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社区-王华文-个人文章】
梨花渡(四)
□ 王华文
2007-03-28 17:00
收藏:0
回复:1
点击:4960
党国梁出院后,一条腿跛了。部队给他转了志愿兵,留在了部队,享受三级残废待遇。
一年后,他回乡探亲,父母逼着他完婚,他才知道父母亲在家里已给他另外选定了亲事。
父母以前虽然在信上提起过订婚的事,但写得并不确切。所以他也并没有当一回事。这次回来才知道,他们原来在家里已经给正式订了。心里很恼火,自己的终身大事自己作不了主,你们为什么非要强加给自己?但他又不便发作。父母的一片苦心,还不是为了自己。他们的心情,自己应该能够理解。
他心里矛盾重重,不知道该如何对待这件事。杏花该怎么办?她对自己太痴情了,这是他们多少年来建起的基础啊!她要是知道了能接受得了吗?可是又觉得自己这一条残腿,哪里能配上杏花啊,这不是坑人家吗?她应该去找一个比自己更优秀的。想到这里心里就觉得又宽慰了些。他想见杏花一面,把他的心里话统统倾诉给他,争取他能够理解。但是,父母说死说活不让他们见面。他们说:“石国禄三天两头往杏花家跑,人家说不定早就订婚了,你何必再去掺和。”
党国梁听了这话,心里象锥子刺了一下,痛苦极了。他不敢相信这个事实,又无法相信这不是事实,也就暂时打消了要去找杏花的念头。
国梁回来的第三天,胡椒就来了。
情人耳朵长。国梁回来的当天,胡椒就听说了,高兴得一夜都没有睡好,她想国梁回来一定要首先来看她。早早起来,打扮得鲜鲜亮亮的。没料到,盼了一天,没等见个踪影。她没这个耐性了,她要主动先去见国梁,先睹为快。
她妈知道了,就说她:“人家没先来看你,你倒先去看人家,好象上辈子就没见过女婿,也不怕别人笑话!”
胡椒说:“谁看谁不一样,就你老规矩多。人家大老远回来了,我先去看看人家,有啥不该的?”
她妈听了,觉得女儿说得也是理,反正婚已经订了,就差领一张结婚证了,何必在乎谁先看谁。想到这里,也就不吭气了。
其实,胡椒已不是第一次登党家门了,两家从正式订婚之后,她就隔三差五地往国梁家里跑。她心里是理直气壮的,她已把那里当成她的家了。去的时候,总不能空着手,家里有的东西,她都想带点。她娘说:“人家说娶个媳妇拐个儿,嫁个闺女多个贼。咱这是还没嫁女,就有贼了。”
胡椒说:“妈,看你说的。咱不是有那东西嘛,现在谁还稀罕这些?我只是觉得手里空空的嘛,也不就是三个萝卜两苗葱嘛,能值几个钱?何必说那么难听!”
胡椒妈听了也只是笑笑,娘俩逗着玩哩。她常说,谁要把我胡椒娶走,也算他烧高香了。
其实,胡椒每去一次,党家大妈也不肯叫她空着手回去。不是给一节布料,就是给三十、二十的零花钱。算起来,还是媳妇讨了便宜。
胡椒每次去,眼睛能看见活,手也勤快,见什么活,干什么活,泥里水里都能到,不怕累、不嫌脏。党家老两口对这个媳妇还是蛮乐意的。
胡椒虽说是党家已经跑熟了,但是,还没有和国梁正式见过面。以前虽说是见过,已是十几年以前的事了。那时候还是系着红领巾的小娃娃,再说又没有确定关系。这次见面就不同了,心里难免有些紧张,还有些羞怯。
她一早起来,把家里所有的好衣服都翻出来了,这件穿上试试,那件穿上试试,都觉得不满意,不知道该穿什么,只恨以前做得太少。可以说,胡椒平时还是很会打扮的,但是到这会儿,她心里也没有了谱。女孩儿把这些也太当一回事了。
她穿好以后,又开始梳头发。这样梳梳,那样梳梳。一会儿把头发扎起来,照照镜子,觉得太俗气了,叫人一看就透出一种“山”气。一会儿又把它披散开,这样倒是挺新潮的,洋气。城里那些时髦女郎不都是这样的?心里顿时生出一种自豪感。没过一会儿,又想,不对。国梁是个军人,军人是严肃的,这样的发型能看顺眼吗?不行、不行,她又把它扎起来,找了块浅红色的方巾把它扎起来,红色的方巾衬托黑色的头发,既不山气,也不妖冶,看上去庄重大方。就这样了,亏是想得出来,要不,还要坏大事哩。
国梁没有想到胡椒会来,至少不会想到是今天就来。他还没有丝毫思想准备,准确说他还没有打定主意和她成婚。他对她的唐突到来,心里感到有点惶惑,甚至有点厌恶。
胡椒哪里知道国梁的心情,她可是把他当作自己的丈夫来看了。
党国梁没有认真打量眼前的这位姑娘,只是很冷淡地瞅了一眼。至少一米六五以上的个头,鸭蛋形脸盘,长长的睫毛,乌黑的头发用浅红色方巾扎起来,垂在脑后。上身穿一件红色茄克衫,领口处露出米黄色的内衣,下身穿一条宽裤口、大方格状棕色裤子,蛮时髦的,和城市姑娘没多大区别。初步印象不坏,但那是一种与自己无关的不坏。
