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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渡(七)
□ 王华文
2007-03-31 1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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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初夏。
中条山腹地到处是一派金黄,山上、山下、河套、平川,接近成熟的小麦,散发出扑鼻的香味,在微风吹拂下,翻滚起金色的细浪。一条条,一块块绿油油的玉茭、高梁、棉花、谷子,点缀其中。象金黄的被面上镶嵌上了绿色的条纹,黄中泛绿,煞是好看。黄色的油菜花儿已经没有了,变成了颗粒饱满的籽儿,正等待人们去收割。
农村中一个大忙的收获季节快到了。
在黄河边上的梨花渡村通往县城的崎岖山路上,一百多辆小三轮农用机动车、小四轮拖拉机,浩浩荡荡地向着县城进发,一股劲儿地发出“口突、口突、口突”愤怒的吼声。这是梨花渡村村民要去县委、县政府集体上访,去要他们应得的移民搬迁补偿款,要求清查村长石国禄。
其实,这事来的并不突然。
宋三喜被打伤住院以后,梨花渡村各种议论哗然,街谈巷议,纷纷扬扬。石国禄把钱借给他表弟的事,在群众中已略有所闻,传得神乎其神。白杏花跳河自杀的事,人们也把他联系起来了。正好石国禄被拘留,这一下象在烧开的油锅里撒了一把盐,群情沸腾了。有人一带头,应者云集,各家各户都把自己的小三轮车、小拖拉机开出来了。一场梨花渡村有史以来从未有过的农民运动发生了。
这事党国梁知道的时候,已是上访队伍出发一个小时以后了。
党国梁象往日一样,一大早就准备过河去运矿石,在发动时,发现柴油机出了故障,怎么也发动不起来,磨磨蹭蹭了一个多小时找不着毛病,急得他一身一身出汗。后来,毛病总算找着了,刚修好,准备起锚开船,副支书李善林喊着、叫着奔来了。
他跑得气喘吁吁,谢了顶的额头上滚动着汗珠。见到党国梁后,连话都说不成了,一个劲儿地哈气。
国梁知道他是个胆小怕事的人,就说:“李叔,别急,就是天大的事你慢慢说。”
“不得了了,不得了了,他们都,都去县,县上找,找去了。”
党国梁瞪起了眼睛:“谁?谁去县上找了?”
“村,村里人。”
“去了多少人?”
“有一百多辆小三轮。”
“是吗?”党国梁脑子里嗡了一下。
“咋不是,我还给你说白话?”
“他们都是为了啥?”
“为啥?还不是要移民款,要叫县上清查石国禄。”
“那也不能这样兴师动众的,造这么大声势呀!凡事都得按程序来,要讲个原则嘛。你是副支书,你为啥不拦住?”党国梁悻悻地说。
“好侄儿,我咋能拦得住,你不知道我在村里说话能顶放个屁吗?”
李善林这时才恢复了正常,他好象眼里都要挤出泪来了。
“那你找我有啥法?”
“拦是拦不住了,已走了快一个小时了,大概都快到油路上了。我只是给你说一下,你也知道一下这件事,你也是支部委员嘛。石国禄不在,你看这事咋办?”
党国梁略一思忖,咬了咬牙,牙缝里蹦出一个字:“追!”
“追,那能追回来?”李善林狐疑地说。
“一定要追回来,不追回来,那要造成多坏的影响啊!”
党国梁这时直觉得脑袋发蒙,一百多辆车要上县上闹事,这和“文革”那阵还有什么区别,这要在全县造成多么坏的影响,在全地区怕也是头号新闻,再要有坏人伺机钻空,还不知要搞出些什么名堂来。那时候,梨花渡村可就惨了。上面要追查下来,问我们这些党员、干部是干什么吃的,我们张开嘴,该怎样回答?党中央一再强调要安定团结,这不是故意制造混乱吗?石国禄确实应该清查,他的所作所为,尤其是县上拨下来的移民款,他一个人藏着掖着,不予公开,独断专行,群众实在不能容忍。即使这样,也要按法律程序办,这样大造声势,不但于事无补,而且会让坏人钻了空子,制造社会混乱,损坏党的形象,这绝不是一件小事。石国禄虽然迫害过自己,那都是个人恩怨,比起来总是小事。石国禄现在不管是因为什么已经被抓,村里群龙无首,自己作为一名党员,一个支部委员,必须站出来当机立断,人常说当断不断,必受其乱!绝不能不顾党的政策,在大是大非面前无动于衷,袖手旁观。至于拉矿石的事,肯定会因违约造成至少几千元的经济损失,他现在也顾不得这许多了。一个***员的责任感、使命感驱使着他,他下定了决心,必须把他们追回来,如果前面说追,还是一时感情冲动的话,现在的决定,完全是理智的抉择。
他跟李善林说:“李叔,咱们一起去,我骑摩托车带你。”
李善林象被蛇咬了一下,往后退了几步,咧咧嘴说:“我,我不去。”
石国禄狠狠瞪了他一眼,说:“咋了,不敢去?他们能吃了你!?”
