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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易觉察地，林翼翔身体些微的停顿，并非传染，庄敏颜也迟疑顷刻。可就这一刹那，当事的两个人，都感觉到某种不适。这不适似凌空而来，却带着使命。
　　因为林翼翔的身高比曾思瀚稍低一点儿？也单薄了一些！
　　与两年前相比，此刻的林翼翔是真真切切的。然而正是这真切，让庄敏颜突然感到陌生和虚幻 。
　　林翼翔的气息中途而断，庄敏颜的逢迎也改了方向，颓然地倚靠在林翼翔胸前。两个人只是如朋友一样相拥了一会儿。
　　林翼翔俯身在庄敏颜耳边轻声问：和辉儿住一屋吗？要不要先冲澡？
　　嗯—
　　庄敏颜脸上一阵潮热。这一声“嗯”从哪里来？！带着点儿少有的娇憨，来得自然，却难免暧昧了些。庄敏颜自己先吓了一跳！
　　来不及掩饰时，庄敏颜听到林翼翔的叹息。
　　——是思瀚？还是覃淑雅？也只有庄敏颜这样敏感至极的女人想象得到有阴影飞来，横断在她和林翼翔中间！读懂，又似懂非懂。
　　回头审视，是将两年前的那一幕拓印在梦里。那梦不仅使庄敏颜愧疚、苛责，还常常伴有躁动和不安。不自觉间，在林翼翔那里有了归属感。虽然，于林翼翔是酒醉失态，但庄敏颜清楚记得自己当时的迷乱和惶恐，也深知每想起那次的细节、那以后见到林翼翔的人、接到林翼翔电话时的怦然心动……这样想着，庄敏颜望着林翼翔的背影又有些怨：怎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自己这是失落吗？难道潜意识里还有着期望？
　　似乎有一个偌大的袋子横陈在那里，是为盛放什么而来，还没动手打开时，却发现那袋子已经装得鼓鼓的：装满了意欲摈弃的陈年杂物。真是找到什么是什么的状态。在这只袋子里，哪些是边角废料？哪些是有含量的储存？一时间分辨不清。
　　这袋子总是沉重，背负不得。
　　再鲜活的东西都经不起与旧物件搁置在一起磨砺。你不能评判这新来的一个太稚嫩和值当不值当，过去的一切又太古董和不堪。翻来覆去的事，有如烤烧饼，火候过便糊了，火候不到，又夹生了。总之，是不可为！
　　——好不容易，庄敏颜捱到天色透亮。头晕晕的。
　　夜间，辉儿睡得很酣。对五岁多的孩子而言，能指望他什么？庄敏颜欲轻轻唤醒儿子带他回去，又临时改变主意。除过怕惊扰了儿子的酣睡，还有另外的担心。记得留住儿子在林家时，儿子就问过：妈妈，那咱们什么时候回家？回家？家的概念在儿子心目中是怎样的具象？庄敏颜从来都不敢深究。儿子从开始就称呼曾思瀚为叔叔，与叔叔日夜住在一个屋顶下，爸爸又去了哪里？庄敏颜从儿子眼神里读到过这样的疑问。庄敏颜想到自己如今竟逃亡者一样整日惶惶然，不免气馁又恼恨！男人都太自私！司辰予、曾思瀚，还有林翼翔……
　　隐隐地心痛。是该与曾思瀚郑重地谈辉儿的问题。曾思瀚对辉儿的安置似乎一直犹豫不决，连个权宜之计都没有。到底是为什么？这次探亲的半个多月，看到曾思瀚在那个家里更多的时候是拘谨和沉默，又显见得不被父亲曾瑞隆所“恩宠”。
　　曾家似乎有很大的秘密不为庄敏颜所知。
　　从来豪门多恩怨，明月空照庭外花！
　　与寻常人家不同，曾家人上上下下不仅有血缘的融合，更多的是利益的交叉和覆盖。那幢大宅子的峰回路转，是为造景和铺陈。它为一个兴盛的家族长久地存在着，让这家人世代地享有一个家的愿景。这愿景与柴米油盐絮絮叨叨嬉笑怒骂的平民日子相比，谈不上有亲和力，多出许多繁文缛礼和体面。于内讲是一个巢，于外讲是一架运行良好的机器，为很多人羡慕和追逐。