国梁象早已熟悉的人一样,礼节性打了个招呼,就钻进里屋去了。在他往进走的时候,她看出了他腿上的毛病。国梁腿瘸的样子,可以说已经不严重了,比他以前预想的要好得多,一般人如果不留意是不容易看出破绽的。今天,国梁是有意要她看出来的。胡椒真的看出来了,而且看得很真切,登时心里就咯当了一下,他怎么可能是个瘸子呢?以前咋从来没听说过?表哥这不是有意在坑害我吗?胡椒当下心里就冷了半截,肚子里象吃进去一个苍蝇,以前脑子中那美好的形象顿时烟消云散。
心里尽管疙哩疙瘩,场面上的事还要应付下来,她还是去了厨房帮助国梁妈去准备午饭。但是,以前那种泼泼辣辣,风风火火的劲头已经没有了,甚至产生了退婚的念头。她一个自我感觉还不错的女孩不管咋说,也不能嫁给一个瘸子呀,这也太失体面了。
午饭准备得很多,国梁几年没回来,又是第一次和媳妇见面,她妈很当一回事的。厨房里生了几个火,炖了一只小公鸡,还要做一条红烧鲤鱼。这是天刚亮她妈就催老汉下河去捞的。运气很好,捞的这一只最少有三斤重。国梁小时候最爱吃这个了,从当兵以后,大概就没吃过了。黄河边上的人,招待客人,什么都可以缺,唯独不能少了这黄河鲤鱼。
没过门的媳妇就下厨房做饭,国梁妈心里很过意不去,几次逼她洗手去歇歇,她不是怕她干活,人家又不是第一次,没干过。她是想叫她回屋和国梁说说话,加深加深感情。她就是不去,其实她也想去,想进一步了解一下国梁,主要还有那条腿。国梁就是不出来主动约她,她捉摸不透国梁为什么会这样,也就更加深了对他那条腿的疑虑。
这顿饭吃得很冷淡,尽管七碟八碗很丰盛。但是,国梁和胡椒各怀心事,气氛不协调,情绪上热不起来。
坐在了一起,胡椒时不时偷眼看看国梁,国字形方脸膛,浓眉大眼,仪表堂堂,乌黑浓密的头发,更给他增加了几分英武之气。从他的脸上眼睛里还可以寻见少年时的影子。除了那条看不见的腿,也还不失为一位可心的男人。她心里这才略略掠过一丝慰籍。
她想听国梁亲亲热热说几句话,但国梁就是不说,或者是说得很少。即使应付几句,那也是被逼出来的。她就想不通,这人咋会是这样,他那话象是用金子换的。
看着这尴尬的场面,国梁妈沉不住气了,急得用脚在桌子下踢了国梁几次。国梁只是抿着嘴浅浅地笑笑,表示让他妈谅解。
她妈怕媳妇见怪,感到冷落,亲热地只顾往她碗里搛肉搛鱼。
他爸也看出了苗头,觉得儿子第一次和媳妇见面,不应该这样冷淡人家,心里就对儿子有些不满。但对着媳妇面,又不便说什么。没等把饭吃完,就燃了支烟,离开了。
本来国梁妈精心准备的一顿好饭,吃得不冷不热,马马虎虎的收了场。
胡椒回去以后,就蒙着被子哭了一场。她妈问她,她什么也不说。
杏花知道国梁回来了,她攒了一肚子话要向国梁倾诉,她要看看国梁对他爸妈给他订婚的事持什么态度。她不敢相信国梁会同意这件事。可是,听说今天他订婚的对象又来了,他们还在一起吃了饭。有人说,他爸妈要趁他这次回家探亲,把他的婚事办了。她听到后,心里又气又急。她什么也不顾了,晚饭后,径直跑到国梁家把他约了出来。
这一次见面,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他们心情都很沉重。她走在前面,他跟在后面。一路上谁也不说什么,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夜幕象一匹无际的黑纱悄悄地笼罩了整个山村,月亮象张烤得腊黄的大饼,被人撕去了一半,害羞得躲在树隙间。筛下一片斑斑点点的,淡淡的,冷峻的光亮。深秋的田野上,到处光秃秃的,路边高大的毛白杨发出沙沙沙的响声。周围的草丛中,不时地有秋虫在唧唧鸣叫。
这是他们以前常来的地方,现在却感到非常陌生,非常瘆人。
他们蹒跚着,一直走到黄河边上。这里河面很宽,河水徐徐东流。月光下望去,象一匹从天边飘来的白练,泛起鱼鳞般的浪花,哗哗啦啦的流水声,象在低吟,象在哭泣。河滩上的风较大,杏花的头发被吹散了,遮住了眼睛,飘起老高。
杏花用手理了理被吹散了的头发,先开口了。
“国梁,你爸妈给你又订了婚,你打算怎么办?”
杏花这时候已无所顾忌,她单刀直入,直奔正题。
国梁没有吭气,象秋天熟透了的谷穗,深深地勾着头,似乎没有听见杏花的发问,默不作声。他无法面对杏花的提问。
杏花又重复了一遍,语气又加重了些。
国梁这才轻轻地嗫嚅了一句:
“不知道。”
“一句不知道就完了?这么大的事,难道就一点不负责任吗?”
