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社区-亚瑟-个人文章】
一条丝巾
□ 亚瑟
2007-04-03 1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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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当梦开始的时候,他一直以为自己很清醒,虽然昨夜又一次酩酊。
梦里他一直在奔跑,跑得精疲力尽,很多警察在后面追赶,他想喊却喊不出,他想如果可以飞是不是就可以摆脱?于是他就飞了,飞到一座大厦的楼顶。楼顶的风很冷,他又想夏天不应该这样冷啊?结果周围的景致就变了,他在一个山顶,满山的野花开放,他想俯身摘一朵,却发现那其实并不是花,而是一条丝巾,他想放弃,却不由自主地伸手,那条丝巾在他指尖刚刚触到的时候,开始向下飘落,他想怎么也要抓住那条丝巾,于是身体随着丝巾一起坠落悬崖……
他在一声大叫中惊醒,冷汗涔涔,目光呆滞地望着天花板。
空气中飘散着腐臭的味道,他用力裹紧被子,蜷缩着瑟瑟发抖,还是流火的七月,他却冷得要命。茶几上有昨夜喝剩下的酒,可是他不敢下地,他怀疑腐臭的味道来自变质的食物,却不能确定。
无数的苍蝇在空寂的房间里嗡嗡,甚至令他开始产生幻觉,这些绿头复眼的小怪物,仿佛择人而啮的妖魔,一直在窥视着他。他想大声呼喊,却只发得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整整十天了,他一直生活在这样糟糕的状态里,“如果不是那条丝巾……”他绝望地晃着头,没有人会相信,他的前途、自由、乃至生命都悬于一条丝巾上。
只有行险一搏了!他悲壮地想,或许还来得及,或许还没有人发现那个秘密。可是怎么可能呢?他下山的时候,分明看见沈上去,虽然他及时躲到树后。
沈为什么也去那座山?他不停问着自己,一定是哪里出了纰漏。如果她一直和沈有联络,那么沈一定知道她为什么去那座山,而且知道他和她在一起!
如果可以重来一次,他是不是一定要这样做?他不能肯定,或许还有很多的选择,他一边呜咽着一边叹息。
该死的丝巾!该死的女人!该死的沈!
他想起了一个电话,却犹豫着该不该拨打,也许试探一下也好?可是如果她根本不知道,是不是欲盖弥彰?他的手哆嗦着摸向电话,终究还是摸向了香烟。
香烟第一次呛得他咳了起来,咳得面红耳赤,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让我解脱吧!他在心里对着自己大声呼喊,手一直在哆嗦,好几次中间按错了号码,害得他反复几次重新输入。终于,电话拨通了。
在长久的音乐彩铃声里,他不知道,是希望有人接听还是没人接听。
2、
她在想一个人,想得心里好痛。夜已经深了,她却辗转着无法入眠,想他的冷酷无情,想他曾经的温柔体贴,想那些逝去的快乐的日子。
为什么他会移情别恋?为什么横刀的不是别人,偏偏是莎莎!莎莎,难道上一世她真的亏欠了她,要在这一世把所有偿还?表面上,她们是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姐妹,可是谁知道她心里的恨!从小到大,她什么也争不过莎莎。
上苍是如此的不公平!莎莎拥有一切她所渴望的,富裕的家庭,娇美的容貌,这些她都没有,她唯一可以自豪的,只有在学习上一直压着莎莎。可是又有什么用呢?名牌大学毕业的她,如今不过是一个碌碌的小职员,而莎莎已经是出入有车的高级白领。
不公平啊不公平!!!难道造物如此捉弄人?连她唯一拥有的幸福,她最心爱的男子,也要被莎莎抢去?!
