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傲杀人间万户侯——顾横波
□ 风约湘裙
2007-04-11 09: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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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转过头,端然于座中,脸上是一抹略带寒凉的笑,笑意薄薄如一刃刀锋,杀向这扰攘不堪的尘世。那一刻,桃叶渡的华筵上有春风滟滟,拂过众生,拂过这一群为她而来的人,而她的衣袂飘飘如举,冷凝妍媚,宛若天上仙人。
台上有翰林学士,为她唱起南曲,正是寿筵开处风光好。她微笑,将眼光放到身外。不用看她亦知晓,人们那诧异的表情与私底下的蠢动的言行,其实是多么的污浊与冷漠,但她,根本不在乎。
关于这世间种种,那些表面的虚伪的所谓礼与教,对她而言,不过是水上的一层浮沙,她是早就剔透了的。世人为自己划下圈子,锁住言行,骨子里,却散发出腐朽的味道。她已沾染这些年,哪能不明了?她知道,若以她此际的身份,最好的存在方式,便是做一个贤良淑德的隐形人,将一树梨花的清丽囿于庭院中,寂寂地开放。
而此刻,在桃叶渡的万倾花海中,在世人无限诧异与睥睨的眼眸中,她的寿筵正以令人震惊的华丽,大肆铺排。她那原该谦卑地匍匐于地面的身影,此刻,正无限风光地端立于桃叶渡的华筵正中,锦衣华服,丽妆宫鬓,万千于众生之上,令人只能以仰视的角度,膜拜她绝世的姿容。
那一刻,世界忽然变得安静。所有嘈嘈切切消失无无踪,人们看着她,如同看着降临人间的仙人。
而其实,即便是仙,她这样的仙亦是不出世的。尘世中去,尘世中来,她的身上有的是一副傲骨,她宁可在尘世中劈一个破釜沉舟,亦不去做那逃离的败军之将。至于所谓的礼教世俗,她掠了掠鬓发,鼻子里冷哼了一声。那些细枝末节,她是根本不会放在眼里的,不过浮云而已。她不会象她的诸多同道那样,寻一个避世的所在,潜心修道,诚意礼佛,寂寞以终老,将这灰暗而浮华的时代隔于身外,留世人一个婉转退却的背影,或孤高清冷的手势。
她,绝不如此。
这人间,从来就不曾被她小心服侍,众人口中一贯的衡量标准与道德准绳,她亦从不唯唯遵从,她在她自己的世界,一切均由自己作主,有时,她甚至会以自己的举动,对这世间加以渺视。对她而言,人间的法则只如脚下泥沙,越是污足,她便越要将其踏成飞灰。而这世间众生对她的侧目愈甚,她便偏要在世人眼里走一遭雪花掩月的急急马蹄,一任冷峻的蹄声,惊断人间的呼喝斥骂。
所以,她端然于座中,笑意清浅而寒薄。偶尔的,她会抬起头,望一眼相伴而座的他,那一刻,她的心头涌起深深的爱意。并世之上,能与她的傲气比肩,且出之于她之上的,亦只有她深爱的他,和他的惊世骇俗。他们是注定一世相偕的神仙眷侣,而不是所谓平淡温暖的美满夫妻。
可是,放眼人间,有谁,知道他们的爱?若不曾有爱,他怎会为她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将一顶一品夫人的诰封,放置在她那虽然美丽,却有悖于这尘世法则的桀骜的额头?那并非他刻意的举动或者作秀,而是因为,他,是真的爱她,爱得如同那掠过桃叶渡的浩浩东风,唯以一季的消失,方能散了踪迹。所以,他才会为了她我行我素,将世人的眼光踩在足下。
才解春衫浣客尘,柳花如雪扑纶巾。闲情愿趁双飞蝶,一报朱楼梦里人。
于是想起最初的开始,在那个清淡的早晨,他去迷楼访她。小院深处植满桂树,他听到马蹄铁清越的声音,掠过她秀雅的屋檐。而当她来到他面前时,只一眼,他便知道,这一世他也不能将她忘记。无论江南的雨夜,抑或湖上的孤舟,他都会将她的名字写进诗句,作此生最美丽的铭记。
