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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湖沉梦四

含笑赏清荷
2007-05-05 15:45   收藏:0 回复:2 点击:816

    (二十五)
   报应,就是那些生前做坏事的人在死后必须要接受的一个无可逃避的惩罚。
  纣王为讨好妲己而暴虐无道,他的酷刑苛政,他的酒池肉林,他的残害忠良,他的偏听偏信,注定他死后一定得接受十分严厉的惩罚。
  果然。
  阎王判他九世不得为人,九世都作马牛猪羊等畜生,受尽被人驱使宰杀之苦。
  而妲己只作为从犯,被判七世为奴,两世为畜。
  两人对要接受惩罚并无异议,因为他们也认为自己活该。但是,如果这样转世,那岂不是永生永世不得相见了?
   阎王说倒也不是,如果受过九世的惩罚之后,两人表现得好,就还可再续夫妻之缘。
  纣以为这已经不错了。但妲己不欲如此。
  她求阎王准她与纣一起投胎作畜生,宁愿这九世全部用来陪他一起受宰杀之苦,只要两人能不分开。
   阎王不准,说这惩罚该重就得重,该轻的也就得轻,这是阴司之法,不得更改。即所谓“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妲己大哭。
  她不想喝孟婆汤,不想纣不记得她,更不想自己忘记纣,要永生永世与他在一起。。。。。。
  纣抱住她,与她在阎罗殿上一起痛哭。
  这一哭,神鬼俱动。
  男英伟潇洒,女姿容绝世。天造地设般相配的两人在阴气森森的阎罗殿上演了一出阴司无情鬼有情的经典之剧。
  最后他们的情深感动了本来铁面无私的阎王,终于,他慢吞吞地说道,虽然阴司之法不得更改,但并非不可变通。。。。。。
  妲己与纣如闻郝令一般惊喜。
   所谓“变通”就是:把妲己的那两世也算上,纣王要作十一世的畜生,而妲己要受十一世的孤魂野鬼之苦,然后两人一起投胎为奴,可结夫妻之缘。而且,一直到那时投胎,他们都可以不喝孟婆汤。就因为阎王开了恩,有了“变通”,妲己才可以真真切切地站在我的面前,跟我说话。
   妲己破泣为笑,纣也连连点头。
   皆大欢喜。
   于是很多年来,妲己昼伏夜出,始终陪在纣王身边。
  虽然是一鬼一畜,但是没有了仇恨,没有了政治,没有了欺骗与虚伪,两人这才真正体会到了爱情的滋味。
  那种心灵相通的感觉,那种同甘共苦的感觉,比起当年荣华富贵的时候要甜蜜得多。
   就连每一次上屠宰场时,纣都是怀着欢欢喜喜的心情去的,因为离他们真正团聚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而今晚子时,就是纣第十一世的生命结束的时候,也是我们两人重新一起投胎的时候。
  我愣了一下,这才几百年的工夫,怎么纣十一世的生命这么短?
  随后便释然,牲畜的生命是比人的要短么。
  
  (二十六)
   那要恭喜姐姐了!可以和心爱的人团聚。
   妲己嫣然一笑,你也不错啊!看范先生如此紧张你!
   我转开头,不接她这话茬。
  妲己笑着摇头,过来轻轻握住我的双手。
  妹妹,姐姐说句掏心的话,你一定得听。
   姐姐请说。我低头道。
   人这一生很短,能有个真正爱自己的人不容易,如果有幸遇到就要好好珍惜。在做任何决定之前,一定得想好自己到底爱谁。
   接着,她注视着我的眼睛,慢慢地说,你想一想你和范先生在西湖边上的初次相见,再想一想在范先生家里住的那段日子,还有你对他的那种刻骨的相思。。。。。。别告诉我你不爱他。
  她这话起了作用,霎时间许多前尘往事全涌进我的脑海里。
  我怎么会不爱范先生?
  那种要命的相思,此生只对他一个人有过。
  妲己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她满意地笑了。
  正要说话,猛然间想起一事,天哪,我得走了!我得在子时之前赶到冥府。
   我这才注意到我们谈话的时间真是太久了。
  已经时了吧?四周静得像是一个人也没有。
  再一抬头,妲己已然不见。
   和前两次梦中一样,是突然间消失的。消失得很彻底,像是根本没来过一样。但她的话分明还萦绕在我的耳边。
   “人这一生很短,能有个真正爱自己的人不容易,如果有幸遇到就要好好珍惜。”
   我是想好好珍惜的。可我遇到了两个爱我的人。不知是有幸还是不幸。
  我一动不动地站着。那盏灯在一旁幽幽地照着空荡荡的甲板。
  