不知如何,她忽然很想喝酒,在这个难眠的夜里。
她从未喝过酒,也很讨厌喝酒,在柜子里却一直存放着一瓶酒,那是给他留的。
第一口酒入口的时候,她剧烈地咳了起来,然后腹中如燃起了一团火,如插进了一把刀。她恨恨地想:这种液体有什么好喝的?为什么男人们乐此不疲?可是正是她现在需要的,她很需要自虐。
当不知第多少口喝下去,她忽然有了很奇妙的感觉,那是一种无法言表的感觉,她感觉身体轻了,头有些晕晕的,思维却格外敏捷,许多平时想不到的,不敢想的,在脑海里纷至沓来。真是奇妙啊!她甚至感觉自己飞起来。
她决定今后一定常常喝酒,常常陪他喝酒,再不会在他和朋友喝酒时嘟着嘴……可是,他离开了,也许永远离开她了!她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电话铃声一直在响,两只蝴蝶,亲爱的,你慢慢飞……
她抓起一个靠枕,奋力扔了过去,泪痕满面地喊:见鬼去吧!
她是蝴蝶,却是孤单的蝴蝶,没有人和她一起飞,她忆起了破茧成蝶的痛楚,撕裂般锥心的痛楚!
真的有只蝴蝶,在房间里翩跹起舞,她揉着眼睛,坐在地上,呆呆看了很久,才看清楚那不是蝴蝶,而是一条丝巾,他送给她的丝巾。
为什么莎莎也有同样的一条?难道这世上,除了谎言就是欺骗!她声嘶力竭地大笑起来,在两只蝴蝶的音乐声里,笑得抽搐,心碎成一片一片。
3、
树上一只蝉在知了知了地叫,他停下来仰着头看,在心里问:你知了什么?天冷了你就会死掉,你也知吗?他把双手插在裤袋里,恶毒地想着蝉抽搐着死去的样子,心中充满了快意。
沈出现在视线里的时候,他慢慢跟了上去,在人流里不紧不慢地走着,他第一次发现沈走路的姿态如此丑陋,端着肩缩着头,如一条猥琐的警犬。警犬?他被这可怕的字眼吓得毛骨悚然。
沈进了那个商场的时候,他的心开始冰凉,丝巾!沈一定是找到了那条丝巾,在悬崖上找到,现在是求证来了。那个营业员会不会记得他?一定,那个丑姑娘的记忆力傻好得出奇,在他第二次买丝巾的时候,就曾飞着媚眼问他是不是换女朋友了,因为她记得他买过同样的一条。该死的!长得那么丑,不买根绳子上吊,为什么偏偏记得他?每天商场里买东西的人那么多,凭什么记得他?
他远远地看着沈和丑姑娘搭讪,身子如坠冰窖不停地发抖,走投无路!走投无路!他悲哀地低头看表,仿佛那是冰凉的手铐。
他看着沈进了那家咖啡厅,那里的服务员也一定记得他,他和莎总是坐固定的位置,他还记得一次在洗手间里,听到两个服务员谈论他,说他帅得一塌糊涂。
他麻木地躲在树后,看着咖啡厅的霓虹灯一闪一闪,他想,现在如果来一场大地震该有多好,毁灭这咖啡厅,毁灭那商场,毁灭这个将要吞噬他的城市。
电话响起的时候,他吓了一跳,草木皆兵!草木皆兵!他真的体会到了。那个不停闪烁的号码是蓉,他的心丝丝抽痛起来。
他记得蓉写给他的一首诗,结尾那一句——你的背影是我折断的目光。
折断的目光!他听得出一颗心裂成一片片的声音。莎的第一次给了沈,蓉的第一次给了他,他一直记得床单上那片红……
夏日的夜色降临,就应该是已经很晚了,他猜不出蓉电话的目的,迟钝地燃起一支烟,盯着电话不知所措。她猜到什么了?觉察到莎失踪了?昨晚她不接他的电话,现在为什么找他?
他想自己是不是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蓉一直恨莎,恨得他心里都痛了,这个世界真的有那么多仇恨吗?置于死地的仇恨?他回答不了自己,不知道如果重来一次,莎不是赤裸裸地当着蓉的面勾引他,他会不会给莎一个机会,活的机会?
