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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刀对话
□ 含笑赏清荷
2007-04-07 1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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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梅注视着那把刀。那是一把菜刀。很普通的菜刀。生铁铸就,刀体乌黑,在灯光下面泛着冷幽幽的清光。它的上部有一些黄褐色的铁锈,因为每天切菜时都免不了要沾上点水。近刀刃的地方还沾着两三星葱花或是菜叶,已经干在了上面。整把刀长约不足一尺,宽约十公分,刀背厚约三四毫米,握在手中,不轻不沉,十分趁手。刀柄是枣木做的,质地比较结实的一种木头。刀刃的线条不太直,微微有一点柔和的弧度。用了六年多了,刀刃上没有一点点缺口。懂行的人一看便知道,这把刀一定很锋利。
沈梅当然也知道,它的确是很锋利。有了这把刀握在她手上,切菜自不用说,杀鸡宰鱼剁排骨,都是手起刀落,骨断肉开。杀人呢?会不会也很利落?沈梅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急忙把目光挪开。怎么会想到杀人这种事情?
沈梅可不想杀人!出嫁前她是父母听话的女儿,出嫁后她是丈夫听话的妻子。虽然没上几年学,但杀人犯法这件事她还是知道的。怎会想到这个呢?真不应该。沈梅责备着自己。但是刀诱惑着她。它好像发出一种无形的力量,把她的目光往它的身上拉。沈梅似乎无法抗拒这种力量,目光又转回到了刀的身上,并且沈梅听到,或者说感觉到,它在跟她说话。悄悄地,无声地。
刀说道,我很锋利。
沈梅答道,知道,可那关我什么事?
刀嗤嗤地笑了。你说呢?
沈梅觉得刀的笑声充满了讥笑和讽刺,她不禁厌恶地说,笑什么?闭嘴,不许笑。
刀果然老实了。
但只过了一小会儿它就又悄悄地无声地对她说,我很锋利,你知道的。
沈梅有些烦燥,你到底想干什么?
刀纠正她,不是我想干什么,而是你想干什么。
沈梅突然莫名地有些心虚,有些抗拒地说道,我什么也不想干!
真的吗?刀又嗤嗤地笑了,不再吭声。
沈梅依旧看着它,突然觉得它有着无穷的魅力。她甚至想,世上最美的东西,不是花和美人,而应该是刀。因为它实用。在沈梅的审美观里,最实用的就是最美的。沈梅不能想象,如果在人的生活里面没有了刀,会是什么样子。
沈梅只上完了初中,而且学习成绩不太好,但也足以让她对刀有了些认识。人在从猴子变成人的时候,学会了直立行走,同时也学会了劳动。或者说为了把双手解放出来学会劳动,才学会了直立行走。学会了劳动就不可避免地学会了使用劳动工具。工具中,刀是最原始也最实用的,它比人的手坚固有力、耐磨损。那应该是一块粗糙的天然刀形的石头。而且太粗糙了,人不得不把它在另一块大石头上面磨啊磨的,好让它更能发挥作用。世界上第一把刀就是这么制造出来的吧?从此,刀就与人密不可分。从石刀、木刀、竹刀,到铁刀、铜刀、钢刀,人越来越聪明,所制造的刀也越来越先进。所谓先进,就是指刀的实用性越来越强,种类也越来越多。长而窄且有双刃的刀叫做剑,短的则叫做匕首;长而宽的刀加上一根长长的柄就是穆桂英挥洒疆场的大刀,短而宽的刀加上很短的柄就成了厨房里面必不可少的菜刀。还有一种刀,长的刀配短的柄有时还会系上一根红绸子的那种,也不可不提。连环画里面的义和团,许多人手里都有这么一把;大刀王五的手里有这么一把;抗日战争时期枪炮弹药不够时,游击队员们的手里也有这么一把。有一首歌唱的非常好,“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砍去的结果是什么?当然是:只听“咔嚓”一声,人头滚落在地。评书上都是这么讲的。怎么又想到杀人上面去了?她今天是怎么了?真是的。沈梅不禁懊恼地摇了摇头。
这时刀又发出了笑声,依然是带有嘲笑的意味:刀嘛,当然是用来杀人的。
你是一把菜刀,别想杀人的事情。沈梅有些不悦。她不应该想到杀人这种血腥的事情,她的菜刀也不应该。
菜刀怎么了?菜刀也是刀,是刀就能杀人。
菜刀就只是用来切菜。你不要做梦了,你以为你是刽子手手中的刀?
