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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接龙】琉璃锁之十——汗青半卷掩晨昏
□ 远去的背影
2007-04-27 23: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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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楚地看到那熟悉的一串儿数字,片刻迟疑后,曾思瀚摁下了接听键,微笑着向台岛客人点头后,离开有着绿色大陆妹的宴席。
八先生,很忙吧?声音依然清脆,虽然有着一丝冷意的呆板,但这声音之后的形象,在曾思瀚,是温暖无比的,是春意盎然的桃李。吴婉如总是称呼儿子为先生,但前面的序号时刻提醒着,她是你的母亲,你是她的儿子。小瀚,偶尔母亲也这么叫,但那时不会有第三个人在,而每每这么称呼后,吴婉如都会轻轻抚摸曾思瀚的脸庞。
问候过母亲,曾思瀚等待着,他知道,母亲的电话来,不会是简单的问候与关怀,总是会有一个不可违的命令,这命令更多时候来自父亲,母亲不过是传达,用那冷意的字正腔圆传达,正因为如此,更增加了母亲在众兄弟中的心里的地位,太太吴婉如更多时候,被看作是她身后站着的老爷曾瑞隆。
几句寒喧后,吴婉如说,老爷知道八先生忙,让你忙完回岛,见见面。曾思瀚问母亲,老爷身体好吧?吴婉如说,老爷很好。曾思瀚又问,家里有事吗?吴婉如说,没有。还没等曾思瀚再问,那边已说再见,挂断了电话。曾思瀚有些迷茫,这样的情况,不曾有过。
酒席之上,台岛客商和林翼翔正欲碰杯,见曾思瀚回来,邀请其加入,口里一再感谢大陆妹。曾思瀚道,先生既然这么喜欢,如果方便,回台岛时我送你两篓子好了,只是别吓着了尊夫人。台岛客商大笑,说曾先生风趣得很呢,不过,风趣和幽默也是才华,这次贵公司在我们食用油新产品宣传代理权的角逐中胜出,正是基于这才华,“金德并不名贵,你是我生命的滋味”,这文案设计主题词,听起来,就象这大陆妹,美味得很呢。
林翼翔吞了酒,说道,我们曾总才华的灵光,象风,象雨,象电,象那晴空霹雳的闪,比这生菜鲜绿得多。曾思瀚看了一眼林翼翔,林翼翔住了口,举杯道,感谢贵公司与我们合作,预祝金德在大陆的业绩一定领先同业。
三个男人的杯丁丁地撞在一起,有一滴酒迸出,落在新鲜的绿里。
庄敏颜有些心神不宁,坐在桌前,看着报纸的清样,只觉得一片模糊,所有的字黑成一团。清晨上班后,已经跑了好多趟洗手间,但每次强烈的呕吐,却是一番没有结果的折腾,象是少妇人的离愁,空挂了满满的栏杆,但一点儿却看不见。这会儿稍微安静了些,但还是无心做事,便冲了一杯绿茶,看那新鲜的绿芽儿在热水里的一阵翻转,沉落。庄敏颜越来越慵懒了,这样的感觉原来怀着晓辉是有过,可也许年龄的缘故,这次分外强烈,象是夏日里老蝉的声嘶力竭后的鸣叫,显得那么无力。
电话里的歌声突然响起,庄敏颜赶忙从蝉的鸣叫里回来,不用看,是曾思瀚,那是他专用的来电音乐,《蜗牛仔仔》主题曲。
敏颜,半小时后,我接你,还有辉辉,晚上在外面用餐,好久没和你们一起吃饭了。没等庄敏颜说话,曾思瀚撂了电话。