杏花把声音提高了几个分贝,显然是发怒了。
“你不是也有人了吗?”国梁呐呐地说。
他的声音尽管很低,杏花却大吃一惊,惊惊咋咋地说:“谁?你说谁?”
国梁说:“你心里还不清楚?还有谁,不就是石国禄吗?不过我觉得也挺好的。”
杏花明白了,原来船在这里弯着。她愤愤地辩解说:“胡说,谁和她石国禄订了?”
国梁老老实实地说:“订不订我不知道,听说他经常往你家跑,还帮着干这干那的。”
杏花知道国梁是误解了,急忙说:“国梁,你怎么能相信这些呀,我要是负了你,我千里迢迢跑到大西北干什么?你太不理解我了……”
杏花硬咽地说不下去了。
国梁也意识到是发生了误会。他只有懊丧、悔恨,觉得要是这样,就太对不起杏花了。
……
沉默,只有沉默。
杏花意识到,这已成为无可挽回的事实。她知道国梁此时的心情也同样很苦。她能说什么呢?这个在准噶尔草原上,力斗狂马,叱咤风云的铁汉,现在竟变得如此怯懦,如此无所作为。是他无能吗?他即使使出浑身解数,又能怎样呢?他如何面对冷酷的现实?如何抵御传统习俗的羁绊?如何突破别人暗里设下的圈套?如何违拗辛辛苦苦抚养他长大的父母?
他们沉默了好久,好久。他们企图在沉默中寻求解脱,在沉默中找到人生真谛,在沉默中躲避冷酷现实给他们造成的创伤。
国梁首先打破了残酷的沉默,无奈地说:“杏花,认命吧。我知道这样对你太不公平了。是我对不起你,我害了你,我这一辈子良心都不得安然。”
国梁说得痛心疾首,掏心掏肺。
杏花的心完全冷了,她知道国梁已退缩了。还能说什么呢?这一切能怨他吗?她这时最恨的是石国禄,是他搬出了他表妹,在她和国梁之间插了这一杠子,是他死皮赖脸地往她家跑,引起党家误解。她恨死他了。
事已至此,她知道怨谁都无用了,心情反而平静了。她轻轻叹息了一声,安慰国梁说:“国梁,你也不必过于自责,我不怨恨你。也许人的婚姻真象有些人说的那样是有定数的,有人在冥冥中暗里操纵着,不是人的主观能力能抗争得了的。”
这个受过高中教育的高材生,对自然科学懂得并不少,面对挫折,也不得不认命了。
她从怀中掏出那块她一直珍藏着的,心爱的电子表,那是他当兵走的时候留给她的纪念品,也可以算作他们定情的信物。她把它轻轻放到了国梁的手里。电子表装在一个精致的赭红色的小盒子里,仍然崭新锃亮,发出“当、当、当”有节奏的金属声。
国梁说:“这个你给我干啥?”他用眼睛狐疑地瞅了瞅杏花。
杏花说:“该还给你了。”她回答得很平静。
国梁说:“我不懂。”
杏花说:“它对我已无意义了。”
国梁说:“瞧你说的,那是我当时送给你的。留个纪念还不行吗?就算我求你了。”
杏花说:“你还是收回去吧。要不,我看见它,就会伤心。”
国梁说:“你要这样说,我也不能留它,它既然不能给人愉快,还留它何用?那就把它撂到黄河里,由它去吧。”
杏花说:“我不管。”
国梁咬了咬牙,一恨心甩手扔到黄河里去了。他们默默地看着,这只精美的赭红色小盒子,随着河水轻轻地漂荡着,渐渐远去。在月光下,泛起璀灿的亮光,象一朵美丽的小花,一会儿,一个旋涡打来,就不见了。
两个人眼里都噙满了泪水。
杏花约了党国梁在黄河边会面的事,很快就传到石国禄耳朵里,他当时就吃了一惊,生怕党国梁和他表妹的婚事被杏花给搅黄了。他心里清楚,表妹和党国梁的婚事,太没有感情基础了,太脆弱了,就象纸糊的灯笼,经不起一点风吹草动。虽然家里边从形式上是已经订了,那只是一厢情愿,党国梁会是什么态度呢?党国梁的态度才是起决定作用的。而党国梁和杏花之间的爱情,那才真叫根深蒂固呢。
他想到这里,觉得必须再往圪塔村跑一趟。
石国禄到了圪塔村,往他姨家大门一进,屁股还没有落座,胡椒就从屋里闯出来了。一脸愠怒,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抢白了他一顿:“你给我介绍的这是啥对象,人说媒人嘴上抹猪油着哩,你骗别人可以,还能骗你表妹!你把良心放到哪里去了?!”
石国禄被这当头一棒,击得懵懵懂懂,本来是怕人家党国梁变卦,没想到胡椒还这么大火气。这才是老鼠掉进风箱里,两头受气。他就正色地说道:
“胡椒,你可把话说清楚。我怎么骗你了?你不要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得了便宜还卖乖!”
胡椒说:“你没骗我,你咋没告诉我党国梁是个瘸子?你们是一个村人,你是眼睛看不见,还是眼睛长在脑袋背后了?你以为我就该配个瘸子?你也把你妹子看得太掉价了吧?”