李善林哼了哼,嗫嚅着说:“那倒也不是,我,我好象有点感冒。”
党国梁知道他是在装蒜,怕在群众中落埋怨,就说:“算了吧,你不去我一个人去。”又转回头对他外甥说:“把船拴好,今天不出船了。”说着,跨上摩托车,一踩油门,就“口突口突口突”地绝尘而去。
党国梁自从在黄河上摆渡搞运输,几年间富了起来。他富了后,没有忘记帮助乡亲们致富,他看到很多群众,不懂得科学技术,仍采用传统的耕作方式,一家一户守着分给他们的几亩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种一葫芦打两瓢,对外面世界根本不了解。致富的信息传不来,科学技术学不到,精神文化生活更是十分贫乏。闲下来,不是打麻将赌博,就是抬杠生事。他为此心里十分着急,就拿出一万多元,赴县城、奔地区,购置了几千册有关农业科学技术方面的图书,订了十几种报刊,腾出了自己一座房子,搞起了个阅览室,为大家免费服务。这样以来,村里识字的壮青年人,一闲下来不再赌博了,就聚到这里读书看报,学习他们需要的农业科技知识,使村里很多人开了眼界,打开了致富的门道。很快就见到了效益,开始先是几户尝到了甜头,后来,其它人也闻风而动,争着学,比着干。再加上这里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紧靠黄河,地势低凹,气温要比县里其它地方平均高出二至三度,无霜期长,农作物成熟得早。他们利用这些优越条件,搞起了大棚菜,各种新鲜蔬菜上市早,因此,也都能卖个好价钱。几年之间都富了起来,家家户户买了小三轮农用机动车,或小拖拉机。农忙的时候,要上地三轮车一开,送粪拉庄稼,又快又方便,农闲季节,逢集赶会跑亲戚,大姑娘、小媳妇穿上花花绿绿的新衣裳,一家人坐一车,一条龙似的排开,“嘟嘟嘟”走在大路上还真叫气派哩。
梨花渡人富了,人人都说党国梁功不可没。
梨花渡村成了全县脱贫致富的冒尖村,石国禄代表村党支部、村委会到县上、上地区参加表模会,还扛回两面大旗,他本人也成了带领群众脱贫致富的带头人。
党国梁不计较这些。
然而石国禄却有了块心病,生怕有一天,党国梁将他取而代之。因此,石国禄耿耿于怀,事事刁难他,处处打击他,动不动就给他小鞋穿,党国梁经常被搞得抬不起头来。
前年春上,村里买回来一部分口径四十公分的钢管,准备搞提水工程,把黄河水引到西园高坪上浇地。到了安装的时候,发现少了两根。石国禄就派人四处查寻,找了几天,也没有找出下落。这一下,石国禄就放出话来,说是党国梁偷走了。其理由是,钢管不是一件小物件,私人用不着,本县以内四邻八村都未发现,一定是被人拉到河南卖掉了。要弄到河南去卖,只有党国梁一家有船(本来有几艘小木船,自从党国梁打制了钢板机动船以后,其它的都已长时间搁置不用了)所以说,不是他偷的,还能有谁?其理由似乎很说得过去,简直是板凳上钉钉子,铁案如山。
于是,他就在派出所来人破案的时候,把他的这些主观判断都说了出来。派出所孙所长是石国禄的铁哥儿们,对石国禄说的话坚信不疑,言听计从,没有作详细调查,就把党国梁带到了派出所。
孙所长是一位三十几岁的年轻人,原是刑警队的一名干警。脑子虽然简单粗暴一些,但是胆大勇敢。有一次一名死刑犯越狱逃跑,钻进了大山里。他跟踪了三天三夜,终于被他独手擒获,这以来很得公安局长尝识,遂擢升他到临河镇派出所当了所长。他上任时间不长,就和当时在镇企业办当主任的石国禄混熟了,经常在一起喝酒赌博。
一走进派出所,党国梁还没有落座,孙所长就从抽屉里拿出一本稿纸,一支钢笔,“啪”地往他面前的桌子上一摔,黑着脸说:“党国梁,听说你也是个退伍军人,***员,在村里大小也是个干部。这件事就不要让我多费口舌,你自己详细写出来,争取宽大处理。”
党国梁一惯遵纪守法,不知孙所长要他交代什么,一时弄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就问:
“你叫我写什么?”
孙所长说:“你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你吃了鞋子,心里还没底?”