庄敏颜呆呆得看着电话,嘴动了下,终是半个字也没吐出口。半个小时的时间,还来得及看完清样,没有副总编的签批,报纸是印发不了的。庄敏颜眼睛开始捕捉那一行行墨香。校对完毕,签字,然后交给助手,送去社长过目。
J市的春天终是来了,来得那么急,一夜温软的风,吹得满树桃李纷繁,纷团儿招摇着,枝丫儿也着了绿意,轻雾一般。夜色垂落的时候,空气里清香弥漫,熏人。
庄敏颜上车后,看见曾思瀚眯着眼睛小寐,纸烟还在两指间燃烧,CD里播着陶喆和蔡依林的歌唱:
春暖的花开 带走冬天的感伤
微风吹来浪漫的气息
每一首情歌忽然充满意义
我就在此刻突然见到你
春暖的花香 带走冬天的极寒
微风吹来以外的爱情
鸟儿的高歌拉近我们的距离
我就在此刻突然爱上你
……
庄敏颜轻轻拿开燃着的半支烟,怕会烫了曾思瀚的手,可曾思瀚还是醒了过来,对着庄敏颜笑了笑,说靠一下,结果迷糊过去了。庄敏颜拔了钥匙,说那休息一会儿吧。曾思瀚说,不用,也睡不着,一会儿飞机上睡吧,母亲来电话,说是父亲要见我。庄敏颜用手摸了摸曾思瀚的脸,说我来开吧,曾思瀚孩子般地笑了笑,离了主驾位。
曾思瀚回到车里,说,去花都,辉辉和林翼翔在那儿了。然后,他又眯上了眼。庄敏颜扭头看了看,把歌声音量调得很小。
花都安静的餐厅里,曾思瀚看着司晓辉和林翼翔热烈地欢笑着,并不参与,偶尔给庄敏颜夹菜过去。庄敏颜笑着说,林翼翔象个大孩子。曾思瀚说,单身男人就是大孩子。
用完餐,庄敏颜给晓辉穿衣服的当口,曾思瀚给林翼翔递过一支烟,说,我不在的这两天,要严格控制财务支出,超过五十万元的项目要给我电话。林翼翔说,好的。
走出餐厅,曾思瀚抱起司晓辉亲吻时,司晓辉嘴里喊着大鸟叔叔,不肯就范,林翼翔接过孩子,曾思瀚对林翼翔说,麻烦你送敏颜一趟,敏颜不太舒服,辉辉还得住你家几天。司晓辉听见后,欢呼雀跃。庄敏颜和曾思瀚致意后,上了林翼翔的车。
司晓辉毕竟是个孩子,在车里也不一刻消停,庄敏颜并不理睬,任他疯狂。林翼翔看了一眼庄敏颜,庄敏颜认真得观赏着车外流动的夜。
辉辉,你应该叫思瀚爸爸的,怎么不见你叫过?大鸟摸着小鸟的头,问。思瀚叔叔不是爸爸,是叔叔。小鸟很奇怪,心想爸爸是扭头走了再也不管妈妈和自己的那个人啊。呵呵,爸爸可以换嘛!大鸟继续逗玩。庄敏颜听到,转过头,低声叫道,林先生……林翼翔感觉到庄敏颜的愠怒,住了口,一心一意地开车。可小鸟并没有停,大声说,要换就换大鸟叔叔做爸爸!小鸟的大声好象谁也没听到,没人理睬,小鸟又站起来,要搂林翼翔的脖子,被庄敏颜厉声制止了。
曾思瀚在前往机场的路上,黑的夜里,在嘴角泛起一丝微笑,一直持续到飞机到达目的地。
在星岛的风里感觉热得出奇,象擦肩而过浓装的女人,夜的风里,满是脂粉味。
曾瑞隆躺在睡椅里,任思绪飘忽。死去的人儿,父亲,母亲,还有很多朋友譬如宋子豪时不时地会来到眼前,曾瑞隆感觉自己真的老了,很多事请,也不愿意再多想,多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父亲是凛然的,曾瑞隆知道自己对儿子们的影响,正象当年的曾舰闳于自己。父亲苦出身,从福建客家流离到马来岛上,仗着年轻做苦力,在金矿下地洞,背矿石出来,洗矿粉。因为时间稍长,得主子信任,参与后来并负责淘金的最后一道工序,终于见到半成色的金疙瘩,人成闳爷。为了防止失窃,这最后一道工序必是赤着身子来完成的,连监工的闳爷也不例外。闳爷毕竟是闳爷,每天把洗出的疙瘩收集上来后,找个合理的机会,把那细小的金粒藏于腚中,大的是不敢动心思的,一来大疙瘩有记录,二来不易藏留。