他的一番情意,她,又如何不知呢?当几番来去,他的深情终于落进她的眼底,她为他锁上迷楼的绿漆小门,将温软的风花雪月与千盅繁华抛入尘埃。她想,她是一定要为他行一程寂寞天涯路的,她命运的十指已经扣住了他的手心,从此后,便千山万水,她亦会以一苇渡杭。
于是,她为他跋涉千里,只为寻他温暖的手掌,握住她在尘世中骄傲而孤单的心。那样一个纷乱的年代,战云四起,硝烟落满尘埃,她孤身一人,为自己的爱情,历一番万里风尘。几乎一年的时间,她在寻他的路上,几经折难,四处流寓。没有什么可以阻挡她的脚步,而她亦本非款款行来的仕女,这人间,她向来是纵马驰骋,来去自由。
这一次,她峻丽的马蹄辉映了他的脸庞。近一年的南北相望,他和她,终得遇见。那一刻,时光停顿,他们仿佛回到了初识的时节,桂花开了满树,被西风卷起袅袅清香,洒落在她洁白的衣鬓。他握住她的手,知道,无论这世间如何寒冷,他们的爱,都足够温暖彼此的一生。
于是,他娶了她,将她的美丽以深深的庭院轻笼,从此后,郎情妾意,相看不厌。若非这浩大的不能预知的时代,他们的故事,似乎,也就这样平淡了下来,如果,不是因为她,不是因为对她的爱,他,也不过是个轻才好士,粪土王侯,豪雄之名远播的名士,与她,做了令人艳羡的夫妇。他的平生足可列入史策,却,无缘写进传奇。
而其实,也没有什么可以比较的。故事或者传奇。当许多年后,有人说她误了他,误了他报效大明的一片忠心。她冷笑,将马蹄踏成一场漫天的飞花。
这尘世,本是容不下她的,她的桀骜不驯,她的特立独行,甚至,包括他的我行我素,在世人眼中如同一粒华美而又令人嫉恨的水晶,被众口铄成了泥砂。越来越多不堪的言辞朝她涌来,不贞,不忠,红颜祸水,甚至更为污浊的词句,似铺天盖地的冰雪,意图以尘封的姿势,将她掳进道德礼教的祭台。
而她,只是转身,轻挥衣袖,挥去一部人间。
解释么?哭泣么?求饶么?她不屑地抬起头,眼眸里是一片澄净的蓝天。这尘世何曾被她放在眼里?她在自己的世界,那世界如此奇伟峻峭,比之尘世更加洁净澄清。便与整个人世不容,又有何妨?她本无须旁人的认同,你是你,我是我,你有你的法则,我亦有我不变的底线。
那一刻,她的眼眸似一刃刀锋,将冰凉的刀气削进莽莽人间,杀向那虚伪而脏污的世界。在她眼中,没有谁是必须听从的,她的头永远高高地仰起,以荣华万千的尊宠,以一个女子的绝艳与明丽,傲杀人间万户侯。
然而,还是有柔软的时候的,比如,对他的爱。想到他,她的唇角,终于牵起暖暖的笑意。这让她始终冷凝的脸,有了一丝低吟浅酌的温婉,她轻轻俯下头去。爱他,所以,是可以卑微的,含着一点骄傲和期许,以一种纤细的姿势,为她,留一点最后的温柔。
最后一次,她与他携手,在湖上泛起一叶轻舟。西湖的水似一幅青绸,荡荡水波映着浩渺的天空。呵,她是多么的爱他啊,甚至,舍不得在岁月消失前,在他的面前阖上双眼。
可是,去是终究要去的,光阴的发线已飘至顶端,她命运的十指,渐渐松开了他的手掌。唯一湖清波,在夕阳下,温柔地荡漾。
回去时,有得得马蹄扬起漫天落花,那曾经的檐角,响起清越的声音,风中传来桂花的香气。她的身影飞过亘古的寂寞的岁月,在西风里,渐渐化成一道金红的夕阳,永远斜挂在人间最醒目的角落。
小传:顾横波,生于1619年,本名顾媚,字眉生,又名顾眉,号横波,又号智珠、善才君,亦号梅生,人称“横波夫人”。通文史,工诗画,庄妍靓雅,风度超群,崇祯十六年嫁于号称“江左三大家”之一的龚鼎孳,后诰封为一品夫人。康熙三年病逝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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