党国梁问:“我知道啥?你倒是给我提个醒。”
孙所长说:“还有什么?还不是你偷管子的事。你用船拉到河南,卖给了谁,看我们知道不知道,你还装什么糊涂?我们早调查过了,我们要没有十分把握,还敢把你请到这里来。”
这分明是孙所长瞎咋唬,这也是他破案的惯用手段,有时候还真管用,但是,这一次对党国梁却不灵了。
党国梁一听,原来是这样一回事,马上意识到,分明是有人对他要进行栽脏陷害。他觉得人格上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气得五内俱裂。但他毕竟是一个受过高中良好教育,又在部队锻炼多年,有函养的人,他强压住胸中怒火,让情绪尽量镇定下来。
他冷笑了一声,说:“孙所长,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你说这话可要负责任,你能拿出证据吗?”
孙所长说:“还需要什么证据?管子在咱们县哪里都找不到,还不是有人拉到河南给卖了?要过河,唯有你有船,你说不是你,还能有谁?”
孙所长没有多调查,他哪里拿得出证据,只有把石国禄的怀疑和盘托出。
党国梁听出来了,他是在诈他,完全是空穴来风,不值一击,就平心静气地说:“孙所长,你说管子是我用船载过了河,是谁见了?什么时间?什么地方?你把证人说出来。或者说,我把管子卖到了河南,卖给了哪个村?卖给了谁?你能说出村名、人名,并且他能证明就是我党国梁卖给他的也可以。这两点,你要能拿出一点证据,你定我罪,我党国梁无话可说。”
党国梁义正词严,毋庸置辩。
孙所长色厉内荏,知道自己并没有抓到什么证据,只是听信了石国禄一面之词,还仅仅是个推测,心里并不踏实,但又不愿轻易放过他,所谓捉虎容易放虎难。他不能容忍党国梁用这样的口气回答他的审讯,他不服气自己能征服了一个死刑犯,征服不了一个党国梁,他就是钢嘴铁牙,我也要把他撬开。
他气急败坏地拍着桌子说:“是我审讯你,不是你审讯我!你没有偷,难道管子能自己飞了吗?你能拿出证据,证明自己是清白的吗?”
对于孙所长的混账逻辑,党国梁感到很可笑,这样的水平也配当派出所所长。要这样,还如何保一方平安?如何保证人民的权力不受侵害?他实在感到忧心。
他说:“你把我抓来,就是跟我要证据吗?我要是不给你呢?那我就是偷管子的人了?哪有你这样办案的?我党国梁清白不清白,我说了不算,我也没必要给你证据。你可以到村子里去调查,看我有没有什么前科?你们既然把我抓来了,认为我就是偷管子的人。那么,就必须给我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否则,我要告你们诬陷罪!”
孙所长坚信石国禄的话,主观武断地认为就是党国梁偷了管子无疑。他对党国梁说的话根本听不进去,反认为党国梁之所以这样硬,是他自认为当过兵,立过功,在这里给他摆谱子,要么是自己审讯力度不大,火候不到,他想给他来点硬的,他还是忍住了。他脑羞成怒地说:“好,好,你倒还有理了。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我要不给你拿出证据来,我就不当这个派出所长了!你要是不主动交代,我就关你个十天半月,咱们看谁熬得过谁。”
他要跟他打蘑菇战。
第二天,村里来了好多人,孙所长很热情地接待了他们,他想从他们嘴里掏出点证据来。可是,结果却令孙所长大失所望。
他们都是来证明在村里丢管子的那几天,自己坐过党国梁的船过河,根本没发现船上拉有管子。
来的人中也有白杏花。
白杏花听说这件事后,非常气愤,知道是石国禄使的坏,故意栽脏陷害党国梁。她就在村里查询了一下,丢管子的那几天,凡是随党国梁船过河的人,是不是发现过船上拉有管子,这些人都说没有见过。杏花心里有了底,就把他们邀来为党国梁作证。
白杏花说:“如果说党国梁把管子运到河南卖了,别的时间我不知道。但是,二月二那天,我就可以作证,船上肯定没有拉管子。因为那一天,我坐他的船过河去弹棉花,这事知道的人也很多,如果要证明人,我也可以叫来几个。我敢肯定地说船上没有拉管子,也有我的理由。据我知道,咱村买的管子每根都是七米五长,而党国梁的船只有七米长,大家可以想想,他能把它藏得住吗?他要往船帮上担一节,坐船的人难道看不见?”
杏花的话义正词严,理由充足,孙所长听得脸上一阵一阵发烧。他没有想到这个文文静静的女人,说出话来这么厉害。更没有想到她连管子的长度和船的长度都掌握得这么清楚,这简直是无可辩驳的理由。他悔恨自己,这么关键的问题怎么就忽视了呢?