嗤。你没这么天真吧?刀讥笑道。
你什么意思?沈梅生气了,沉下脸来。她不能忍受刀的那种笑。它只是一把刀,是她的菜刀,凭什么嘲笑她?
刀就是刀,不管叫什么刀,都是有杀伤力的,再说菜刀是你们给我取的名字,可没有征得我的同意,在我心里,我就是一把刀,一把可以杀人的刀。停了一会儿,它不十分情愿地补充道,当然,也可以切菜。
沈梅不得不承认刀的话有道理,可她不愿意承认,她是会说话会思考的人类,在辩论上怎么能输给一把刀呢?
刀也是我们给你们取的名字呀。而且,谁规定的是刀就一定要杀人?其实说白了,你就是一个我们人类制造出来方便自己的工具而已。
对,是工具,这工具用来杀人也很方便。刀慢条斯理地说。
沈梅觉得它是在胡搅蛮缠,不禁激动起来,指责它道,杀人杀人,你就这么想杀人?
刀竟叹了口气,慢悠悠地说,你怎么还弄不明白?其实是你想杀人,不是我。我只不过想帮你把这个念头变成现实而已。当然了,那也是我作为刀的一个愿望,不杀人,还能称得上是刀么?没听古龙或是那个谁谁的说么?能杀人的刀就是好刀。我的梦想就是作一把好刀,顺便也正好替你把心愿给结了。
沈梅反感了。你知道我怎么想的?我没有想杀人。
你有。
我没有。
你有。
没有没有没有。
沈梅生气了,不禁大声地叫喊起来。
你就是有。刀不理会她的激动,十分有力地说道。同时又慢慢地低低地叹了口气,似乎是为她的口不由心而叹。
沈梅不喊了,沮丧地看着那把刀。不知怎么的,她发觉自己无话可说了。这真是荒谬,她竟然被一把刀给弄得哑口无言。而更为荒谬的是,现在她觉得自己似乎真的是想杀人的。可是,我想杀谁呢?她困惑地想道。沉默了一会儿,她不知不觉也叹了一口气。
你看,你叹气了,证明我的话是对的,你就是想杀人。刀马上发现了她的软弱无力,并及时指出了这一点。
那好,你说我想杀人,那我想杀谁?反正辩不过,沈梅索性不再辩解。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沈梅没想到刀答出了这么一句。她这次真的愤怒了。这把普普通通的菜刀,这个长得黑不溜秋带着黄锈沾着葱花菜叶的家伙,这个把她说得哑口无言、力证她有杀人念头的鬼东西,在她相信了它,相信自己真的是想杀人的时候,竟然撒开手不管,对这个最重要的问题回答说“不知道”?!它在干什么?耍着她玩吗?
你是什么意思?你跟我说我想杀人,却又跟我说不知道我想杀谁?真是莫名其妙!由于气愤,沈梅的脸涨得通红。
刀却不慌不忙地说,你知道自己想杀谁吗?
