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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界纵横·索魂]异乡异客
□ 孙柳陌
2007-06-13 02: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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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看花是个笨蛋。
学习经商七年多了,一个金币没赚到不说,还几乎赔进了全部家产。刚刚四十岁的他突然之间仿佛老了十多岁,没正经工作,没房子没马车,没女人。男人不可以失败,特别像雨后看花这种男人,更无法容忍一次又一次失败的打击。因此,他决定远行,去遥远的沙漠城市卢恩德碰碰运气。这神秘的边城超然于天地冥之外,不受三界管辖,某些买卖做起来,方便得很。
雨后看花佝偻着身体推着独轮车晃进城门时,天色还未大亮,晚风剌骨的寒凉,教人无法想象白天那灼人的炎热。城内店铺凡杂,街上人来人往。他刚刚出现,立刻被皇家士兵团的人盯上,一个身着重甲的卫兵就那么提着长枪朝他横过来,目光扫了扫车上少得可怜的货,拎起枪用力捅了捅。
“别……别……您老兄悠着点!”雨后急得额头沁汗,两手护着小车,整个身子都快横躺车上了。
卫兵不屑地瞟他一眼,公事公办道:“知不知道?”
雨后傻眼道:“知道啥?”
卫兵不耐烦:“别管是啥,我就问你知不知道?”
亲娘咧,这算是啥问题啊!雨后只好低声下气地承认自己的无知:“不知道。”
卫兵嘲笑道:“就知你不知道!这是啥地方,卢恩德!没有入境文书,一概不准入城!”
哦哦!雨后如获大赦,好在他老兄虽然经商头脑不灵光,但是这多年来,人面交际甚广,早在来此之前便已托熟人办好了入境文书。卢恩德不是一般城市,虽地处沙漠,却临近大海,是方园百里唯一港口,来往商旅,管你是王侯将相,贩夫走卒 ,皆由此地上船通往别处。它是堕落与罪恶滋生的温床,沙漠里的邪异之花。
“入境之后即为卢恩德人,无论你是何人,都只能入乡随俗,听从规矩,违者杀无赦!”卫兵验证了雨后的文书之后,冷冷抛下这句话,目光瞬也不瞬地瞪在他脸上,面无表情道:“恭喜你,你年龄已到四十,可以依规矩自杀了。”
寒风依旧,雨后却吓出一身冷汗。
卢恩德历史非常悠久,早在千年之前,沙漠还没有大片绿洲时,古老的石板上便刻下永恒不变的法律条文:年界四十者自裁之。
那时食物稀少,水源珍贵,很多婴孩未及成年,便已不幸夭折。神庙的长老们认为是成年人活得太长,浪费了大量的食物与水,因此立下这份条约。千年来,卢恩德的公民均以此为荣,把四十而亡这件事情当成他们的重要节日。死前都会举行盛大的仪式,举家同庆。
而今雨后很荣幸地获得这一殊荣,照卢恩德的规矩,他可以考虑安排一下自己的葬礼了。
“跟我走吧,光荣的勇士。”卫兵半拉半拽地将他拖到位于卢恩德市中心的神庙前。雨后双腿发软地看着这古旧斑驳的破庙,心里只想着如何逃走。
一个白发苍苍的长老步出庙门,冷漠地看着他们,青蓝色的长袍在风里波纹不起,整个人似一尊雕像。
“大祭祀。”卫兵向他行了个礼,将雨后拎起给他看,“这人刚刚入城,已经办理了文书,他年界四十,可以自杀了。”
雨后惊觉道:“这……这人……他都这把年纪了,为何不死?”
“蠢货!”卫兵狠狠敲他的头,“神庙里的长老们可以不受此规约束,否则谁来执行法规?”
雨后高声叫道:“我也要当长老……”话音未落,头上又被狠狠地来了一下。
大祭祀面无表情地看着雨后,伸出瘦骨嶙峋的手臂,低声道:“随我来吧。”
神庙里只能用四个字形容:暗无天日。
阴冷和黑暗逼迫着雨后的神经,他只觉脊背发凉,整个人几乎麻木。
墙壁上忽有火光跳动,簌簌地传来诡异的脚步声。雨后木然睁大双眼,迎面而来的竟是一个高大强壮的巨汉,接近墨黑色的脸容在跃起的烛火下忽明忽暗,看得他心里狂跳不已。
大祭祀苍老的声音响起:“这是庙中刽子手,倘若你无法自已动手了结,便由他来为你操办一切。”
雨后惊怔地望着眼前巨汉,一步步后退道:“不……不需要……”
大祭祀淡然道:“你还有三日期限,回去自己打点吧。”说罢转身,巨汉亦随他离去。
雨后逃出神庙时,天色已明。
得到生命与失去生命往往皆是那么一瞬间,命运的罗盘便开始轮转。
逃离这里,不惜一切代价,雨后生出这样的强烈欲望。他开始后悔来到这地狱般的沙漠,财富的诱惑固然是个起因,想要改变自己卑微命运的念头才是驱使他的魔鬼。丢了性命,这一切皆无从谈起。
他躺在廉价小旅馆里埋头苦睡,阴暗而闷热的屋子里充满了狂燥的气息,噩梦接连而至,当他惊醒时,天已经黑了。
带着一身臭汗和余悸走上夜晚热闹起来的街头,他仍不相信白天发生的事情,说不定是方才那些梦中的一个。
喧嚣的人声中传来了惊恐的尖叫声,不远处的店铺外立时拥堵起来。雨后也跟过去,挤在人群之中。
一桩命案。
被杀者是个年轻男子,看上去只有二十几岁的模样,被利器自胸口剌穿,尚未闭上的双目中犹自带着震惊。他的妻子跪坐在尸体前,放声痛哭。
雨后不解地望着这一幕,四十岁便应规自杀的人,还有必要提前去杀害他们么,人生已如此苦短,何必更要草草了断?