杏花略微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我只能证明那一天,不知道的就是不知道,不能胡说。其它时间,这不是他们都来了,他们都是那几天坐过国梁船的人,让他们说说。”
杏花说完,其它人就轮着开口了。这个说他是哪一天,哪个说他是哪一天。一天一天排下来,从村上拉回管子的那一天起,一直到发现失盗的那一天为止,每一天都有人证明,都说是没有见到船上有拉的管子。
孙所长这一下傻眼了,他感到很棘手,他对石国禄的话产生了怀疑,恰在这时候石国禄又来了。他象遇到了救命稻草,他迫切想听听石国禄怎么说。
石国禄把他叫到一边,悄悄说:“村里来的这些人,都是白杏花挑的头,是她叫来的。白杏花和党国梁可不是一般关系,他们是娃娃亲。后来因为双方老人不同意才退了婚,但是,这些年他们虽说明里不是夫妻,暗里仍然藕断丝连,过从甚密,比真夫妻还夫妻。你要是顺着她树的杆子往上爬,非把你给摔死不行。”
孙所长听了,心里又动摇了。不知道该顺着哪根杆子往上爬,他就只好顺着石国禄给他树的杆子往上爬,还继续坚持他的蘑菇战。
白杏花尽管以为她说的句句在理,但是遇到这样的糊涂官,她又有什么法子呀?只好抱着一肚子气回去了。
党国梁老婆胡椒听到别人说,这件事主要是她表哥石国禄在里面捣鬼,气呼呼地找到石国禄家大吵大闹了一顿。结果白生了一场气,一点屁事也不顶。她没想这种事,石国禄肯给她面子吗?
党国梁父亲党好善老汉眼看着儿子一天一天放不回来,心急如焚。只好柱着拐杖,跑到镇上,给孙所长暗里塞了伍百元钱。孙所长见钱眼开,这才高抬贵手把人放了。
党好善老人回来后,非常生气,觉得自己一辈子积德行善,清名一世,没想到家门不幸,儿子平白无辜落个贼名,一时气愤不过,竟然突发脑溢血,不出十日,就含恨离开人世。临死的时候,还没有弄明白,管子究竟是谁偷走的。
事情过了一个多月后,有人偶然从后沟一孔闲置多年的窑洞里发现了那次丢失的两根管子,也不知道是谁偷走藏在那里的。
发现的那天,正好是党好善老汉去世的“五七”祭日。党国梁一家人刚从他爸的坟头上回来,就有人跑来告诉了他。
村里人议论说,这是老善人死不瞑目,在天之灵为儿子洗冤昭雪。当然,这只是人们一种愿望,一种自我宽慰的话。
管子后来村里搞提水工程中又用上了。村上干部慑于石国禄的权威,也没有人敢替党国梁说句公道话。党好善送给派出所孙所长的伍百元钱,当然那是不会退还的。党好善已经死了,谁能证明?再说,伍百元钱在当今社会也立不了案,说起来,不会有人理睬。孙所长当初气势汹汹地对着党国梁赌誓:“不拿出证据来,就不当这个派出所长了。”这时,嘴巴上打了封条,也悄悄再不言声了,所长还照当不误,脸不红,心不跳。时过境迁,党国梁也不屑于给他这种人饶舌。
前些日子,关于移民款的事情,党国梁听到村里人议论得很凶。特别是宋三喜被打伤以后,更是说什么的都有。他觉得有点坐不住了,作为一名支部委员,有责任帮助群众弄明白这件事。几年来,他和石国禄之间有点说不清楚的隔阂,他不愿见到石国禄那张阴险狡诈的脸,不愿听他那种阴阳怪气的说话。尽管这样,他还是克制住自己内心的不快,硬着肚皮去了。
去的时候,石国禄正坐在桌子前独酌独饮,桌子上放着酒瓶,屋子里弥漫着刺鼻的酒精味。
他一见党国梁进来,就一脸不高兴,但他不敢象对待其他人那样小觑他,皮笑肉不笑地说:“你可是稀客呀,今天咋肯来我家?正好,陪我喝两杯。”
党国梁挥了挥手说:“不用,咱没这嗜好。我是想问问你移民款的事,群众中议论很厉害,究竟是咋回事?”
石国禄一听是问移民款的事,心里就“咯噔”了一下,他知道群众中有议论,还有人登门问过他,他都没有把它当一回事。他不相信,一百只老鼠咬猫,又能咋样,能翻了天?今天是党国梁登门找碴儿,就非同小可。一定是来者不善,千万不敢露出破绽,让他抓住把柄。
他强装出一付很亲热的样子,笑着说:“兄弟,咱们以前闹过一些不愉快,那都是为了公家事,谁叫咱在这个位子上呢?不那样干不行,以前的事过去就过去了,咱们谁也别往心上搁。我想你也是走南闯北的人,不至于跟哥计较这些吧?”