我怎么知道?是你说的我想杀人。
沈梅说完这话自己也觉得有点儿底气不足,便加上一句,我本来没觉得自己想杀人……
哈哈哈。刀纵声大笑。
沈梅极端反感地看着它,觉得它是那么的丑陋。
别介。刀收住了笑声。你别用这种眼光看我,这让我觉得你想杀的对象是我了。我是刀,是能帮你实现杀人念头的工具。因为你想杀人自己却不知道,没办法,我只好帮你来确定这一点。至于你想杀谁,你自己去想想清楚吧,我帮不了你。因为想杀人的是你,不是我。我只是一把刀而已,杀哪个人对我来说都一样。不过作为刀我很高兴能有用武之地,并且认为杀人是刀的最高价值的体现。我渴望着那一刻的到来。你最好能早一点决定杀谁,并且告知我。我已经在世上存在了六年,几乎是刚出厂就到了商店,紧接着又到了你家,成天和厨房里这些东西打交道,到现在还不知道杀人是个什么滋味,那让我想起来就向往不已。
说完这些,刀就不再开口了。任沈梅怎么问她究竟想杀谁,它就是不理。沈梅拿它也没办法。这东西是铁的,打它不疼,搔它不庠,她总不能恐吓它说把它送回工厂重新加工吧?那还不如另买一把来得痛快。沈梅觉得心里闷极了。她原本不认为自己想要杀人,这把刀让她明白了自己其实是想的。刀说它在世上存在了六年,到现在还不知道杀人是什么滋味。她沈梅在世上存在了三十年,又何尝知道杀人是个什么滋味?问题是,杀谁呢?她只好还是盯着那把刀看。除此之外她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盯了好久,猛然之间沈梅醒悟过来。杀人是犯法的。她怎么能想这种事情呢?还十分可笑地为想杀谁而苦恼。杀谁也不行啊!她被这把刀引入岐途了。如果真的杀了人,不管杀的是谁,她这一生就毁了,就到头了。这把讨厌的刀,它想毁掉她!沈梅恨恨地瞪着刀。这个坏家伙,想杀人却要假借她之手,真是阴险。她差点儿上了它的当。
刀这时候又说话了。它仿佛能看穿她的想法似的。我不想毁掉你,毁掉你于我有什么好处?我和任何人都无怨无仇,杀谁对我来说无所谓。想杀人的不是我,是人,是你。
你再胡说八道我也不相信你了。沈梅已经确定,就是刀在故意引诱她杀人,为了体现它所谓的最高价值。
刀无奈了,不仅无奈,还显得有些冤枉。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是怎样?杀了人,你作为刀什么事没有,我可是要付出代价的,甚至是生命的代价。沈梅的头脑突然灵活起来,舌头也灵活起来。
真是的,人怎么这样?明明是自己的想法,却要赖在别人头上。刀喃喃地抱怨道。
沈梅不禁格格笑起来。这不像平时的她,她从没有这么放纵地笑过,但她现在就是这样笑了。因为她很得意。她觉得刀理屈词穷了。刀却不屑地看了她一眼。它没有眼睛,可沈梅确定它看了她一眼,并且是不屑地,非常不屑。沈梅的脸又涨红了。给一把刀轻视,她觉得不能容忍。
你这是什么眼神?
没有啊!刀若无其事地说道。
有,你看不起我。沈梅喊道。
她这样激动,刀也索性明说了。就是,我看不起你。你明明想杀人的,却不承认了,还把责任赖在我头上。
我没有想杀人。沈梅竭斯底里地嚷道。
你有,就是有。刀毫不示弱,也大声道。
你说我有,有什么证据?
