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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香

流浪的梦
2007-06-20 15:27   收藏:2 回复:8 点击:824

    奈何桥边并不冷清。排队等着喝孟婆汤的人真多啊,我焦急的张望,盼着快点轮到,想对孟婆说还有心爱的人在等。猝然来到这里,连告别的话也没有来得及说。我身前身后来来往往的鬼魂个个面目狰狞,眼睛空洞洞的,只有孟婆年轻漂亮。她面带微笑,时不时抬起头给排到面前的鬼魂轻语。奈何桥下的水发出股股阴沉的潮气。远处也有蠢蠢涌动的长长队伍,时不时传来一两声凄清的叫声。听年长的说那是地狱的入口,过了这座奈何桥我们这队的鬼魂就会分成两批,一部分要去天堂,另一部分就要到那里等着下地狱。
  
   终于轮到我了。我犹豫着迟迟不接孟婆递来的那碗汤。喝下它就什么都忘了。孟婆温和的对我说。不,我不能喝。怎么?还有未了的心事吗。嗯。下一个。孟婆不再理我,依然用她慈爱的声音招呼着下一个。
  
   我游荡在奈何桥边。这里的景致其实比人间还美。汉白玉雕琢的回廊幽暗深隧,曲折处可见藤本植物缠绕的棚柱,间隔均匀的廊柱上镌刻着游龙,而柱与柱之间也似人间一样设置条形的长凳。不远处有小片的棕榈,乔挺的树干周围是用万年青编织成的花坛,坛内还有一个小小的水池,池内平铺着几株睡莲,粉红的花蕾含苞欲放,几尾红色和黑色的金鱼正在嬉水。只是到处空荡荡的,偶有扛着钢叉巡值的小鬼,目光呆滞的一闪而过,丝毫不减层层弥漫的寂寞。
  
   很奇怪,我并不痛苦,就象一次普通的出游。本来约好去听凌锟的音乐会,这是他第一场音乐会。其实对音乐并不喜好,只是爱屋及乌,愿意花大把的时间分享他对音乐的爱。去的路上塞车,各种各样的交通工具拥挤着停滞不前。生怕错过开幕式,就徒步钻进建筑工地围建的小巷。后来远远地看到黑白无常向我招手,还没有醒悟过来,我就飘在了空中。紧接着身后传来嘈杂的惊呼声,很多人涌向我刚才站立的地方,我也看到一个穿着红色风衣的女人倒在地上,她的头发湿乎乎的浸在血泊中,头顶溢出一些象红烧豆腐样的脑浆。后来黑白无常说那就是生前的我。
  
   孟婆面前的队伍越来越短了。很早就听过索魂使者每天索魂的数量是按照生死薄上确定的,不能多也不能少,索完他们就收工。就象流水线作业,孟婆也要喂这些鬼魂喝完汤才能收工。现在最后一个鬼魂也喝完了孟婆汤,机械地迈过了奈何桥。孟婆伸了下妖娆的腰肢,招手示意我过去。
  
   就你一个了。
   我不能喝。
   喝了它就什么都忘了。
   我要记着。
   我没劝过谁,只是告诉你真相,记着很痛苦。
   ………………
   真的不愿意喝?
   ………………
   那过桥吧,我要收工了。
  
   孟婆折起坐了一天的矮凳,拢了拢有些凌乱的长发。转身见我不动,洞悉一切的盯着我。想回去看看?嗯。没什么可看的,都是过眼云烟,人面不知何处,桃花会依旧笑春。我自信的笑,凌锟不会,他一定还在等我。孟婆审视我良久,对我点点头。好吧,七天之内回来,否则会永不得超生。
  
   又回到了霓虹阁。电脑桌上摆着我写的歌词,还有我生前没有阅读完的几部小说。旁边是凌锟还没有谱完的曲,一把二胡斜斜地倚在半开的抽屉旁。几支笔凌乱的散放在桌面上。立着的相框里依然是凌锟、我和筱岚三人笑容灿烂的合影。一切还是我走时的样子。我笑孟婆危言耸闻。
  
   外面亮晃晃的,我不敢走出房间。凌锟还有段时间才下班,等待好漫长。看了一半的电视剧应该正在播放,手伸到电视按钮前,按了半天就是打不开,鬼魂原来是没有丝毫力气的。只好怔忡地看着黑乎乎的电视屏幕,回忆过去相拥着依偎在一起看电视的情景。凌锟喜欢看体育类的节目,而我喜欢看韩剧。于是就每天变着花样的赌输赢,赢家遥控器在手,想看哪个台就调哪个台,而输家就自罚仰卧起坐100个,眼睁睁地看赢家得意地调换自己喜爱的节目。很想知道这几日自己变成了什么样子,走到衣柜的镜子前照照,竟然看不到影像,心里堵塞着什么东西一样郁闷。打开衣柜,有些奇怪筱岚的衣服挂在里面。我怎么这么健忘啊,什么时候拿了她的衣服也记不起来了。笑呵呵的关上柜子门,转身站在窗前。天渐渐暗了下来。秋阳恋恋不舍的挂在西天,挣扎着把热吻贴在山脊。想起凌锟,我一下子意识到自己已经沦为鬼卒,心也火辣辣的灼痛起来。
  