国梁一听石国禄回避问题,王顾左右而言他,拉起了以前的事,不禁有些恼火,他强忍住不让发泄出来:“说什么就是说什么,何必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你还以为我今天是来报复你?不要那样老提防别人,把别人都看成是小肚鸡肠。”
石国禄很尴尬地说:“哪能,哪能,我只是随便说说,我可没把你当成是小肚鸡肠。”
党国梁说:“那你就把我刚才说的移民款的事说说。”
石国禄说:“我这就说嘛,你别逼我行吗?”他起身把桌子上的酒杯、酒瓶儿收拾起来,把脸凑到党国梁跟前,装出一付很正经的样子,说:“国梁,群众中谣传归谣传,说什么都可以,我不计较,群众总归是群众。咱一只手能堵得住众人嘴?咱们都是党员、干部,可不能和群众一样也跟着瞎嚷嚷,不能听风就是雨,随风扬场。你也是支委,我跟你说实话,移民款上面确实是拨下来一百多万,不假,前些天不是往下发了一部分吗?还有一部分,我还在银行里存着,还要计划建学校建村委会办公楼,总不能都发下去吧?群众是恨不得一下子全部发到他们手里,可是这些公共设施还办不办?咱当干部的还作不作主?”
石国禄很会说话,知道对党国梁这种正直无私的人,该用什么口吻。他把自己打扮成了救世主,是群众利益的代表,是一个很讲原则的人。他说的这些理由是他早就琢磨好的话,自以为天衣无缝,对谁都这样讲。他对自己编得如此圆滑很欣尝,以为这样说就把党国梁糊弄住了。可他也太小瞧党国梁了,党国梁毕竟是在外面世界闯荡过几年的人,没有这样容易对付。
国梁想了想说:“那学校、村委办公楼为啥还不动工兴建,把钱还存在银行干啥?上面不是说今年七月底小浪底就要开始蓄水,急着让群众拆房子吗?”
这一问,石国禄没有思想准备,一时卡了壳。他没想到党国梁会这样问,就搪塞说:“那只是镇上为了督促下面早一点搬迁,县上又没有明文通知。学校和办公楼是该开始建设了,只是眼下还没有找下合适的工程队,夏收后一定要动工。”
“群众要建房子,上面只发那么一些钱能够用吗?按规定应补多少?”
“上面欠咱钱还多着哩!”
这下,石国禄有话说了:“你看不见我成天跑着要钱,鞋磨破了,腿跑折了,受啥罪你们知道吗?你们以为那钱是好要的,就现成放在上面,等着你去拿?谁不办事,不知道办事难。站着说话不腰痛,不生孩子不知道肚子痛。你知道给上面要钱多难吗?那个庙不烧香都不行,哪个佛爷不磕头都过不去!咱他妈的是孙子,你当磕头烧香是只丢丢架子,白过的,哪里不得几个香火钱?谁能理解我这一肚子苦水?到头来还落个王八蛋,这活我是干够了,谁不服气谁干去?”
石国禄反守为攻,诉起了苦,说得感情激昂,吐沫星子飞起老远。
党国梁越听越不顺耳,直觉得他是在演戏,反唇相讥地说:“话不能这样说,你不干自然有人干,这地球上离了谁都照样转。”
这句话捅到了石国禄的痛处,他最忌党国梁有一天取代了他的位子,这是他最不能容忍的。他也顾不得再装出一付官架子,打官腔说原则话了,完全变成了一个污赖:“好,好,党国梁我早知道你盯着这个位子了,今天总算暴露出来了。你今天就不是来向我问移民款,分明是向我来要位子,来拆台!可是,我告诉你,你也别太性急了,镇党委和政府偏偏就是叫我干,他们信任我石国禄,没办法。你要有本事,想干,把手伸长些,去镇上刘书记、张镇长那里去要呀。你要是找不着,我给你带路。”
党国梁也火了,指着石国禄的鼻子说:“石国禄,你说话不要欺人太甚,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一手遮天,在村里办了多少坏事,群众心里都有一本账。不要以为你这位子就是钢浇铁铸,谁都不能把你怎么样。我告诉你,现在还是***天下,只要你做下亏心事,总有一天会和你算账的!”
说着就怒冲冲地离开了石国禄的家。
摩托车在风驰电掣般前进,一宗宗往事象熊熊怒火,在党国梁胸中燃烧。个人的恩恩怨怨没能使他停下车来,他现在的脑子中只有党的号召,党的纪律,不由地使他加大了油门。
路两旁整齐的毛白扬刷刷地往后倒,耳朵里在轰鸣,眼神凝视着最前方。
看见了,二百米、一百米、五十米,他开始大声呼叫:“停车!停车!”
三轮车上的乡亲门回过头来一看是党国梁风风火火地追来了,一个个立马停下车来。
“国梁,出啥事了?这么性急火燎地。”最后一辆车上的人这样问。
“你们都给我回去!”
“回去,为啥?”前面十几辆车上的人都异口同声地问。
“为啥?你们想了没有,这样做能行吗?”
“不行咱们就住在县上,问题解决不了不回来!”
“咱们何必这样兴师动众,这会造成多坏的影响!难道就不能换一种别的方式吗?比如,咱们去两个代表,逐级向上面反映一下,不是也一样吗?”
党国梁耐心给大家解释说。
“不一样!”所有车上的人都跳下来了,把党国梁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了。
“现在当官的,你去两个土眉土眼的老百姓,他们会理睬你吗?”