  (二十七)
   西施姑娘,该休息了。一个人轻声说道。
   是秀儿,怯生生地站在舱门口,似乎怕我看到她不高兴。
  自从得知我点名要东施来伺候,她对我就一直非常地小心翼翼,不太敢主动接近我了。
  这也正是我想要的。
  但范先生非常器重她,所以就算我明讲只要东施一个人陪着,他还是让她跟着来了。
  她是一个聪慧的丫头,对范先生也非常地忠心,这一点她应该是比我强得多了。
   我对范先生,再也不可能像以前那样的倾心。说不清是我善变,还是这命运无常。
   想到这儿我不禁自嘲地一笑,随秀儿走入船舱,回到自己房间。
  东施趴在桌上沉沉睡着。
  我询问地看了看秀儿。
   秀儿真是很有灵气,马上乖巧地答道,刚才不知道怎么回事,大家都昏昏沉沉地睡着了。我这也是刚醒,醒来一看姑娘不在房内,东施却在这睡着,我就出去找姑娘了。只是不知为什么姑娘独自一人站在那里?范先生怎么没跟姑娘在一起?
  我知道,妲己不知用了什么法儿让凡是进这船舶里的人都要睡着。等她走了,大家才能醒过来。
  秀儿可能是因为比别人机灵警醒,所以才醒来得早一些。
   我只顾想,一时忘了回答秀儿的问题。她以为我不想答,也没敢再问。
  东施身子动了一动,睁开了眼睛。
  看到我们都站在房里,她不由得有点羞赧,笑道,我怎么自己就睡着了?真是该打!
   我对她温和地笑笑,也是该睡觉的时候了,大家都累了呢。
   说着我走到床边坐下,意思是,我也想睡觉了。
   可秀儿和东施都站在那儿等着,没有要出去的意思。
   我略一沉吟,突然间有了主意,向秀儿道,今晚的药呢?
   秀儿一下子被提醒,慌忙道,本来是要去煎药的,可不知就怎么睡着了,姑娘稍等,我这就去煎了来。
   好的。我斜靠在床头上,微闭上眼睛。
  虽然闭了眼,但我虚虚地留了一线缝隙。透过这一线缝隙,我看到秀儿向东施使了个眼色。
  两人一齐走到门口,小声嘀咕了两句,然后秀儿向我悄悄地指了一下,东施轻轻点点头,像是在答应着什么。
   我不禁微微一笑,却又不免暗暗一叹。
  在吴宫作奸细的时候,我都没这么费心思与人周旋过。就连那次准备足了勇气去媚惑夫差的时候,也是身不由己的成分居多。
  哪像现在?
  不过秀儿这丫头不愧是在吴宫锻炼过的,真是难为她如此细心。
  当然,这也是范先生早就交待过的吧!
  可是范先生和秀儿再心细入微,也断然想不到,我的最后一着会落在东施身上。
  他们谁能比我了解东施?东施与我从小在一起长大,性格活泼开朗,烂漫天真,脑子里从来没有那些弯弯绕的东西。
   我看中的就是她这些。
  想想有些对不住她,不过利用她我也是万不得已。
  而且我了解范先生,真有什么事,他也不会为难东施。
  
  (二十八)
   听听秀儿的脚步声渐渐没了,我睁开眼睛,直起身来。
   厨房离这儿远得很,一时半会她回不来这里。
  东施姐姐。
  我笑靥如花,亲切地向东施招了招手。
   她急忙走了过来,姑娘有事吩咐?
  有事让她们去做,姐姐能来我就很开心了。你看刚才人多闹腾的,我都没顾上跟姐姐说几句话。我离开村子太久了,我真想念你们啊!
  这句话并非完全作戏,我真的很想念没遇到范先生之前的日子。
   姑娘现在是大富大贵的人,别叫我姐姐吧,回头范先生听见了不好。
   有什么不好?我喜欢叫你什么,范先生决不会有异议。况且你比我大两个月,又是同村同宗同是施家女儿,叫你姐姐也是应该。
   既然这样,我也就不客气地作个姐姐了。说起范先生,我看他对妹妹真是费尽了心思,当初不是他极力劝说,我真不能来。你不知道,我未来的那口子为这事有多不高兴。。。。。。
   我抿嘴一笑,那真是对不住姐夫了,回头妹妹让范先生好好去跟他赔个不是。
   东施也笑了,哪有那么麻烦的?这还把他惯坏了呢!
   我又是一笑,话题一转,东施姐姐,你算是我娘家亲人,妹妹有些话自己不好出口,外人又怕她们笑我,只好让姐姐帮着去传这个话,姐姐不会拒绝我吧?
   什么话?妹妹尽管说,我去替你说。
   就是去跟范先生说。。。。。。
   我拧住衣袖,脸上红晕乍现,半晌出不得声。一副女儿家欲语还羞的动人情态。
   东施不是细心的人,追问道,说什么?
   我低着头,期期艾艾道,姐姐去跟范先生说,西施难忘当日西湖浣纱之时,希望能长隐西湖,不再回繁华之地,问他意下如何!
   东施笑了,我当什么事儿,这有什么难开口的?范先生早就说只要你开心,他什么都答应,何况他现在又不作官了。
  那就拜托姐姐了。我起身轻轻一福。这是关乎妹妹一生幸福的大事,姐姐千万替我传到。
   东施赶紧扶住了,妹妹别这样,我不自在。
   她满心高兴地去了。临走还自言自语,我说么,放这么好的范先生不要,去想一个死鬼?那不傻了么!瞧瞧这样多好,小两口才子佳人的以后留在这儿,也让我们西湖沾沾光扬扬名儿。。。。。。
   听到她那“死鬼”二字,我的心猛然间又刺痛起来,不禁抚住胸口,软软倚在桌前,泪水早又湿了脸颊。
   稍一定神,我想我该走了。
  用不着出门,那床边纱帐后不太高的地方,有一个小窗。窗子虽小,以我纤细的身躯还是可以通过的。
  