人群里传来些低低的叹息声:“第九个了啊!”
雨后追寻着这声音的来源,发现几个罩着头巾的青年妇女聚在一堆窃窃私语。他挤挤挨挨地凑上去,套近乎道:“第九个是什么意思啊?”
妇女们惊异地看着他,一下子散开了,他怔怔地站在原地发呆。这时一个卖鱼少年经过他身边,带着一股子海腥味摇头道:“外来人,这是我们这里发生的第九宗杀人案了,死者从十八至三十岁,没一个到四十的。搞得现在人心惶惶,生怕被杀手盯上。”
雨后控制不住地狂笑起来,笑得身边众人一惊而散,他在狂笑中大声道:“你们还会怕死?这是我一生人里听到的最大的笑话!”
神庙里除了腐朽的味道,还带着丝丝入骨的血腥之气。雨后伏在黑暗中,听着自己急促的呼吸与心跳。倘若还想在过后的日子里继续聆听这美妙的声音,他必须用尽自己所有的力量,来保护这之前从未如此珍惜过的小命。
手脚并用地沿壁而行,一道阴风拂面扑来,脚下忽有异物,冷不妨地差点重新跌倒。他仔细摸索着身边的墙缝,发现有一处摸上去与四周有异,不但触手不似周围般有清冷之意,反而带着股温热。用力推上去,片刻应手而开,透出一丝微弱的光。
室内有室。
这三米见方的秘室里空无一人,墙角处立着一个神龛,两支蜡烛幽幽地燃着,已经烧至尽头,却不熄灭。神龛下方有一排书架,摆满了卷册,其中一本羊皮卷子尤其古旧。雨后伸手拿起翻看,上面记载了很多在此由刽子手杀掉的人名、时间,以及他们的身世,旁边还配了临终前的图片。雨后只感到头皮发麻,再也没法看下去,正准备撤离这间秘室时,眼光忽扫在卷子某一页上,心头犹如被重锤猛击了下般,震得他眼前发晕。
图片上是一个年轻的死者,临死前双目犹未合上,赫然便是昨晚街市上被杀的那个年轻男子。
雨后一时间不知如何思考,怎样也想不懂这其间的联系。
身后传来脚步声,他一惊回头,大祭祀满是皱纹的脸出现眼前,虽苍老却充满智慧的眼睛里透出奇异神色。
雨后吓得全身发抖,手中卷册掉落地上,整个人贴往墙上去。大祭祀低低叹道:“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他俯身拾起卷册,凝视良久,悠悠叹了口气,目注面无人色的雨后,道:“卢恩德该清醒了!我做祭祀整整四十年,见过多少强颜欢笑的所谓光荣勇士赴死,多少无法自己下手的人被刽子手砍下头颅,多少美满家庭因此破碎!是时候停止这一切了!三界之中,无论神鬼,都无权掌控生杀,这该死的法规,早就应该废除。我指使我的刽子手去杀那些年轻不到四十之人,无非是想他们快些觉悟,珍惜一下自己的命吧。六十年、八十年都不愿结束享受这人生,正值美好时刻的四十岁生命,又怎舍得放弃?简直是愚不可及!”他突然重重喘气,身子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将手中卷册抛落。
雨后忘记了恐惧,上前扶住他瘦弱的身子,只觉他激动得不停发抖,大祭祀按了他手,呼吸急促道:“我长年忧虑,患上绝症,命即休矣!可恨我要做的事情未了,你能帮我么?”
雨后颤声道:“怎么帮?”
大祭祀反手扣住他腕,紧紧握住,道:“我现把祭祀之位传让于你,从此以后,你便是卢恩德神庙里的最高祭祀,你可保住一命,但需记得,定要继续我未完成的任务,去杀掉那些对生命满不在乎的年轻人,直到有一天,四十自裁这条规定废除为止。”他双目射出狂热的光芒,直直地瞪着雨后。雨后丝毫不怀疑倘若自己不答应,必定会被他活活扼死。于是坚决地回应道:“我答应你!”
大祭祀整个人轻松起来,面上神色变得温和而平静,目注雨后道:“那巨汉刽子手是我的心腹,你可以相信他。”忽又激动起来,狠狠道:“只恨我不能活着等到那一天,看那群贱民为自己的命运担忧!”他站得笔直的身子突然倒下,雨后扶着他时,却发现他呼吸已经停止。
他合上大祭祀瞪大的眼睛,脱下他身上的青蓝色长袍穿在自己身上,将袍后的兜帽缓缓戴上,遮住了面容。接着轻轻拾起羊皮卷册,步出秘室,阖上了石壁。
庙外的阳光剌眼,沙漠里的酷热果然难当。
这个茫然的夜晚,终于过去了。雨后知道自己真正来到了卢恩德,他不再是这异乡中的异客。羊皮卷子上透过了太阳的光芒,低下头,仿佛看到了大祭祀渐渐远去的背影。
此贴向杀手金精(冥界)——远去的背影索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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