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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曼的道德问题
□ 含笑赏清荷
2007-06-15 1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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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曼二十五岁生日那天,终于把自己交给了那个男人。
李强。很普通的名字,不太普通的男人。县委大楼里最有前途的年轻人。
这就算嫁了吧?我的白马,我的王子。曼曼暗自轻叹。
什么时候可以迎你进我李家门呢?李强低低地问。深情无限。
曼曼故意不答,轻轻地笑。拿一缕头发去拨弄他的鼻子。
“好啊,你不老实……”李强的鼻子痒痒的,心里也痒痒的。笑着翻过身来握住她调皮的手,吻她。
小县城有一条很古老的大街,两旁种了拦腰粗的银杏树。夏天的傍晚走在树影儿里面,听着风吹过时的沙沙声,感觉整个人从里到外都充满了银杏叶一般清爽碧绿的快乐。
曼曼挽着李强的手臂,强迫他跟自己一起尽量慢地一点一点挪动脚步,小孩子一样贪婪地感受着这种快乐。
如果老了的时候,你也能这么挽着我的手臂走在这条街上,那该多幸福啊!李强叹道。
曼曼佯作不闻,自顾自走到一棵树下,伸手去摘银杏叶。这个可以泡茶喝,降血压的。她嘻嘻地笑着。
李强的妈妈有高血压,一到夏天就容易犯头晕的老毛病。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李强站着,口气有点儿冲,似乎在生气。这不像平时的他。
在听在听。曼曼微笑着,漫不经心地将一片叶子举到眼前,缓缓地转动,眯着眼打量着。她喜欢看他被她逗得无可奈何无计可施的样子。那模样可爱极了。
李强一副彻底被打败的表情。他真的是拿她没有办法。就在这一刹那,看着曼曼的笑容,他都有种想哭的冲动。
然后李强不久就结婚了。和另一个女人。
结婚前李强最后一次来找曼曼,门开的那一刻他万般痛苦地盯着她说,对不起。
对不起?
曼曼冷笑一声,丝毫没有犹豫地将门关上。
将他关在门外,关在她的世界之外。
这一关就是五年。再次站在这个门外按门铃的时候李强仿佛有一种回到从前的错觉。他还没有结婚,门里面的是二十五岁的曼曼……但是当曼曼出现在他眼前时他就清楚地知道,这个从前是永远回不来了。
五年的时间曼曼看上去一点儿都没变,果然还是二十五岁的样子。腰肢纤细,皮肤光滑,灿烂的笑容依然令李强动心不已。曼曼还是曼曼,她似乎留住了时光,在她身上。
变化了的不是曼曼,是李强。
一对双胞胎女儿,分别叫作琳和珏,美丽可爱,聪明活泼,甜甜地叫着曼曼阿姨。进门之后就如同到了自己家一样,各自找了地儿坐下。琳捧了一本书来翻,珏则拿着电视遥控器换台。
李强略有些窘,看着曼曼,不知道说什么好。曼曼嫣然一笑,说好幸福哦你。李强干咳了几声,含混着说还成,你呢。
曼曼眼神一黯,没有作声。
这一霎李强看到了一个三十岁的曼曼。衬着她身后白色的窗帘,她的神态落寞无比。
不再问。
其实五年来有关曼曼的传闻李强一直听得到。毕竟太小了这个县城。
一起沉默。
下次再去李强没有带女儿。
曼曼打电话让他带着女儿来玩。一开门见只有他自己很是惊讶。她后来说她其实很希望常常见到那两个小姑娘。还说如果自己嫁给他,那就应该是她和他的女儿了。
李强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看着曼曼为他倒了一杯水,然后走过来放在他面前。要抽手离开的时候被他一把抓住,一语不发地拉到自己怀里。他开始吻她。
曼曼挣扎着不肯就范。结果弄得两人一脸唾沫。李强无法,只好颓然放开她,将脸埋进手心。
曼曼却又不忍了,去掰李强的手,想看看他的脸。李强不让看,她非要看不可,两人较起劲来。最后李强的手是拿开了,却一把将她正面抱住,紧紧地不松手了。曼曼的泪水就在此时弥漫开来。这一晚,李强没有离开。
从此旧情复燃。
我回去跟她离婚。李强说。
不。曼曼说。
我要跟你结婚。李强说。
这话你五年前也提过。曼曼说。
五年前的话题仍然是没有结果。但是他们俩人有了结果。曼曼怀孕了。
生下来吧曼曼。不生。生吧生吧,我妈给带。不生。我家三代单传没有男孩……不生。
李强发火了。不跟他结婚,不跟他生孩子,却还跟他在一起。难道真的像传闻那样,曼曼是一个只需要男人的女人而已?过去五年中走马灯似的男人数不胜数,曼曼你到底想干什么?