两年下来,终是积少成多,闳爷把这些细粒换成银元,置了地,闳爷因了见多识广,以土地为基础,开始了了艰辛的打拼。这块地,成了祥瑞的发源地,至今曾氏的很多企业,和农业密切相关,以农作物为原料进行再加工,再就是土地中的资源开掘与加工,如众多的稀有金属矿产的开掘,以科技为依托,生产世界高端产品所需的新材料。这块地,虽然终是失去了利用的价值,但闳爷恋恋不忘,百年后,在那里安了家。闳爷后来妻妾成群,但只有一子曾瑞隆,其余全女儿。六十五岁那年,把家业传给了儿子。曾瑞隆站在父亲的高度,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懈怠,终于使曾氏的基业覆盖全球各地。深觉心力不足,曾瑞隆不得不考虑家业的传承,当年父亲要求和鼓励自己多生育,吴婉如倒是没辜负老人家的期望,三十多年来,清一水儿的儿子生了八九个,为了培养继承人,曾瑞隆破掉传长的规矩,煞费苦心经营家业的同时,始终把继承人的培养作为首要的战略。但现在,这个选择是父亲曾舰闳当年所无的,八九子都来做高端管理,是会夸了曾家的基业,但只能选其一二,可这难啊,最难做的是抚慰人心。
树上的雀儿止了欢语时,温吞吞的热有些消退。
贴身丫头阿瑕看见曾瑞隆睁开眼,轻盈走来,说,老爷,太太说八先生来过电话,已经登机了。
哦。请太太过来,到书房等。
好的。阿瑕跑去,年轻的脚步在夜的摇曳里,生起微风。
曾瑞隆回到书房时,吴婉如已站在门口,搀着进屋,让阿瑕沏了茶,问,老爷今晚好要润笔么?
曾瑞隆看看阿瑕说,太太在这儿,你出去玩会儿。阿瑕低头退出。
老八快到了吧?
是的,老爷,已经在路上了。
这次要老八回来,是让他来坐我的位子。
位子?吴婉如站了起来,诧异地看着曾瑞隆。
婉如,别急,我们都老了。父亲六十五把家交给我,我今年已经六十六了,该交给他们了。
可是八先生……他太稚气了些吧?
这些东西,你我看着长大的,现在的市场经营需要朝气,他们年龄上差距虽不大,但老八却是要强的。那些东西学成后都依赖在我身边,谋一份差,脑筋都懒得动。听说老八新成立了公司,我已经安排人去和他们接触,在台湾金德公司的考察下,老八硬是击败了对手,赢得了在大陆销售宣传的代理权,两千万在我来说,区区小费,但对一般的公司,也算不小的手笔。我特意安排着重考察其企业管理制度,基本符合现代化的要求。算了,不和你说这些,说多了,你也糊涂。让老八来做,我不会全撒手不管的,但绝不在出头露面了。当然,这也是我的想法,老八怎么想,还不清楚,但我会尽力说服他。
吴婉如面有黄色,曾瑞隆看见,说你身体不好,就早些回房里去吧,我和老八说完,上你房里歇着。
吴婉如站起来,说,这两日,身体是不大舒服。你也早点过来歇着吧,老爷。
知道了,老八回来,直接上书房来。
好的。
曾家的长车进了大门,在凤凰花海里婉转。
曾思瀚看见父亲书房的灯还亮着,顾不得呼吸这南国花香的新鲜,急忙进去。
父亲。曾思瀚面对父亲,总觉得恐惧,尤其在这夜里,说话里未免有了颤声。
老八,你坐。
阿瑕给曾思瀚沏了新茶,不知走还是不走,怯怯地望着曾瑞隆。
阿瑕,你去吧,我晚上在太太房里歇了。曾瑞隆把玩着烟斗,头未曾抬起。
父亲,身体还好吧?曾思瀚仍然怯着。
一把老骨头了,硬郎得很,只是脑瓜儿不灵光了。怎么样,和八小姐都好吧?曾瑞隆放下烟斗,端茶嘬了一口。
大老远急匆匆的回来,父亲不会只问候我和敏颜吧?曾思瀚心有诧异,但瞬间即逝。
新公司运作还好吧?曾瑞隆看着曾思瀚。
父亲知道我开新公司了?