你把我从厨房拿到这里来,并且老盯着我看,这就是证据。
沈梅张口结舌。她和刀的确是在卧室里。厨房里没有窗帘,也没有电视机。真的,原来这刀是在厨房里的,怎么跑到卧室里来的呢?自己拿过来的?为什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她不禁糊涂了。
刀乘胜追击,别跟我说你是想在夜里三点钟做饭,再说做饭也应该是在厨房。
它的话句句在理,不容沈梅否认。
沈梅的精神开始恍惚,呆怔怔地想。她只记得一开始就是盯着刀看,那之前的事情却犹如迷雾罩顶,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她什么时候把它拿卧室里来的?刀没有脚,自己不会跑到这儿来,肯定是她把它拿过来的,因为除了她之外,家里没有别人了。莫非刀说得对?她真是有着杀人的念头?沈梅惶惑起来。这可怎么是好?为什么会这样?她努力地搜索着记忆,竭尽脑汁。一定要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为什么会半夜三更把一把菜刀拿到卧室里来?终于,迷雾一层层散去,事情逐渐明朗起来。她想起来了,为了丈夫的喝酒、夜不归宿,她好像和丈夫吵了一架。她并没有想吵,只想劝一劝他。可话还没说完丈夫就对着她大吼大叫。她也想起来了,丈夫一边大吼大叫,一边照例饱赏了她一顿老拳。然后,然后丈夫就扬长而去了。她伤心欲绝。门呯地一声被关上……
记忆到这里又中断了。后面就只记得是盯着刀看以后的事情,至于中间的事情如刀是怎么跑到卧室里来的,或者说她怎么把刀拿到这儿来的,为什么要拿到这儿来,拿到这儿来以后发生什么事情没有,她都想不起来了。她拿刀干吗?真的想杀人?杀谁?丈夫?还是自己?糟了,现在她已经相信刀的话了,认为自己肯定是有着杀人的想法的,那么,不会是已经杀过人了而不自知吧?沈梅不禁惊慌起来。想法只是想法,只要不造成事实,就等于没有想过。但是刚才她这样迷糊,竟然有一小段记忆丢失了,难保没有发生杀人的事情。沈梅连忙仔细观察周围的环境。这一观察不要紧,她发现自己竟然是坐在地上的,而那把她盯了许久的刀竟然也躺在她面前不远处的地上。
奇怪!我坐在地上干吗?刀又是怎么落在地上的?再有,桌椅怎么好像都被砍过的样子,留下好多道崭新的痕迹?是自己砍的?自己为什么要砍它们?我疯了吗?这么多的问题像一团乱麻一样,她无法作答,只好求救地望向那把刀。
刀及时地慢慢腾腾地说话了。对,你是像疯了一样。我当时真的以为你发疯了。之所以会如此,也许是因为你想解脱自己。
沈梅一时之间不太明白刀的话。她这一会儿成了弱智,脑袋里面装的好像都是浆糊。
刀叹了口气。你想解脱,却不知道怎么才能解脱。你在丈夫走了之后,突然像疯了一般地冲进厨房拿起我,又疯了一般地回到卧室,把我当成斧子一样乱砍一气,砍那些倒霉的桌子和椅子。我被你握在手里有六年了,从来不知道你还有这么大的力气,真是不得不对你刮目相看。同时我也不禁有些担心自己能否经受住这样的考验,因为平时没这样锻炼过。我们刀经常会因为这样的事情而卷刃的。别我还没杀过人呢就伤痕累累,那样太丢人了。幸好本刀天赋异禀,竟然一点事儿也没有。后来你累了,把我使劲丢在地上。到现在我还委曲着呢,我招谁惹谁了?怎么有气只对着我撒?然后你虚脱般地瘫在了地上。再然后,你就只会盯着我看了。我一直在观察你,在你看我的时候。你刚开始的时候,脑子似乎一片空白,眼光看似落在我的身上,实际上却像是穿过我的身体不知落在了哪里。过了好久好久,你才对我发生了兴趣,细细地打量我。我相信我的样子你这六年来都没有什么清楚的概念,今天应该永远都忘不掉了。
沈梅终于了解了所有的事情。原来她刚才失去了理智,才去厨房拿的刀,才砍坏的桌椅。幸好只是砍坏了桌椅,还没有杀人。沈梅刚要松一口气,转而又想到另一件事,不禁猛然打了一个冷战。天那!桌椅坏了,丈夫回来她一定又免不了挨打。想到丈夫打人时的狰狞面目,沈梅又怕又急,不禁捂住了脸,号啕痛哭起来。