“非采取这种行动不可,震动震动他们!咱们就把车开到他政府大院里,看他们理不理。他们不理,咱就住在那里,反正我们把吃的也带来了。”
“今天非叫县上头儿们给咱们个明白答复,给咱们交个底,究竟发了咱们村多少钱,应该给咱们每户补偿多少,他石国禄都把钱弄到哪去了?”
“我们知道你党国梁是党里的人,怕这怕哪的。我们不是党员,我们不怕,我们去。不叫你受连累。”
……
他们有的人把车又发动起来了。
党国梁急了,推起摩托车,往前面一横,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各位大伯、大叔、大哥、大嫂:我求求你们了,我党国梁从小在村里长大,和大家同喝一条河里的水,同吃一块土上的粮,所作所为你们还不了解吗?石国禄对我咋样,你们还不知道吗?我要是为了个人恩怨,我今天何必来拦你们?你们这样做,要能解决问题,对我党国梁有什么不好?有人知道,我运送矿石是和人家铁厂签定了合同的,眼看到了月底,我这一月的任务还差几百吨。因为杏花的事,我耽误了一天,今天又要耽误一天,如果完不成任务,厂方要按违约处理,我这个月的运输费就要全部被扣掉。全部扣掉是多少?八千多块钱呀!这要给我造成多大损失,可是,我还是放弃了。为了什么?我不能眼看着让咱们梨花渡人去干违法乱纪的事啊!咱们梨花渡村的人,家家户户都是靠党的政策富起来的,咱们不能不要党的政策,更不能去破坏党的政策。党的政策一再强调叫咱们安定团结,安定团结,咱们在电视上、报纸上看到的,开会听到的,不都是这样讲吗?只有安定团结,才对咱们发展致富有利。可是,咱们今天这样做是在搞安定团结吗?咱们靠党的政策富了,家家户户买起了三轮车、拖拉机,咱们再开着三轮车、拖拉机去干违犯政策的事,咱们心里感觉咋样?”
党国梁声声带泪的一席话,把大家都感动了,有的人勾下了头,有的人抽起了烟。
有人说:“国梁说的话咱们信,他说咋办咱咋办。他宁可受那么大的经济损失,来追咱们,掏心掏肺地说了这么多,他为了啥?都还不是为咱们好。”
又有人接着说:“对,国梁和那石国禄不是一路人,他以前给咱们大家出过多少好主意,办了多少好事,这几年咱们为啥能富得这么快?都还不是跟着他沾了光。咱们听他的没错。”
党国梁看到大家被说服了,心里顿时轻松了很多。他一边向大家挥着手,一边去推摩托车:“回去吧,回去咱们再好好商量商量 ,看咋样好咋样干。石国禄现在不是正在押吗?我想,咱们只要通过正当渠道反映上去,相信上级领导一定会处理好的。”
有人心里还存有疑虑,说:“你叫大家回去可以,但是,你可要保证上面得把咱村的问题弄清楚。各户该得到的钱要得到,不能再这样糊里糊涂地下去,让石国禄这小子把大家当憨憨去抓。”
“你让人家国梁给你保证啥?咱们今天这样找到县上,就敢保证能达到目的?还是按人家国梁说的,派几个代表往上反映嘛!”马上有人反驳说。
有几个人说:“说得容易,派谁去?”
国梁说:“大家要信得过我,我就算一个,另外我再叫上两个村干部,不知这样大家同意吗?”
很多人异口同声地回答说:“同意,就叫国梁去找。”
“蠼——”
不知谁突然打了个口哨,大伙一震,不知出了什么事,都愣住了。一个个抬起眼睛搜寻,原来是铁头搞的恶作剧。
有人斥责说:“铁头,你捣什么鬼,吓人一跳!”