古话说的好,知子莫若父,何况我还是曾家掌门呢?不光知道你新开个公司,而且知道公司这两天做大的一笔业务做得不错,两千万对你来说不是小数目,应该祝贺你才是。还有,八小姐不光比你大,还有个儿子,叫司晓辉吧?曾瑞隆慢腾腾得说来。
父亲。曾思瀚站了起来,两手低垂。我和敏颜没有隐瞒的意思,只是这事……很棘手。
老八,你坐下来,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感情是你自己的,婚姻按说也是你自己的,你们对感情和婚姻的选择,我和夫人从不加以干涉。现代社会讲究民主和权利,曾家也生活在其中,必须顺应。其实,任何时代的感情和婚姻,轰轰烈烈的,充满悲剧色彩的,少,更多的是平淡其生。婚姻感情生活,在人成年后满长的时段里,能给人以温馨,以安宁。可人生的悲剧往往在这里,感情是善变的,自己有时候都难以把握。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数十年的走来,难免步调不一,但不必计较,男人看重的应该是成功,社会上的成就,用哲人的话说,要仁爱,用常人的话说,需宽容。
曾思瀚目瞪口呆,但出于礼节,不时地和父亲点头,父亲虽然没批评自己,但说这些,使自己如坠云里,看不见一丝阳光。
要是你们愿意,请八小姐和那孩子回来住,省得你那儿连孩子住的地方都没有,这样的环境,怎么行呢?好了。不说这个了,这次找你回来,是和你商量曾家基业大事,刚和你母亲谈过,我们老了,曾家的大业必须有人做,有个好领头人。做领头人物难,但这没有选择,历史会选择你,当然你也可以选择历史,这有个逢不逢时的问题。如果选择了你,你无可置疑地,就得担当起这重任,大陆八十余年的历史经验看,这副担子不好挑,第一个老头提出了打土豪、分田地,获取了人心,赢得了绝大多数,第二个老头,顺应潮流,画个圈儿,经济空前繁荣,后来人也必须有所为,有所不为,才能成就大业。我没有也不会把曾家和大陆相提并论,说的是我们曾家当然也有选择,不是随随便便或者一时冲动和你谈,多少年来,我就在也必须考虑这问题。说大陆,也不是在谈政治,如果连政治都不懂,也不会搞经营。再说,大陆是个潜力巨大的市场,这是曾氏以后的重心所在,你有这个市场的经验,也具有海外管理的优势,所以我的选择,就是你。每个男人都是歌唱家,不过有的在舞台上,有的在大街上,还有的在浴室里,我从舞台上下来,再上去的应该是你了。
如果你同意,总部的总经理,你来做。至于你在J市的公司,可以继续经营,也可折成股份投入总部来,你自己决定。时间不早了,早些歇息,明天和你去看看你宋……叔叔。
曾瑞隆喝完茶,走出书房。曾思瀚跟在后面,一直送父亲到母亲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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