　　对自己浑然不知的进入，庄敏颜不知道应该表示庆幸还是应该抱怨！曾思瀚的一再隐瞒，短期内可以理解，日子久了，就变了味儿。庄敏颜讨厌过曾思瀚对自己隐瞒出身豪门，那隐瞒分明是占着优势而为。同时，庄敏颜知情后反而又暗自赞赏曾思瀚不依傍家族丝毫的权势在J市独自打拼，立身处世。正因为这一点，庄敏颜心甘情愿地嫁了曾思瀚。生米熟饭之后，与那个家庭又一次“宣布”庄敏颜不仅平民女儿出身，还比曾思瀚大几岁，又有个婚史的儿子，不啻于惊雷吧？设身处地为曾思瀚着想，庄敏颜心软了。毕竟怪自己得多！所以这又一次的气恼，多半是冲着自己！
　　床头边，庄敏颜细细端详儿子的脸。有姓氏和血缘很醒目地写在上面。
　　“你会后悔的！庄敏颜想起司辰予离开时抛下的那句话，愈发觉得像咒语。而夜间刹那的赌气和任性，差一点就使自己溃不成军，又不免汗颜和难堪。犹疑着，夜之后，怎么面对林翼翔。
　　闻得有脚步声轻轻停在卧室门口。庄敏颜心别别跳。是做错了事，恨不能找个地缝儿藏起来的感觉。
　　庄敏颜悄悄起床漱洗，打开随身携带的妆盒稍事涂抹。她拿定主意先回去与曾思瀚做一些商议后，再来接儿子回去。临出门时，在儿子额头轻轻一吻。只这一刻，心酸得要落下泪来。寄人篱下！这四个字似乎恰恰是为描述自己母子俩的目前境况而造句出来的……庄敏颜的情绪低落到极点。
　　又一阵晕眩袭来，隐隐地还有些犯恶心。
　　下得楼来，有精致简单的早餐已经摆放好。庄敏颜不便多说什么，却被告知“林先生夜里有急事出去了。曾太太若起床出行，有温司机备着车呢！”
　　庄敏颜只当因为睡眠不好没胃口，象征性地用过早餐，将一份准备好的红包给林家的保姆区姐，道谢儿子辉辉半月多来受到的关照。讲好下午晚些时候与曾先生一起来接儿子。
　　带着几分怅惘，庄敏颜离开了林翼翔家。在林家，庄敏颜是曾太太的身份，在曾家，庄敏颜却被称为“庄小姐”！庄敏颜苦笑。
　　天色灰暗，寒气逼人。上车之前，庄敏颜打了个寒颤。一眼扫去，积雪残败，腊梅无主，有几只小麻雀在雪地上觅食，倒添了些许生气。——与昨日情形全然不同，竟然是凤凰失色！原来境由心造，一点儿不假！
　　这里万万不可再来。坐在车里时，庄敏颜暗暗告诫自己。忽然想起从昨夜到现在，曾思瀚竟然没打过电话给她，而且连个晚安的短信息也不曾发过。好反常！庄敏颜感到惴惴不安。为自己当着林翼翔面给曾思瀚出了难题，又为自己差一点儿……
　　手机蓦然震动，庄敏颜一惊。正是曾思瀚。所谓心有灵犀么？毕竟自己比曾思瀚大着几岁，凡事却常常是曾思瀚让着自己，是娇纵呢！庄敏颜松了口气。
　　“是思瀚吗？” 庄敏颜从车内的后视镜里注意到温司机看了她一眼。
　　——林家的人都像没嘴的葫芦，闷闷的。
　　不及走神，庄敏颜听到曾思瀚电话里焦急的声音：“敏颜，快点儿让温司机送你去机场，我们马上返回新加坡。护照什么的我都准备好了，家里出事了！”
　　“什么？出什么事了？” 庄敏颜急忙询问的同时，不忘告诉温司机掉头去飞机场。
　　“到底出了什么事？快告诉我！”
　　“宋叔昨晚送医院抢救，母亲让我们立即回去……”
　　“哦--，是宋叔啊！必须回去吗？我不去行吗？”
　　“敏颜，不行的，母亲说了，必须一起回去！求你了！”
　　庄敏颜稍微迟疑了一下，立即应允。
　　车子平稳地向J市机场驶去。公路两侧还积着雪。庄敏颜将额头靠在车窗玻璃上冰着。离开新加坡的时候，宋叔还到机场送行过的，怎么就有了病？只知道宋叔在曾家几十年了，这想必也是非回去不可的原因吧？倒是个与曾家人性情截然不同的好老头。对了，临走时宋叔还送过一件特别的礼物给思瀚和她。说是琉璃制作的工艺品，用一只木棉红的锦盒包装着。回J市的家后还没来得及打开看过呢！
　　有时候，人真不及一件东西，脆弱得很！闪念中有些不祥的意味在里边，庄敏颜心里有些打鼓。林翼翔也有电话打进来，问是不是在去机场的路上。庄敏颜正好托付了儿子辉辉的事。
　　这就奇了！庄敏颜直觉中感到这次返回曾家的不寻常。讨厌得是又一阵晕眩伴有隐约的想呕吐袭来……坏了！庄敏颜脑袋“嗡”地一响……
　　
　　机场到了，远远就看到思瀚和林翼翔在风里翘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