石国禄这才听明白,胡椒原来是嫌弃党国梁那条腿。他悬起来的心,一下子就放下来了,他还以为出了什么大错。至于这一点,党国梁回来后,他也见过几次,知道是在部队受了伤。论说也是个小瑕疵,但是瑕不掩玉。凭党国梁那一表人才,这个就根本算不了什么,他也曾细细观察过几次,觉得不算啥不得了的事。既不影响走路,也不影响仪表。所以,也就没有给胡椒家说。这倒被胡椒揪住了辫子。
他用嘲讽的眼光瞅了瞅胡椒,揶揄地说:“胡椒,人家咋了?就凭腿上那点小毛病配不上你了?失你身份了?你以为你是什么人?十全十美,长得比刘晓庆还好看?说得比倪萍还好听?人家是为公负伤,那又不是胎里带的,那还会一天一天往好里变的。既不影响走路,又不影响美观,还白白享受国家三等残废津贴。这一丁点毛病能丢了你啥人?说我眼睛长到脑后了,梨花渡全村人眼睛都长到脑后了?就你一个人眼尖,嫌弃人家?你也用不着发这么大火,你要是不愿意,这好办,不劳你张嘴就能把婚退掉。我立马就去告人家一声,人家还把不得哩。后面还有人闹死闹活追着哩。我这次跑来,就正是要告诉你这个。杏花昨天晚上和国梁在黄河滩上谈了半夜,一男一女,你想想会谈什么?人家杏花咋样,你又不是不认识。论啥不如你,人样长得没你俊?还是文化水平没你高?”
石国禄的话噎得胡椒嘴里象堵了一团棉花,张不开口;脸上象用步鞋打得“扑烘扑烘”发烧。尤其听说国梁和杏花还藕断丝连,夜里私会,心里腾地就窜起一股妒火。联想那天见面,党国梁对她那冷不淡淡的态度,就产生了几份疑惑。她悔恨自己不该对表哥发这么大的火气,急忙恳求说:“表哥,看你把话说到哪里了。我不过闹着玩的,你还当真了?谁说要跟人家退婚?”
胡椒妈在一旁也着急了,忙陪着笑脸说:“她哥,你咋能和你妹子一般见识,她那脾气你还不知道?麦秸火,一点就着。肚里盛不下一根火柴棒。那天从梨花渡回来,不知因了个啥就呕气。你别听她瞎叨叨,这种事能由了她。”
石国禄说:“由她不由她不要紧,我怕是现在还不知道能由她由不了她哩。”
胡椒妈一听这话,脸色就变了,急切切地说:“咋了?你说这事还有啥变故?”
石国禄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我不是前面已经给你们说了嘛,国梁人家心思还在那个杏花身上哩。你们想想,人家毕竟是从小到大十几年关系了,就凭老人一句话能把人家拆散吗?咱们是跟人家订了婚不假,可是,你听说过这样一句话吗?‘捆绑不成夫妻’,古人都是这样说的,何况现在的年轻人哩。不要把这事看简单了,煮熟的鸭子兴许还会飞走哩。”
胡椒这时一句气也不吭了,两只眼睛瞪得象鸡蛋,就差没掉出来。从那种神色能看出来她心里的慌惑不安。
胡椒妈说:“那你说这事情咋办?是不是人家党家给你说了什么?”
石国禄说:“那倒也没有。”
胡椒妈心里稍稍放宽了些,说:“只要党家没说什么,就不怕。党好善他也是一大把年纪的人了,我琢磨他不至于说出什么倒咽气的话吧。”
石国禄说:“你说的理也是那样。只是杏花那头叫人放不下心。她要是死缠住党国梁,党国梁憋住不跟咱胡椒结婚,那也没法呀。现在是新社会,又不是旧社会敢逼敢抢。”
胡椒妈说:“要是这样的话,我去梨花渡村一趟。找找杏花她爹,管一管他女儿,不要在人家已订了的婚姻中,硬要插一条腿。他老白跟人家老善人因吸烟的事,早就退婚了,这件事谁不知道?现在人家又订了婚,她女儿还在里面搅和什么?他老白家还有没有规矩?”
石国禄心里很赞成,其实,这也正是他跑这一趟的用意。于是,顺风扯帆,就对胡椒妈说:“这样也行,就得让他们知道知道。只是要讲究方法,不要跟人家胡闹,失了和气。那样对咱们脸上也不好看,人家白贵才老两口又没有叫女儿那样,你说是吗?”
胡椒妈点了点头,说:“对着哩。咱不跟人家闹,有闹的啥?几句话讲明白就行了。”
石国禄说:“杏花要在跟前,你可千万不要讲这些,她根本不会买你的账。”
胡椒妈说:“她在不在有啥?她听听也好嘛,咱这是明事,又不是布袋里卖猫哩。”
石国禄说:“看你说的,不叫你对着她说,你就别对着她说嘛。你没想想,你说的这些话她能听进去吗?弄不好给你个难堪,还下不了台哩。事情真弄僵了,对咱有啥益处?”
