后只好摊牌了,当是求她了:
“若你不嫁与大毛而与蓝弟结婚,你侄儿的婚事也没有了....”
良妹知道哥哥说的是实话.这个洞地的男子因为结婚难,几姓交叉换婚早已成了习俗:简单的说,若你家有儿子没女儿,那你家的儿子就只好打光棍好了.但哥哥不尊重她,她很反感,还是不理睬他.
她哥哥只好在第二天将事情和大毛的父亲说了.
“怎么?蓝弟竟敢抢军人未婚妻,他敢破坏军婚?”大毛的父亲冷笑了一声.
一句话点醒了梦中人.良妹的哥哥即刻去和大队文书商量,大队文书亦即时醒起,马上打电话去公社,叫不要发结婚证书给良妹和蓝弟.
三个月后,良妹结婚了,新郎是河对面的大毛.
大毛还当着兵,他是超期服役的老兵,据说有可能提干.家里打了个电报要他无论如何回家一趟,他回来了,才知是要他结婚.他对父亲事前不和他商量很有意见,但得知要娶的是良妹,也就同意了.
那天,迎亲的人来了,良妹大哭大喊,哭的死去活来,软瘫在地,要由两个送亲姨搀扶着才送过河去.山里人本来就有哭嫁的习惯,大家都认为她哭得象样.
当夜,客人都散尽了,家里人也睡了,大毛于是走入洞房.良妹毫不隐瞒的将实情全盘对大毛说了.大毛听完,咬着牙,没有出声,走了出去,在野外过了一夜.
第二天,他坚决要回部队,大家都很奇怪,但他什么也没有说.最后,在山口的地方,他对那个送他的好朋友秋生说,说他做了傀儡,但他愿意暂时做做傀儡.
良妹的肚子一天天的大起来了.这么快?村里人有点奇怪.秋生于是明白了傀儡是什么意思了,就向他较熟的一些人说了,那些人又向他们较熟的一些人说了,于是,消息很快的传开了,村里人议论纷纷,有些人摇头叹气,有些人觉得有趣.
这消息传到派驻这个洞的路线教育工作队张同志的耳里.他正苦于这里都是贫下中农,而又都那样的听话,宁愿挨饿,说不卖柴就不卖柴,说不养蜂就不养蜂,没有阶级斗争,工作无法展开.他一查,原来蓝弟的老子解放前当过伪兵,文化大革命一开始就挨斗,早斗死了.对蓝弟这种崽子,若能规规矩矩,也不能乱下手.现在他破坏军婚,这还得了!这不正是阶级斗争的好靶子么?!
陈寨的人本来就有些恼,只因为张同志驻在这里,不敢乱来.现在张同志一开口,于是即刻行动,分头将良妹和蓝弟缚来.
开始审问.但是不管你怎样问,他俩个就是不开口.张同志启发良妹:如果你开口,你就是个受害者;揭发得深刻,不但没事,还要受奖!但良妹仍然不开口.张同志不耐烦了,决定要立即开斗争会,俩个都斗.
这时候良妹仰起头来,愤愤的说: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我是军人妻子,要斗争,要先问问大毛!”
良妹这样说,其实只是想避一时得一时,先躲过斗争会再说.
张同志想了一想,决定暂不斗争.
但是,电报发出去五六天了,总是不见回音,而明天工作队队长要来检查了,自己这么冷冷清清,没有抓革命,生产也没促上去,早几天去汇报就已被剋了一顿,怎么得了?看来,阶级斗争是争分夺秒,非抓不可的了!
第二天,他召开斗争会.
斗争会已经不是趁热打铁,群众的激情有些冷了;只是因为有工分记,虽然没啥精神,人还是基本到齐.但会场布置不错,到处是标语口号,一派革命景象.工作队长来了一定会满意.
说曹操曹操就到,这时候工作队长和几个工作队员来了.果然很满意.
工作队长拍拍他的肩头,鼓励他说:
“只要材料写得好一点,看问题的角度再站高一点,搞出一个典型来,说不定还会登报纸呢!”
咦,登报纸,这可是一件前途无量的事!
大毛突然的出现了.
张同志迎上前去.
“你凭什么斗争他们!?”大毛猛然的大声问道.
张同志吓得一怔,张口结舌,好象他这个大会主持者竟也不知道为什么原因了.
工作队长趋向前去.他知道山里人最宝贵老婆,不管出了什么问题,老婆总是要的.他态度和蔼地看着大毛说:
“大毛同志,请你冷静点,请你能以革命的利益为重.我们斗争的目的是他,而不是她,我们是不会处理她的.现在委屈她一下,是迫不得已,是希望她觉醒,起来揭发他.只要她揭发了蓝弟勾引军人未婚妻破坏军婚的罪行,我们就会对这个家伙严惩不怠绝不放过!从路线斗争的角度来分析,从阶级斗争的角度来分析,这是一起有目的有预谋的现行反革命事件!以后,还要在大队斗,公社斗,全县斗,甚至要登报纸......”
“住口!”大毛突然哆嗦了一下,大声咆哮起来.
此刻,在大毛的胸中,正无比的激动,犹如大海的波浪.真是听人说还不信,眼见为实:在这短短的时间内,他彻底的看清了所谓的路线教育,原来真的是在胡搞!.....他觉得失望!....他千里迢迢赶回来本来是想趁此机会说个明白,好成全良妹和蓝弟,现在看来是白费心机了.....但他觉得更多的是愤怒,为了整人,怎么可以能大能小任所欲为呢?他觉得有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迫着他要做一件也许是荒唐的事.他毅然的走到会台前边:
“乡亲们,”大毛横下了心,“四个月前我曾经回家探亲,大家是知道的.但有一件事大家未必知道,我和良妹早就相熟,在探亲期间,我和她已经那么了------”
全场哗然.
工作队的人面面相觑.
有七八个小伙子闹闹嚷嚷的涌上台去,为良妹和蓝弟松了绑.
这时,晴朗的天空飘来了几片白云,好象传说中的白马壮士就在白云之上.
但大毛却昂望着天上的白云,黯然神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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