刀同情地看着她。丈夫是沈梅的噩梦。她从嫁给他的第三天起就挨上了他的拳头,自此就是家常便饭。他打过她之后有时也会跟她道歉,百般哄她开心,这时的他,温柔的像天使。可这种情况的发生,只能看他的心情好了没有,他的心情很少会有好的时候。并且当他再次喝了酒,他就又变成了魔鬼。可怕的魔鬼。他偏偏又喜欢喝酒,每日必喝,每喝必醉,每醉必要打人。他打起人来从不惜力,一定要让沈梅“长点记性”。天知道,沈梅看到他喝酒就一句话都不敢说,一动都不敢动,还需要长什么记性?看到你我就来气,长着一副挨打的脸。丈夫有时会边打她边这么恨恨地说。
沈梅不明白,既然看不得自己,为什么当初大包小包地去她们家提亲?还给了她父母一万元的彩礼?在她们村子里,一万元的彩礼是很多的,而且对象又是一个住在县城里的吃国家粮的人。那时所有的人都以为她掉进了福窝,飞上枝头作凤凰了。母亲曾说过,三个女儿里面,就梅子性情最好,应该最有福气说这话的时候,母亲脸上是笑逐颜开,父亲在一旁也呵呵直乐。沈梅中学同学的哥哥,沈梅当时的未婚夫,后来的丈夫,一边殷勤地在给她父亲点烟,一边笑咪咪地回头看了她一眼。沈梅当时害羞地低着头,心里面甜丝丝的。后来才明白未婚夫当时的那一眼,原来是在看一只温顺待宰的羔羊。新婚第三天,丈夫和人喝酒喝得醉醺醺地回来,可巧沈梅不小心失手打碎了一只碗,立时他的巴掌毫不留情扇了过来。这是他第一次发酒疯。沈梅震惊了。她痛哭,她后悔,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而从那以后,她就生活在了水深火热的炼狱中。她无数次地想过该怎么办,却想不出一个妥当的办法。离婚?刚刚新婚就离婚?不行,父母丢不起这个人。那告他家庭暴力?告了之后呢?她不还得和他朝夕相对?“你别想离开,你爹收了我一万元钱,要离婚,拿钱来。”丈夫的话嗡嗡作响。沈梅的家里很穷,那一万元钱已经被用作盖房子了,哪还有钱拿得出来?爹娘苦了一辈子,刚住上新房子……起初挨打,沈梅没有告诉娘家人。都说她过上了好日子,不要打破他们的梦吧。但是后来打得太厉害,沈梅也终于向娘家人哭诉了,父母姐姐都跟着她哭,谁也没有办法可想。父亲三代单传,膝下无子,她连个能出头的哥哥弟弟也没有。“梅子,忍忍吧。摊上什么人说什么话。尽量少招惹他。”母亲哭着说道。沈梅欲哭无泪。她哪里还敢招惹他? 丈夫的妹妹,沈梅的同学也知道了,直骂哥哥不是人,后悔当初不该把沈梅介绍给哥哥。但又有什么法子呢?那是她的亲哥哥,而且他浑起来,连父母也怕他三分的。好在他不喝酒时只要小心点不惹他,他就还算正常,虽然这种情况太少了。可怎么么着才算不惹他呢?沈梅不明白。所有的人都劝沈梅忍耐,包括公婆。两位老人几乎是老泪纵横地向她致歉。沈梅于是就忍了。
这一忍就是六年,孩子都五岁了。可怜的孩子,小小年纪就成天饱受惊吓,可是他十分懂事,有一次还想要保护妈妈。但是喝了酒的丈夫六亲不认,他竟然因此要连孩子一块儿打。沈梅害怕极了,紧紧地护住孩子,娘俩缩成一团。丈夫走了之后,沈梅马上就把孩子送到了公婆那儿。公公一声没吭地把孩子接过去,领出去玩了。而婆婆叹着气,只说了句“儿大不由娘”。婆媳相对而泣。
后来婆婆说,孩子留下吧,由她来照顾。从此孩子就留在了奶奶家。沈梅除了要忍受丈夫的发酒疯,还要再忍受思念孩子的痛苦。沈梅是不能随便出门的,万一丈夫喝了酒回家看到她不在……
所有的事情,仿佛电影般地在眼前闪过。噩梦连连的电影,什么时候能演完?这是凌晨五点左右,沈梅坐在地上,对着一把菜刀,尽情地痛哭着,把这六年来的委屈全都哭了出来。丈夫在家的时候,她连哭也是不自由的,那会招来更狂暴的风雨,伴之而来的是她听了无数次的话:“再哭,再哭我灭了你。”现在他不在,可以哭个痛快了。刀在一旁的地上,安安静静,没有打扰她。哭了半天,沈梅抬起头来。总这么哭毕竟不是办法。她都哭了六年了。到底该怎么办?怎么着才能解脱呢?不由自主地,沈梅的眼光又落在那把刀上面。你想杀人,刀这么对她说。我是可以帮你实现念头的工具,刀也这么说。这把刀怎么这么了解她?它只是一把菜刀,怎么能和她对话?世上有谁见过会说话且能看透人心思的菜刀?