胡椒妈说:“中,就照你说的办总行了吧。我这准备一下就去,夜长梦多,早说早安然。我本来准备去淘麦磨面,也不去了,啥事能比这事关紧。”
胡椒这一下放心了,笑嘻嘻地说:“妈,我也去吧?”
石国禄接住了话:“你去干啥?你不是嫌人家是瘸子,配不上你这个大美人吗?这就不怕掉价了?”
胡椒剜了石国禄一眼,娇声娇气地说:“就说掉价了,你管不着。”
石国禄呲咧笑了一下,没有再和她较劲,只悄悄骂了一句“疯丫头!”
她妈说:“你去啥?你说话嘴上不戴笼头,没个分寸,一句话出去能撞倒墙,好事也能叫你办砸了。天气好,你把麦子淘淘,晒住。我回来还要磨面哩,你就没见没一把白面了。人家国梁要来,叫人家吃什么?”
胡椒说:“知道。淘麦就淘麦,你少说些没用的话行吗?”
石国禄走后,胡椒就想党国梁那条腿。那天明明是见他一瘸一瘸的,表哥咋能说不明显,还说是村里人都看不出来。莫非他是故意装的,他可装那个干啥?有坏人装好人的,还有这好人装坏人的?有头发谁肯装秃子?她就是想不通。
可是她一想到表哥说的他和白杏花的关系,顿时就开了窍,莫非他真的是装的?他故意这样,有一成装十成,叫咱先提出不愿意,那么就正中他下怀?对,肯定是这样。要不,你看他那冷冰冰的态度,象有人欠下他什么,还有那嘴,紧得象上了锁。哪里象第一次和媳妇见面?这些不是都说明他那天的腿瘸是装的吗?
她这时有点悔恨自己那天不该一见他腿瘸就变了情绪,脸上的表情不知道国梁看出来了没有?幸亏还没有说出什么,要不,可真中他的计了。这个党国梁还给我玩这一套花花肠子。他就是腿瘸我也不嫌,那是为公事挂的彩,是光荣的事,又不是娘生下来的毛病,谁敢笑话?我非和他成不行,号住他了,气一气白杏花。
想到这里,她心里窝了几天的气就顿时舒展了,身上也有劲了。乐颠颠地找出水桶去挑水,准备去淘麦子。
胡椒妈是个急性子,心里搁不住事,随便换了件衣服,头发胡乱拢了两把,颠起脚,就奔梨花渡去了。虽说是邻村,见了面都认识,可就是没登过门。进了村,她不知道杏花家在哪里住。问了别人,才知道是在村子老东头,圪台下第一家。她弄清了,就撒开腿径直向那里走去。
快到地方了,她心里犯起了嘀咕,只怕遇见杏花,她记着不跟杏花搭话。可是不妙,偏偏冤家路窄。刚踏进大门,就和杏花碰了个正着。她想,要迟来一步,杏花不就出去了?她恨自己腿快,早来这一步。
杏花想不到胡椒妈这时候会来她家,心里很纳闷,她来要干什么?不过她也能想到准没好事,就问:“婶子,你往日可不见来,今天来想必是有啥要紧事吧?”
胡椒妈一时感到很尴尬,竟不知该如何应答,红着脸故意打趣说:“看这娃说的,没啥事就不兴来坐坐。我是来村里有些事,顺便进来和你妈聊聊,虽说住得不远,只因过一片烂日月,成年难能见上一面。你妈她在家吗?”
杏花心里很不情愿地吱唔了一句,说:“在哩。”她就急匆匆地往里边走去。
杏花已经猜出她来要说什么,就跟着也进去了。
杏花妈正在厨房和面,准备蒸馍,一见是圪塔村胡椒妈来了,攒着两手面就出来了。当时心里就有些不耐烦,你打发出嫁你的女,找我干啥,谁还挡着你了?又想,有手不打上门客,看她说些啥,就强打笑脸说:“老妹子,你今天咋有空来?”
胡椒妈说:“有啥空,打你门前过,还不兴进来讨口水喝。”
杏花妈说:“别说讨口水,吃啥都行,这几年家里缺啥?你先进屋里坐下等等,看我这两手面,我给咱把这馍馍按到锅里,一会儿熟了你也吃些。”说着又去和面。
胡椒妈说:“不急,不急,你先忙你的,我先歇歇。”说着就走进上房,自己拉了个凳子坐下来,心里在琢磨着这话该咋说。
没多一会儿,杏花妈就把面和好了。因为有人还在客厅等着,就胡剁打剁打,按在了笼屉上,洗了洗手去见胡椒妈。
胡椒妈见杏花妈进来了,本来想好的话正要开口,杏花从里间出来了。她瞥了一眼杏花,张了张嘴,又不知咋说了。她记着石国禄吩咐过的,要撇开杏花讲,这可不敢忘了。
杏花妈看她不好意思开口,就说:“老妹子,你有啥话尽管说,不妨事。”
胡椒妈又改变了口气,说:“不说啥,不说啥。我就是看看你,老姐妹成年不见面,坐一会儿,随便拉拉。——哎呀,今年秋天你们梨花渡收成不赖吧?”