  (二十九)
  小时候,我做过很多很多梦。
  有美梦,也有恶梦。
  美梦做得少,恶梦做得多,而且还重复。
  最常做的一个恶梦就是,我一个人慢慢地从天上掉下来,慢慢慢慢地往下掉。
  每次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地就到了云端之上,然后就是没着没落地往下掉。感觉自己身子并不太沉,飘飘悠悠地,像一片叶子一样地向下落。一开始特别害怕,速度虽然不怎么快,也十分慌乱,不知道自己会掉到哪里去。所以每次,我都在梦里大喊大叫的,直到奶奶把我叫醒。
  而每当从梦里醒来时发现自己在床上面,一种劫后余生的安全的感觉便油然而生。
  很小的时候,几乎每隔几天,我就会莫名其妙地做一次这个梦。
  不过这梦做到后来,我就不怕了。因为连着做了好几年,实在是太熟悉了。而且自己都知道是在做梦,知道最后一定能醒来,醒来后总是会躺在床上。
  所以后来做梦时我就很从容了,甚至有点儿享受。享受那下落的感觉和过程,享受那种飘飘荡荡最后睁眼一看“落”在床上时的那种安全感。
  我发现越是害怕的事情,越得要安心去接受。
  那样事情就不可怕了。
  不但不觉得它可怕,它还有可能怕你似的不会再来打扰你。
  大概十岁之后,这个梦就越来越少。最后不记得什么时候,它终于不再出现。
  即使奶奶死后也没有再做。
  
   (三十)
   这一次,我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梦境。
  同样的飘着的往下沉落,同样的慢慢悠悠像一片叶子一样的感觉。
  唯一有点儿不同的是心情。
  除了以前那种从容安心,我还怀着难以表达的喜悦与希望。
  因为我知道,这最后一次的梦醒来时,我不会再落在床上了,但我会落在他的身边,就像妲己出现在我身边一样地出现在他的身边。
  他一定很想我。他是那么地爱我,是一个爱人那样地爱着我,而不是一个政治家。
  妲己说让我想好自己到底爱谁。我不知道,曾有一霎时的迷茫,想起了很多事。
  我是深深地爱过范先生的。
  也多亏了那一霎时的迷茫,让妲己放心地离去。
  从一开始她就劝阻我,劝我别去吴宫,我没有听。到最后她还是来劝,劝我别做傻事,我还是没有听。
  如果能在另一个地方再一次见到妲己,她会不会叹息?
  我想不会。
  她以为我真正爱应该爱的,是范先生。可那一霎时的迷茫过后我很清楚,我的答案和她的截然相反。
   下落的过程应该很短,我却想起了很多很多的事情。包括童年、包括奶奶、包括许多早已经忘却了的东西,当然,也包括范先生和夫差以及种种。。。。。。
   最后一个想到的问题是,忘记关窗了。
   不过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即使他们发现我跳窗也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微笑。
   我想我此时的笑容一定前所未有的美。
   范先生,秀儿,东施,所有的,再见了 。。。。。。
  恍惚之中,感觉从遥远的上方隐隐约约传来“碰”的一声,似乎是药碗掉在了地上。
  接着是秀儿的惊呼,“西施姑娘。。。。。。”
  
原创  林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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