铁头咧了咧嘴,傻乎乎地笑了笑说:“还罗嗦什么,说回就回嘛。”
接着很多人也跟着喊叫说回。
于是,大伙一个个抢着跳上了车,一百多辆三轮车都掉回头,鱼贯而下。
党国梁回到家的时候,天已近黄昏,家家户户的屋顶上已升起了袅袅炊烟。他坐下来感到又饥又渴,才想起来是没有吃中午饭。他想喝口水,还没端起碗来,老婆胡椒就叨叨说:“铁厂来人催着要料,说炉上马上就要停火待料,明天再要送不去,真要停了炉,要求赔偿全部损失。”党国梁脑子里就嗡地一下,他知道这事的份量,铁厂要是一旦停火,将要造成几十万元的经济损失,这个责任能负得起吗?自己认罚事小,铁厂损失事大。他想立即到渡口发船过河,看了看时间,觉得不行了。河南矿石场的人都快下班了,没人装船,自己再急有什么用?他想了想,只有明天赶紧些,多运一趟。可是,今天给群众许了诺,要到镇党委去反映村里群众的意见,这也是不能耽误的事。他又想,只有在村里临时雇个人,配合他外甥跑一天船。哪怕多付人家一些工资。他想到这里,肚子也不饿了,端起碗“咕咚咕咚”喝了几口凉水,就走出了院子。老婆胡椒见他走了,连忙追了出来,喊叫说:“饭已舀到碗里了,你又要去干什么?”他连头也没回,只顾往前走。胡椒气得直嘟噜:“成天是忙,忙,忙,不知你是忙个啥,连老本都不顾了。”
第二天,吃罢早饭以后,党国梁就和村支部副书记李善林,妇女主任张腊梅三个人一同前往镇党委,去反映村里群众的意见。
李善林是一位解放初期的老党员,因为性格懦弱,胆小怕事,遇事缺少主见,石国禄才选中他做搭档。平常石国禄处理个场面上的事,总爱把他拉上,石国禄只要作出个什么决定,他会立即表示支持;石国禄说话要出个差儿什么的,他也会马上打个圆场。群众说他是石国禄的跟屁虫,说他的脑袋长在他的脖子上只是个摆设,是由石国禄掌握着。石国禄偏偏喜欢这样的人,有时候也给他点甜头儿尝尝,但大事绝不让他沾边。班子里由于有他这样的人,石国禄给上面汇报工作的时候,经常吹嘘说,我们梨花渡村党支部是一个团结的班子,无论干什么工作,心都能往一处想,话往一处说,劲往一处使,是一个坚强的战斗堡垒。镇党委因此对梨花渡村的工作十分放心,对石国禄也就非常信任、支持。
张腊梅年轻,有文化,为人正直,就是性格比较内向,在娘家时就入了党。男人在镇上中学教学,每年一到农闲,就去男人那里做饭去了,村里的事情几乎不多过问。
这两个人是党国梁经过深思熟虑以后选中的。本来他们都不想去,党国梁不行,硬是拉扯着他们去了。因为他们两个人都是党支部委员,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说是以党支部名义向镇党委反映情况。再一说,这两个人在村里人缘好,群众信任不信任,总还不至于有多大反感。
党国梁去找李善林的时候,他正坐在院里石阶上收拾箩筐,准备去猪栏挑粪。党国梁把这事给他一讲,他把头摇得象个拨浪鼓,口努着嘴说:“好侄儿,这种事你就别叫我去了。”
党国梁一见他那推诿的样子,就有些生气,眼睛一瞪说:“咋啦?你不会说你又是感冒了吧?”
李善林歪了歪嘴,不好意思地“咳,咳”了两声,说:“那倒不是,昨天我确实是觉得身上有些不美气,没骗你。”
党国梁说:“那你为啥不去?”
李善林说:“我只是怕……”
党国梁真生气了,提高了嗓门:“你怕什么?你说呀!昨天你是怕在群众中落埋怨,今天你是怕什么,又是怕石国禄?这头也怕,那头也怕。哎呀,李叔,不是我说你,你什么时候能不怕,直起腰杆来,按你自己心里边想的说一句话呢?”
李善林脸上汗渍渍的,只是低头不语,两只手只顾在收拾他的箩筐,看来他是要耍闷葫芦。
党国梁急了,他想,人常说,不怕二杆子拼命打架,就怕闷葫芦一言不发,他要是硬耍死狗,不吭不哈,就是不去,这可咋办?咋向群众交待?他一急,话就重了:“李叔,石国禄平常做的事样样都对?你屁颠屁颠跟得一股劲。明明做错了,你也跟着瞎咧咧,别人都能看得清,就你看不清。你咋不怕别人戳你脊梁骨?”
这几句话显然捅到了李善林的疮疤上,他气得脸上变了颜色,风起云涌,象是要和党国梁顶几句,嘴巴口努了几下,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口。
党国梁还是不依不饶,继续乘胜追击。
“这次群众闹着要移民款的事,你自己凭良心说,石国禄究竟领回来多少钱?真正发给群众有多少,你知道吗?”