杏花妈一边“噢噢”地回答着,一边在想,你专门来,总不至于是问收成的吧。可就是等不着她说,心里忽上忽下的。
胡椒妈不住地用眼睛偷着往杏花脸上瞅,杏花一脸愠怒,她怕碰上杏花那锐利的眼光。杏花不离开,她肚子里的那几句话就是无法倒出来,急得额头上竟冒出了细细的汗珠。再急也没法,杏花就是不走,只好撇开话题,东一葫芦西一瓢,有一搭,没一搭地扯些淡话。
杏花终于熬不住了,她看不惯她这个假惺惺的样子,心里很厌恶。心想,要说什么你就说,何必神秘兮兮的。这不明摆着要背过我嘛,那我走好了。你爱咋说就咋说,我都不在乎。想着拔腿就从门里出去了。
胡椒妈一看杏花走了,就长长松了一口气,她一直目送着杏花从大门出去,这才回过头来。该说话了,又不知道该咋开口。刚才想下的一堆话,被杏花一冲击,全都忘了。她本来在她们村子里也是有名的巧嘴八哥,但这时舌头却象有人剪掉了半截。她定了定神,心想,不说也不行,来这里是干啥哩,索性就直说吧。
她挪了挪她那肥硕的屁股,把脸凑到杏花妈跟前,悄声说:“老姐姐,咱家杏花不是跟党家听说早就退婚了吗?”
杏花妈知道她这下才是她今天来要谈的正题,刚才扯东拉西,原来都是为着避开杏花,就平声静气地回答说:“就是嘛 ,咋了?”
胡椒妈说:“这就是了,我就是问问。我咋听说,杏花和国梁还来往着哩。”
杏花妈冷冷地说:“不知道。”
胡椒妈故作惊讶地问:“不知道?”
杏花妈说:“就知道又能咋的?我们当大人的还能管了这些。腿在人家身上长着,还不是想去哪就去哪?就是退了婚,他们是同学,还能不来往?”
胡椒妈点了点头说:“是哩,是哩。”
杏花妈说:“那你还说啥?”
胡椒妈说:“老姐姐,你也知道,国梁不是跟我家胡椒又订了婚。恐怕不多停,有了日子,我就要打发出嫁。我是怕……”
杏花妈没等她说下去,就打住说:“你怕啥?怕我家反悔?怕杏花在里面搅和?”
胡椒妈说:“那倒也不是。我知道你和我白大哥都不是那号人。谁不知道白大哥在外边和人共事一是一,二是二,正直正道,谁敢说个不字。”
杏花妈说:“你也用不着给我家他爸戴高帽子,他也担待不起。这件事你就放宽心,只管打发你女出嫁。没人去搅和你。要真是搅和你,前几年我们干什么去了?”
正说着,白贵才老汉从外边回来了。胡椒妈就赶快离开座位,亲亲热热地问:“大哥,你回来了?”
白贵才瞅了她一眼,“嗯”了一声,就把脸沉下了。问:“有啥事?没事你可不肯来呀!”
胡椒妈吱吱唔唔地说:“没啥事,我是说杏花……”
说到这里,她就停下来了,不知下面如何措词。尽管她没说完,白贵才老汉已知道她来的意图。就粗声粗气地说:“杏花咋了,你说呀。”
杏花妈知道老头的脾气倔,怕他说出些过头话来,急忙拦住说:“没啥,没啥。她是怕咱家杏花和国梁……”
“别说了!”白贵才一听这事就来了气。杏花和国梁在黄河滩私下会面的事,也传到了他耳朵里,这几天他就正为这事生气。没等杏花妈把话说完,他就说:“这事由不得她杏花,人前一句话,我说了的就算数。我家闺女就是在娘家扎老女坟,也不会反回头去向他党家滴涎水。这事用不着你操心,你放心打发你女儿出嫁,个人操好个人心。”
胡椒妈听到这里,已经达到了她这次来的目的,心里乐滋滋的。也不在乎他们说话重一句,轻一句,脸上颜色好看不好看。就笑嘻嘻地说:“那好,那好。我就知道白大哥就不是那号给人说倒咽气话的人。那我就不坐了。老姐姐你也忙着哩,锅里蒸的馍馍也该熟了,你赶快去揭。不要因跟我说话,耽误你蒸干锅了。白大哥饿了一晌了,回来也要吃哩,叫我走。”
杏花妈说:“揭了锅,你也吃些再走。急啥哩?”