刀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微笑道,我不会说话,你心里的刀会说话。
我心里面的刀?
对,你心里面也有一把刀,一把想杀人的刀,一把目前不知道自己该杀哪个人的刀。
你以为是在和我对话,其实你是在和自己心里的那把刀对话。你所听到的我说的所有的话都是它说的。它是你的一部分,它所说的也就是你所想的。那都是你的心里话。你想要杀人,可你又知道杀人不对,便幻想自己是受到了我的引导,由此来给自己的行为找一个借口,由此来寻求解脱自己的方法。我猜世界上的疯子都是这么产生的吧?但是很不幸地,你还没有疯掉,所以还要继续受那种不知道怎么才能解脱自己的煎熬。怎么才能解脱呢?你们人的事情太复杂,自己慢慢地想吧。
刀又闭上了嘴巴。这时窗外已经有些发白了。新的一天又开始了。沈梅沉思着。也许刀说得对,想杀人的真的是她自己,与刀无关。解脱不解脱也是她的事,与刀也无关。所谓实现刀的最高价值云云,都是她给自己找的借口,好把杀人的责任赖在刀的头上。
沈梅看看地上。那把刀依然静静地躺在那里。沈梅看着它,不禁觉得自己可笑之极。因为那始终只是一把普通的菜刀。怎么可能会说话呢?这一点刀也说得对吧?她刚才是在跟心里面的刀对话。或许,她曾有一小段的时间精神错乱过,不然的话怎么会有这么荒谬的与刀对话的一夜?好累!毕竟是在地上坐了一夜。唉,还不如真的疯了好呢。沈梅叹息着,想要站起身来。刚直起了腰,却又僵住了。她听到门外面有一些动静。沈梅的每一根神经立刻绷紧。是丈夫回来了吗?这个念头一起,似乎被电击中了一样,沈梅又跌坐在了地上,再也无力站起。噩梦重新做起。一时之间,六年来所有的事情在沈梅的眼前一闪而过,然后她的大脑仿佛又变成了一片空白。沈梅的精神又恍惚起来。这个三十岁的女人微张着口,头发散乱,目光游离着无处可依,不知不觉地,又投向了那把刀。刀已经说过,不是它在说话,是沈梅心中的刀在说话。可沈梅觉得,它现在又在说话了。沈梅听见刀冷静地对她说,快,快把我拿起来,不管杀谁,你都可以解脱,让命运来替你安排吧。沈梅迟疑着。这时她和刀都听到了钥匙插入门锁的声音。在门被打开的那一瞬间,沈梅大脑清醒了那么一霎。她绝望地想道,时间如在此时静止多好啊!门开了,一个人影进了屋子,一股酒气冲鼻而来。马上,沈梅听到咆哮声响起:“妈的,怎么弄得这么乱七八糟的?你在发什么疯?你的皮又痒了吧?”
沈梅没有抬头。她定定地注视着那把刀。刀也看着她。它离她很近,触手可及。沈梅和刀,一起等待着命运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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