一提移民款,李善林只怕沾住自己,马上摇着手说:“不知道,不知道,这可不能胡说。”
党国梁不无嘲讽地笑了一下,接着说:“你别怕嘛,我知道你沾不上,可是这件事情你总不至于没有想法吧?你说,群众闹着上访,应该不应该?占理不占理?当然,集体上访,闹那么大声势,方法不对。这不是,我给他们讲清道理,讲清政策以后,他们都回来了,这能说我们的群众不讲理吗?我答应群众,咱们以党支部名义,逐级向上面反映,把问题搞清楚,给群众个明白账,把大家的情绪稳定下来。咱们要不去,群众仍然要起来闹事,那时候你怕不怕?你再揣着屁股装感冒也不行。李叔,我给你说句正经话,咱只要是走正道,屁股坐在群众一边,什么时候都不怕。如果是跟着个别人走,听个别人瞎说,甚至为虎作伥,即使一时吃不了亏,也维持不了长久,到头来还要吃大亏那才应该怕呢。”
李善林听得浑身冷嗖嗖的,心里如翻江倒海,他后悔这几年跟石国禄太紧,甚至产生了一种恐惧感,生怕石国禄倘若翻了船,把自己扯进去,谢了顶的头上布满了象晨露一样亮晶晶的汗珠。他连连点着头说:“你说得对,你说得对,我听你的。”
他们到了镇政府大院以后,就直接去找党委刘书记。很不巧,刘书记门上挂着一把黑亮的大铁锁。别人说,刘书记正在县上开会,已经走两天了。
张镇长的门倒是敞开着,他们嘀咕了一下,就走了进去。张镇长正站在那里打电话,一条腿架在桌子上,见他们进去了,就用拿烟的那只手指了一下,示意他们坐下。
张镇长放下话筒后,一问他们是梨花渡村的,是来反映移民款的事,当时就把脸拉下了。
他说:“你们梨花渡村的事没法办,管不了!刁民多,叫拆房子就抡刀子,还兴师动众,开着一百多辆三轮车要上县上闹事,制造混乱。全镇几个移民村,哪个村象你们梨花渡一样?要都象你们村,移民工作还搞不搞?小浪底水库还修不修?这可是国家的大工程,可不是闹着玩的!你们眼中就没有镇政府,既然你们不属镇政府管,你们就去县上反映好了。要是还承认镇政府,就先回去把带头闹事的人给我找出来,非抓他几个不行!无法无天了,看有人能治了他们吗?”
张镇长没有问清情况,就对着党国梁三个人来了一阵狂轰滥炸。
党国梁急忙向张镇长解释,他横竖不听,好象党国梁就是暗里操纵闹事的罪魁祸首,他要说什么,他就知道,容不得他开口。
党国梁看着张镇长那张风云激荡的脸,那居高临下,颐指气使的气势,知道他后面难听的话一定还很多,越缠越稠,给他这种人根本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索性拉了李善林、张腊梅一把,恼悻悻地走出了张镇长办公室。
一路上,党国梁越想越生气,镇领导怎么能是这样的态度?不问青红皂白,先是一顿训斥,谁还敢给他们反映问题?老百姓还指望谁给他们作主撑腰?难道他们真得要象上访的群众说的那样,非要造成一种声势震动震动他们吗?要是这样,我昨天何必把他们拦回来?那么多车,那么多人,浩浩荡荡要上县上闹事,我党国梁尽心竭力,苦口婆心把人给拉回来,为了啥?还不是为了镇上的名誉,我不敢说有功,不求你们表扬,也不至于这样挨训吧!
他又想,不就是一个张镇长是这种态度吗?他一个人也代表不了党委。又没有见到刘书记,刘书记总不至于也是这样认为吧?一件事情出来,不同的人总有不同的看法。张镇长以前就有人说过,说他是石国禄的后台,今天看来,群众中的这些说法不是没有根据。要真是这样,那么今天他持这种态度就没有什么不可以理解的了。他坚信,正确的毕竟战胜错误的;正义的毕竟战胜邪恶的;要说挫折,那只是暂时的,弄不清楚只是个时间问题。他想到这里,心里刚才还堵着的块垒随之冰释,心态又恢复了正常。
李善林却又加起了楔子,他肚子里憋了半天的话,开始嘟噜起来了。他阴郁着脸说:“看看,我说不来,你非要来,得了个啥结果?问题解决不了,还挨了一顿训。这不是送上门去蹭着脸让人家扇耳光吗?”
国梁刚平静下的心里又挨了一刀子,他又来了气,说:“李叔,你也不要拿我撒气,你身为副支书,有责任向上级领导反映群众意见。张镇长他们听不进去是他不对,但不等于我们没有给他讲,我想他总有一天会认识到的。”
李善林说:“我可不敢说人家张镇长说话不对,人家是一镇之长,还不是一言九鼎,说了啥算啥。”
党国梁说:“看看,这不又来了。李叔,咱脖子上这颗脑袋早晚自己撑起来行不?不管他是什么领导,多大的官,他说的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咱自己也要有个鉴别能力,不能老是唯上,唯官,那样活着还有点人气吗?”
党国梁说着就想发火,李善林也不敢再吭声了。
他们回到村里以后,很多人早就在等着他们能带回来好消息。一听说是挨了一顿训,有些人就开始埋怨党国梁昨天不该拦他们的车,有人对着他的面就撂起了风凉话:“没有金钢钻,就别揽那磁器货。这下子好了,我们也不去县上闹事了,也不违犯政策了。你党国梁昨天对着大家面大包大揽,你给我们钱就是了。”
党国梁气得脸上铁青,张开嘴没啥说。
他能说什么呢?难道把他们拦回来不对吗?自己满以为只要通过正当渠道反映问题,一定可以得到领导上的支持和重视,哪里能想到,偏偏遇到张镇长这样的领导。他开始怀疑自己低估了石国禄这些人的能量,自己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现在落了个猪八戒坐上飞机照镜子,上下里外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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