胡椒妈说:“可不了,家里还有一大摊子事等着哩。”
白老汉说:“那就不送了,你从哪条道来,还打哪条道走。不要拐路,村里狗多,小心伤着你。”
胡椒妈说知道,知道。就急里忙慌从大门出去了。
石国禄从圪塔村回来后,刚进村就有人告诉他,他媳妇回来了。他一听,吃了一惊。心想哪能呢?人家闹着离婚,已经一年多不来往了,这次咋想着回来?莫非是要跟我去公社办离婚证?心里很纳闷,一走进大门,他妈就急忙迎上去,拦住他挤眉弄眼地说:“你媳妇回来了,这一次变好了,不象是闹离婚。你快进去,在你屋里哩。给人家可好好说话,只要能不离婚,就比啥都强。”
国禄还没闹清翠萍这次回来的意图,跟他妈随便“嗯”了一声,就走进他的卧室。这是他爸妈为他结婚安置的洞房,其实,他俩结婚以后,在这里没住过一宿。
他掀开门帘一看,正是翠萍端坐在床头,翠萍见他一进来,就冲着他直笑,和上次在公社见到的俨然判若两人。国梁有点摸不着头脑,就丧着脸说:“你回来干啥?是不是去离婚?要离婚好说,我这就跟你去。”
翠萍收住笑,怯怯地说:“谁给你闹离婚了,想得你。我跟你离了婚,敢给你把路腾开了,去找人家黄花大闺女去。”
国禄一听翠萍回来不是闹着离婚,心里就好生奇怪,咋一下子就变了个人?就说:“啊哟,你吃皇粮的堂堂国家干部,还缠住我这拽牛尾巴的了?你不是闹死闹活要跟我离婚吗?这是想到哪里了,说变就变?不会是又想往上爬,再回来捞一把政治资本吧?你别忘了,我可是受过处分的人。”
石国禄这样一说,翠萍就把头勾下了,眼里“扑哒,扑哒”流出泪来了。石国禄一看,不对劲,也不敢再往下说。就问她:“咋了,受啥委屈了?”翠萍只是擤鼻涕抹泪,一句话也不说。石国禄逼急了,她才吱吱唔唔说出了原委。
原来,她们这一批借调干部,几年来一直没有得到省里面承认。今年,上面说是干部超编,就把她们精简下来了。
石国禄前些天也听说县里面精简了一批干部,说是谁谁谁回去了,谁谁谁回去了,没想到翠萍也在其列。他一边为翠萍婉惜,但更多的是幸灾乐祸。他想到上次从部队受处分回来,翠萍对他的态度,心里就涌起一阵阵痛恨。一种报复心理,使他得到满足。他不想去劝慰她,甚至想狠狠向她发泄一顿。
这些都是翠萍预料之中的,她本来也不想回过头来和石国禄重续前缘,只是确实已是走投无路。她本来有结识的一位恋人,原来是县林业局一位股长,现在已调到下属的北山林场担任场长,他是和老婆离了婚的。还是石国禄在部队提出和翠萍离婚后不久,两人就好上了,作为石国禄一旦和她离了婚的预选号。石国禄从部队被开除回来以后,她就由被动变为主动,把这件事正式摆上了议事日程。她本来准备和石国禄正式办理离婚手续之后,就和他结婚。没想到天违人意,她却被精简回乡。那个男人见异思迁,翻然改图,竟与她拜拜了。她恨那个男人薄情,更恨自己糊涂。她不敢想再次回到石国禄身边,一想到上次对石国禄的态度,就脸红心跳,觉得无颜再去找人家。她悔恨自己那一次给石国禄把话说得太绝,没有给自己留下退路,想着只有往后耐些日子,骑着毛驴看唱本,走着瞧。可是,等不得她消停,就传进她耳朵一条讯息,说是石国禄在村里搞对象,叫白杏花。这条讯息无异给她头上击了一棒,他不敢再骑驴看唱本了,不容含糊,眼看着鸠占鹊巢,坐失良机。要等人家生米煮成熟饭,后悔也来不及了,哭死也没人问了。好在自己还没有与他办理离婚手续,没办离婚手续就是合法夫妻。想到这里,她就义无返顾地又回到了梨花渡。她既然敢回来,就不怕他石国禄,这是她作了充分思想准备的,准备迎接石国禄的任何冷言恶语。反正这次回来,他石国禄就是用棒槌赶她,也别想把她赶走。
石国禄瞅着翠萍那可怜兮兮的样子,心里就掠过一丝丝快感,她爱看她这个样子,好象在看一个从战场上捕获的俘虏,他用戏谑的口气说:“想不到你也有这一天呀,这可不是上一次找你的时候了,你还记得你那凶巴巴盛气凌人的样子吗?我还以为你会一直红下去哩,原来你也有走背字的时候,也有找我石国禄的这一天。哎呀,这世事真难说呀,莫不这就是人说的大月小月来回变,风水地气轮流转,又把你轮回来了?”
翠萍气得脸上红一块,紫一块,悻悻地说:“任凭你咋说,你有多大气尽管朝我撒,就是吐到我脸上我都不去擦。反正我不能不认你是我男人。”
石国禄说:“现在你认我是你男人了,你不是和一个山大王好上了吗?”
翠萍说:“你不是也好了个白杏花吗?”
石国禄说:“你要跟我离婚,你管我和谁好哩?我愿跟谁好,就跟谁好。我还要跟她结婚哩。”
翠萍瞪了他一眼说:“你敢!我没跟你离婚,你就甭想和她结婚。”
石国禄说:“那好办,不就是到镇上扯张离婚证吗?下午就可以去办。今中午我给咱准备几个好菜,吃饱了咱们就去。事情只要办了,你愿在咱这里吃住几天都可以,我保证不会赶你。说什么也不能象上次你对我那样,连饭都不叫人吃。”
翠萍说:“我要是不去呢?你能把我背去?气死你!”
石国禄说:“你不去就以为我跟你离不了?你成狗皮膏药了,粘住我石国禄了?我告诉你,现在的婚姻法和以前可不同了,只要一方坚持离,就能离。这一点你是妇联主任不能不清楚吧?”