曼曼冷了脸子。你走吧李强,以后不要再来了。
你给我说清楚我再走。我没义务给你说这个。那你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我有权利要求你生下他。孩子在我肚子里,生不生在我。我是他的父亲……哈哈!这只是很偶然的一件事,其实谁都可以是他的父亲,只要是个男人。
李强的脸涨红了。眼睛充血地瞪着曼曼。曼曼毫不畏惧,迎视着他的眼睛。
终于李强妥协了。曼曼你是一个不道德的女人,你引诱有妇之夫,怀了孩子却又不生,当心以后会做恶梦,那孩子会去梦里质问你,为什么不给他一个生存的机会。
他离开了,门摔得山响。
曼曼抱膝坐在床上,面无表情,却有大颗大颗的眼泪滴下。
一个周末的上午曼曼打开门,竟意外地发现那对双胞胎站在外面。两个小姑娘的笑脸鲜花一样在她面前盛开。曼曼阿姨。曼曼阿姨。曼曼不禁也绽开了笑容,正想让她们进门,一个瘦瘦的身影出现在小姑娘的身后。你好曼曼,我是她们的母亲。曼曼怔住。
进了门。琳和珏依旧像到了自己家一样各自找了自己的地方坐下,依然是一个捧起了书,一个拿起了电视遥控器。
两个大人对坐无言。
好一会儿,女人开口。其实我早就知道你。
曼曼抬眼看看她,想说什么又觉得无话可说,便没有说话。
你是他所爱的人。结婚前他亲口告诉我的。他说他不想骗我。他爱你但他要和我结婚。因为他家里非常希望他能尽快结婚,而你又不肯和他结婚。有点儿绕,不过你应该能明白。
以前我不明白。现在明白了。曼曼低低地说,若有所思。
女人奇怪地看她一眼,没有在意。
我们有了孩子,双胞胎。他很高兴,但是他家里不高兴。因为没有男孩。但即使他们不满意也没办法。因为我是合格的妻子和儿媳,让他们挑不出毛病。
本来我们的生活可以就这样下去的。可是,你又出现了。
五年了。你已经消失在他的面前五年,为什么不继续消失?为什么要来扰乱我们平静幸福的生活?
说到这里女人突然捂住脸哭起来。双胞胎莫明其妙地转过头来看着妈妈。
曼曼忙对她们笑一笑,轻轻摇头,示意没事。女人也意识到了孩子在场她这种行为不好,连忙擦擦泪对两个女儿也笑了一下。竟显得有点儿羞涩。
两个小姑娘对看一眼,便继续看书看电视。
曼曼低声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没想到他还会来找我。还带着你们的女儿。
可是五年了,你竟然还住在这里。是不是一直在等他来?而且,你还打电话让他来。
女人已经平静下来,问的问题却是咄咄逼人。眼睛直视着曼曼,也一样的咄咄逼人。
曼曼心里不禁起了反感。她忍着。你今天来的目的是什么?如果只是为了问这个,那第一个问题我无可奉告。第二个问题我可以答,因为我喜欢你的两个女儿,想再次看到她们。
女人低下眼,静了一霎,好像很难地,但是终于说道,曼曼算我代他求你,你把那个孩子生下来吧。
曼曼愕然。这事你也知道?
是的。女人看着地面,平静地说。
你还知道什么?