电话一直在响,他一直在想。
4、
她照镜子的时候,让里面披头散发面色苍白浮肿的女人吓了一跳,用手摸了摸脸,才确认是自己,她尝试着裂嘴笑一下,却发现比哭还要难看。干呕,呕出几口酸水,呕得自己眼泪汪汪,伏在洗手池上抽搐着喘息,难受!实在是太难受了!难受得想死掉,酒,真不是好东西!!!
再次倒在床上昏昏沉沉睡去,醒来时,窗外日影西斜,她想了好久,才想明白现在已经是晚上,而不是早晨。无缘无故旷工一天?她可以想象部门主管的脸色,去他的!她咕哝着对自己说:大不了辞职就是。
冲了一个热水澡,裸着身子在房间里走来走去,音响声音开得很大,“开始沉默,什么都不说,就让泪水慢慢地滑落,不要再来伤害我……”她忽然放声大笑,世间最多的就是彼此伤害,说什么不要再来伤害我?
她找出一把剪刀,开始剪那条丝巾,一段一段,剪成一地碎片……
一个电话,一个奇怪的电话,电话里的人说他是沈,她不知道这个人怎么有她的电话,但她知道这个人——莎莎的前男友。她听着很是沙哑疲惫的声音,心中隐隐竟有一丝快意,这世界上被痛苦折磨着的不止她一个人!
沈约她在一家咖啡厅见面,说有一件奇怪的事要告诉她。她问什么事,沈不说,只说必须当面谈。她说你不说我就不去,我为什么要去?沈说你可以不来,但很关键很严重,可能关系到两个人的生死。她不停地冷笑,未置可否便放了电话。
在放下电话的刹那,她看到有一个未接来电的显示,是他!她慢慢坐下,慢慢回忆昨晚的一切,慢慢回忆那个远去的背影,想得头渐渐痛了。
出租车驶过咖啡厅的时候,她看见他,失魂落魄地站在马路对面的一棵树下。
他不接电话,只是吸烟。她通过后视镜看那个身影,面上竟有了笑意,为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
出租车远远地停着,那个接了一佰块钱的司机,很好奇的也在后视镜里窥视着她,一个始终面带微笑气质出众的女人。
一轮圆月挂在天际,夜空里几乎看不到星星,可是无论你是否看到,那些星星亘古如是。
花未全开月未圆——她忽然念起这句话,依稀记得是禅宗很推崇的一种境界,“花开以后是凋零,月盈以后呢?”她喃喃地问司机,也是问自己。
或者,她想知道的,并不是一个答案……
5、
很多年以后,某警官酒酣耳热后,还是会津津乐道一宗他办过最离奇的案件:
一个略带神经质的男人投案自首,说他亲手杀了两个人,一个女的被他在郊外山顶推下悬崖,一个男的被他在一家咖啡厅门外用刀捅死……原因是女的勾引他背叛女友,男的玷污过女的。
经过迅速走访,结果却令警官啼笑皆非,那两个所谓死了的人,依然好好地活着。
那个臆想中被推下山顶的女人,早在半年前已经移民澳州,电话里很不耐烦地表示不认识那个人,后来再一次电话求证时,改口说见过那个人一面,不过是一个女同学的男友,只在一起吃过一次饭,如此而已,不清楚他为什么编造这样一个子虚乌有莫名其妙的故事……
那个臆想中被刀捅死的男人,说那个人是他一个朋友,两人关系一直很好,说大概那个人喝多了,因为那个人总是喝很多酒,那天他确实在那个咖啡厅,在那里等一个人,可是那个人一直没有来,后来他就回家睡了……
可是那个投案的人坚持说自己杀人了,调查又涉及到这个人的前女友,他的前女友很冷漠,说怀疑这个人精神有问题,因为两人本来要结婚了,可是这个人怀疑她不是处女,怀疑她和他的一个朋友关系暧昧,起因是那个朋友送过她一条不值钱的丝巾……
后来,警官只有送投案的人去检查,检查的结果是这个人没有精神病,很正常,家族也没有精神病史……最后警官拘留了这个报假案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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