翠萍说:“你也别想得太简单,那也得有条件。”
石国禄说:“什么条件,你不是早就要跟我离吗?这一年多都不来往了,还不够条件?你听说过历史上有个叫朱买臣的马前泼水的故事吗?这叫复水难收。”
翠萍说:“我不懂得你那陈斯文,我只知道跟你没有离婚。我要真是和你离婚了,从你家走了,我绝不会再返回来,赖住你。我和你没有离婚,这里就还是我的家,这咋能叫复水难收?”
石国禄被翠萍一口一个没离婚,说得有些恼火,就拍着桌子说:“你说你还占住理了!你咋不去找你那个山大王去?人家和你睡够了,把你甩了,你又返回头找我。你也不坚守你那珍宝岛了?随便让人侵犯?现在没人要你了,又找我收拾,我这里是收容站?是垃圾桶?”
这一说把翠萍激怒了,她跳起来说:“石国禄,你血口喷人!不许你污人清白!我说你和杏花也睡了,你同意吗?”
石国禄说:“你说的没根据,我说的能给你拉来证明人。你还好意思说清白,我看你都成老套筒了,就差没挂牌营业。你去跟潘金莲说清白去,你到烟花院说清白去!”
翠萍说:“信不信由你,你爱咋说咋说,反正我和别人没那事。你要硬想往自己头上扣绿帽子,我也管不住。我就赖住你了,我一日从你家里不走,你就甭想把白杏花引回来!”
说着,她就气呼呼地把鞋子一脱,往石国禄床上一跳,拉开被子,也不看脏不脏,蒙头盖尾地就躺下了。
这一下,石国禄没辙了,只好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出来。这些日子,他几乎把全部心思都倾注在白杏花身上了。创造条件,扫除障碍,觉得火候差不多了,正准备打发人去给杏花她爸妈提亲。没料到半道里又杀出了个程咬金,把他的全部计划打乱了。他怎么也接受不了这个现实,脑子实在转不过这个弯来。可是,他又有什么法子呀?
胡椒妈从白家走了以后,白贵才老汉就冲着白杏花发了一顿牛脾气,说她给白家丢人败兴。杏花以往都是逆来顺受,不愿让老人生气,既使她爹无辜退婚的事,她都没有正面埋怨过一句,总觉得她爹一辈子辛辛苦苦的不容易,还不都是为了她。这一次,她真的伤透了脑筋,什么也不顾了,哭哭啼啼和她爹大吵了一顿,把她长期以来积在肚里的怨愤,一古脑儿倒了出来。说他是老封建,不顾女儿死活,剥夺她的人身自由权。老伴心疼女儿,也从中加楔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咕咕嘟嘟埋怨他,说他浅吸一袋烟,害了女儿一生。二对一,白老汉招架不住,也自知理亏,哑巴吃个屁,张着嘴巴没啥说,气得索性蒙住被子躺下装死狗。这一躺就是好几天。这一手把杏花和她妈吓住了,只怕把老汉气老了,一家就塌天了。每天不停地去讲情,端茶端饭,恳求老汉起来吃些喝些。
石国禄对杏花一直不死心,又偷偷背过翠萍,去了一次她家。被杏花痛痛快快骂了一顿。从此,他再也不敢去找杏花了,彻底断绝了对杏花的觊觎,只好对凑和翠萍过了起来。不久,翠萍又怀了孕。
党国梁在父母的再三催促下,抱着十分遗憾的心情,勉强和胡椒结了婚。没过十天,他就去了部队。
两年以后,杏花才结了婚,时年已届二十六岁,成了老姑娘。对象就是上文中的宋三喜,一个只有小学文化的农民。由于她耽误了订婚的黄金年龄段,所以难觅可心之人。还管什么有没有文化,般配不般配。农村中的青年男女,到了十八、九岁,都象赶趟儿似的急着择偶婚配,生怕误了末班车,选不下对象。哪里顾得着什么花前月下,柔情蜜语,管什么有情无情,有缘无缘。结婚后慢慢培养去吧。他们讲究的是实实在在的东西,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是娶妻生子,传宗接代,延续香火。
这些对于杏花这个文化人来说,实在是难以接受的现实。但是,她处于这个环境中,又有什么法子能够摆脱呢?
三喜家在离梨花渡三十几里远的杨树庄。这孩子从小就没了父母,是奶奶把他一手拉扯大的。到了十几岁的时候,奶奶也去世了,撇下他孑身一人,孤苦伶仃,家里一贫如洗。所以,眼看快三十的人了,也娶不下媳妇。
小伙子论人样子也长得不差,蛮实在,也有心机。就是从小没人供他上学,只勉强念了个小学毕业。白贵才和老伴那时还没有儿子,入赘个上门女婿养老送终,正合老两口的心愿。有人一提,他们就满口应承下来。就这样白家娶媳妇兼出嫁女,很短时间内,速战速决,总算把杏花的婚事办了。
杏花在婚事上屡屡受挫,精神上已是一蹶不振,麻木不仁,任其父母摆布,对她好象什么都无所谓了。
白贵才老汉有得宝这个螟蛉子是杏花结婚之后的事了。
得宝长到十几岁的时候,村里实行了土地承包制,家里逐年富裕起来了。杏花也有了孩子,人口多了,杏花就和女婿三喜另择院地,建起了五间砖瓦房,另起炉灶单独过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