我全都知道。包括他那段时间每次来你这里。
我不懂。曼曼直截了当地说。
有什么不懂的?女人轻叹一声。如果我要维持我的家庭,有些事我就得装着不知道。即使他梦中叫的全是曼曼这个名字,我也只能装着没听见。只要他开心,只要他还要这个家。但是昨晚他一直说,曼曼我求你,你把他生下来……我一晚上没睡,决定来找你。
你找我也没用,孩子已经没了。曼曼扭过头去,漠然道。
送走女人和小姑娘,曼曼倚门而立。泪水又大颗大颗地落下来。
女人临走时的话尤如符咒一般。你这种女人的存在是天下所有家庭的祸害。几年来你身边换男人换得比衣服还勤。所有好男人的妻子都因为你的而惶惶不安。唯一解决的办法就是你赶快结婚。可是所有的好男人你都配不上。因为你没心。既然招惹了男人,为什么又去伤害他们?你伤害男人,伤害男人的妻子,你还伤害一个无辜的小生命,你明知道他对李强那样的男人来说是多么重要。你还不如那些明码标价的妓女,至少她们不会在男人面前摆那种清高的臭架子。而且她们也和好男人无缘。只有你,只你这种表面是天使内心是妖精的坏女人,才是好男人的克星,才伤得了李强。你这种坏女人肯定不得好死,因为你办的这些缺德事儿……
李强说她是不道德的女人。而他的妻子,则说她会不得好死,因为她办的那些缺德事儿。
脸上还挂着泪呢,曼曼不禁就又微笑开了。
男人女人之间的事儿,谁道德谁不道德?谁缺德谁不缺德?这世界上,谁离道德近了离缺德远了?在情爱之中何谓道?何谓德?道德与缺德的界线到底如何来划分?
如果说结婚是界线,当初她若及时答应李强,那么这个哭哭泣泣咒她不得好死的女人是不是就成了不道德的缺德的?因为,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这个女人自小就是李强青梅竹马的崇拜者。
这一笔糊涂帐,到底要怎么算?
也许,每一位痴男怨女都游走在道德与缺德的边缘而不自知。
那对双胞胎真是好样儿的小姑娘。妈妈的那些失去理智的话语让她们觉得有点儿难为情。
曼曼阿姨,你不要怪妈妈,她怕爸爸,却又生爸爸的气。
曼曼阿姨,我们都喜欢你。
不到五岁的小孩子,比大人的话要暖人心一百倍。
曼曼无话可答,只能尽量对她们微笑。心里却酸楚得很。
李强早就不来找她了。曼曼也已经不去想。她跟任何男人都切断了联系尼姑一般地过着。也许,就这么过一辈子也不错。有时候她站在窗前心无一丝波澜地想。
可是她心里不起波澜,“天上”起了。
天有不测风云,――真不知道这句话是谁发明的,李强妻子无心的符咒竟应到了李强的身上。他死了。
车祸。
送到医院不到三个小时。
曼曼在接到女人电话的时候,心里突然就空了。
没有悲伤,没有难过,就是一种空。仿佛从此以后她在世上活着没有了任何目标,没有了任何意义。以前那么多的男人的出现,现在想想,似乎变成了一场观众退席的闹剧。
你满意了吧?女人哭道。他最后临走时叫的一声仍然是你的名字。曼曼。
曼曼放下电话,开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她像一头迷失方向的母鹿,不知道哪儿是可供栖息的森林。无尽的空的感觉像烟雾一般挥之不散。
后来曼曼想到了一件事。拿起电话,她的声音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
张婶,我明天去接孩子。是的有事,明天带他去见他的爸爸。他已经四岁了,还没见过爸爸,还有他的两个妹妹。
负心人?已经受到惩罚了,再也不可能负心了。不过,当初他没有给我考虑的机会和时间,现在他仍然没有给我考虑的机会和时间。
不不,没事,我说着玩儿呢。没出什么事。真的,我没哭。是昨晚没睡好,所以你听着声音变了。那好,明天我去。谢谢你啊!张婶!
打完电话曼曼就不知道该干什么了。只好茫然地看着窗外。远远的窗外,可以看得见那条老街。但是银杏树早就没了,三年前换上了开着细碎小花的紫槐。
可是突然地,曼曼看到了五年前的她。
站在树影斑驳的街道旁边,手里举着一片小小的银杏叶,缓缓地转动,眯着眼睛打量。
这个可以泡茶喝,降血压的。
在听在听。
……
曼曼还是落下了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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