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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鸡的葬礼
□ 三木子
2007-04-26 1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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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继母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擦拭佛身。等我搬到正房住后,继母就让我接替了她的工作。张妈总是抢了去做,说他做不好。继母说应该是他做的,那是积德的事情。于是,每天,擦拭佛身就成了我每天早晨起来后的必修课了。我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佛金身,有点点金粉掉下来,亮闪闪的伏在布上,粘到手上、身上。
记得去街上买这佛回来的时候,自己曾经问父亲,这金粉掉不掉。父亲拍了胸膛说不会。他说话的时候,嘴里的金牙都露出来了。没有想到,才两年的时间,佛上的金粉就已经掉了大半了。这是佛身上依附的东西,都很快脱落了,如果要是凡夫俗子哪?恐怕是早己经掉的精光精光了。侄子不就是佛身上被擦掉的金吗,母亲不就是佛身上的金吗,爷爷不就是佛身上的金吗,我们谁又不是佛身上那早晚要被擦去的金哪?
我想,或许佛的光芒本来就是依附于人们身上的,时间久了,自然会脱落的,掉光的。这时我看到一只蹲在佛的前面的猫,静静地卧在那里,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线,从细线里射出的一道光芒,直达我的内心深处,让我颤抖不止。
大早晨妹妹就来了,眼睛哭的通红。手里拿着小鸡笼。我问,咋了?妹妹说,小鸡伤了。说着,指着小鸡的屁户给我看。小鸡的屁户正在流血。咋弄的?妹妹说是不知道为什么,一帮小鸡都槧它,把它槧坏了。那可怎么办啊。
我忽然想起自己吃的药来,说,来,我们给他上药好吗?妹妹听了,很高兴。我们找了块破棉花蘸了药水给小鸡涂上。然后找来小米喂它吃。见小鸡不吃,我把米放到嘴里嚼碎再给小鸡吃。果然,小鸡吃了起来。我们高兴极了。我们说,咱们给他起个名字吧。她说叫什么呢?我说就叫药水吧框。
后来,我们为每一只小鸡都起了好听的名字。什么小米啦,不听话啦,黑脖啦,斜眼啦。
是的。我是一个十岁的男孩子。祸不单行。母亲刚刚去世不久,大家的心还没有定下来,结婚不久就去外面当兵的侄子又出事了。
那天晚上,我已经睡了。就听见门被擂的山响,父亲已经起来出去,把门打开。就听有人进来就哭。父亲小声急促说,别哭,到屋里说。随后一阵杂沓的脚步从我的窗前掠过。大家都知道,他们随父亲去了正房。过了大约一个时辰,来人走了,我们听见父亲出来送客,从窗户望去,父亲点了一盏灯笼,郁郁地闪着光,我只看到几个人影。听到厚重的门板关闭和粗壮门插的声音。
第二天早晨,全家知道了这个坏的消息。侄子已经被强盗杀死了。侄子是在去南京做买卖回来的路上被一伙强盗杀害的。和他同去的一个伙计连夜跑了回来,告诉了这个不幸的消息。
事情本来是没有告诉爷爷的,那是怕爷爷有病受不了精神上的打击。但是,我不知道。第二天,我没有什么事,去爷爷那里玩,爷爷就问,狗子,昨天晚上谁来着?当时,我正在对爷爷炕里的一只盛东西的匣子感兴趣,没有注意听到到爷爷的问题。爷爷似乎知道我的意思,拿过那匣子来,打开,从里面掏出一个梨来,给我,继续问,谁来着?我说,大姐说不让告诉你。爷爷说什么事情不让告诉我啊。我说是大事。爷爷说你不说,爷爷就要生气了。爷爷就装出生气的样子。我爬到炕上,对准爷爷的耳朵小声说,你得答应我不说是我告诉你的。爷爷说,行。我就边吃梨边悄悄趴到爷爷的耳朵边说了。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消息对爷爷的打击这么大。当时爷爷就傻了。手里拿着的烟袋当啷一声掉在炕沿上。 ’
就是从那天起,爷爷的突然病重了起来。本来因为奶奶的去世大伤元气的他,刚刚有点缓和就又反复了。没有几天爷爷就去世了。
显然,爷爷对于自己死是极不情愿的。但,他终于还是咽下了那口气。诺大的家业,从爷爷开始,还从爷爷结束,这一切都是谁在冥冥之中安排的啊。自己知道,爷爷死后,这个李氏家族的所有的权利都属于那个吃喝嫖赌的父亲了。
爷爷的葬礼按部就班地进行着。我穿着孝装,跪在爷爷的棺材旁,一拔一拨吊丧的人们来了又走了,烧纸燃烧着,香案上,烟雾缭绕。我不明白,为什么人们要装做悲伤,虚假啼哭。父亲的哭声与其是哭,不如说是在叫。啊一一啊一一,叫的好可笑。刚刚还在啼哭,转脸就去和来吊丧的人在说笑了。继母干脆就没有哭过,……倒是妹妹哭的不明不白……但,也只是一会,就跑到继母那里要东西吃去了。我没有哭。我看到他们的假哭,忍不住大笑起来。父亲的巴掌狠狠的打到我脸上。我还是笑。比刚才笑的声音还大。
父亲一把将我拉起来,扔到后面的园子里去。
爷爷的葬礼过后,我和妹妹为了我们的一只死了的小鸡也举行了葬礼。当然,那只小鸡就是“药水”。只见他肚子鼓鼓的,象是气吹的一样。它的死因不明。大概是因为旧病复发了吧。
我们在枣树底下挖了个小坑,把盛了小鸡的纸盒子轻轻放进去,捧起一把把土扬在上面。随着土的增多,我嘴巴哼出来的曲子愈加沉重。妹妹已经抑制不住内心的痛苦,哭出声来。我的哀乐戛然而止。我想到了爷爷,我想到了奶奶,我大哭起来。我经历了无数的痛苦和悲伤,但,从来没有这样大哭过。我伏在药水的小小坟墓边痛哭。我的哭把妹妹吓坏了。妹妹用她的小手为我不断擦去泪水,一双充满迷茫、恐惧和不安的眼晴不时地掉下泪珠。许久,我们已经不再哭泣。我站起身来,采来几朵小野花,编成花环,放在小小的坟墓上。我们默默站立,忽然竟嘿嘿地冷笑起来。
作者签名: 吾如鱼虾,人间如水,无形之钓者常常有之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