   天终于黑下来了。我从窗口飘到马路边的栀子树上,以前一直仰慕树上那纯白的花儿,尤其是栀子花香弥漫的季节,那满树的银白在风中摇曳,我总会嗅着花香笑闹着让凌锟帮我摘一朵下来。而他从不让我失望,总会在我快要忘记的时候手里擎着一小簇栀子花,隔着马路远远的对着我兴奋地大笑,从不例外的对我说是他飞上树摘的。其实我知道,他都是在地上捡的。可是,那份幸福来的是那么容易啊。我常常陶醉在这样的浪漫里,期盼着一生一世。
  
   飘过香榭公园,我落到地面。已经到了深秋,地上有落叶和枯草。耐寒的秋虫或飞或爬行穿梭,和着风及在空中打旋的叶,天上地下和谐的热闹着。
  
   转过一处假山,远远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打电话,是筱岚。声音好大。 认识筱岚已经很多年了,她是凌锟的干妹妹,可是小丫头却喜欢和凌锟开玩笑称自己是大姐,而且不论我们去哪里,她都跟屁虫一样缠在身边。凌锟也是一个嘴巴不饶人的主,经常开玩笑说要娶她当小老婆,小丫头就会恨恨地看他半天,我就笑骂凌锟贪心。算起来和她在一起的记忆,应该说充满了阳光。
   虽然知道人是看不到鬼魂的,我还是绕到了她的身后。小丫头还在大吼。为什么不把那死鬼的东西扔出去,我受够了,忍了这么多年,我不能再忍下去了。今天晚上我就过去,你不愿意清理我来清理……
  
   不知道哪个倒霉的人惹火了她。我怜惜地看着这个可爱的小丫头,平时温顺的象猫一样,可能恋爱了,恋爱中的人才会如此蛮横无理。我飘在空中,挥着她看不见的长袖向她道别。今日真的是永别了,感激往日那份纯真的友情和对凌锟的关注。从此以后,我将是一缕孤魂,你在人间的日子还长着呢,好好珍惜啊。这么好的女孩,一定会有一个钟情于你的男孩来爱你,他一定有凌锟的俊郎、忠诚和痴情。
  
   夜幕下另有一番热闹。白日里不敢明目张胆摆设的小摊象从地下冒出来的春笋一样,忽然之间就布满了街道。这是凌锟下班必经的路段,虽然他经常抱怨说这里太嘈杂太窒息太市侩,可从不舍近求远绕道回家。我远远的躲在寂静的街角,盯着他来的方向。摆摊设点的人都是些熟面孔,以前我经常牵着凌锟的胳膊在他们面前晃悠,所以并不陌生。张婆婆和李嫂在叹息。多好的姑娘啊,死的真惨,听说脑浆都流了一地。是啊,可怜的孩子,还不知道身边有个妖精,听说都好几年了。这是好事,知道了该会有多伤心啊,这样好,走的安静……我不知道她们在说谁,因为话音被邻摊王姐猛烈的咳嗽声淹没,随即凌锟闪现在我的视野里。
  
   看着街灯把凌锟的影子或折在墙上或隐没在树荫里,扭曲着蹒跚着跳跃着,心就无边无际的疼痛起来。从来都不会照顾自己的大男孩,往日里连第二天要穿的衣服都要我在前一天晚上放在床头。离开我,他该多么伤心啊。这样想着,心又油煎腊烤般巨痛。夜色中看不清他的脸,我飘在他的身后徐徐前行。快到霓虹阁时,他接了一个电话。我快到了,嗯,随便你。一定是要好的朋友怕他孤单吧。有丝欣慰。
  
   栀子花的香散落下来。马路对面就是家了,屋内灯光闪耀着。凌锟转到门口,我循着窗户飘进卧室。红黯的灯光中,我看到床罩枕套全换成了红艳艳的玫瑰,大朵大朵的铺展在床上,房间内溢满着新婚燕尔般的喜庆气息。错愕着是否进错了房间,凌锟推门走了进来,寻视着房间的变化,毫无表情的脸上没有写任何言语。我有一些失落,尽管我真切地希望他过得开心,可是,生死离别之时怎么就读不出丝毫的伤感呢?
  
   我落寞地坐在那开着大朵玫瑰花的床单上。筱岚走了进来。旋即惊喜,这个小丫头真是善解人意。原来是她换了床上的东西,一定是怕哥哥沉浸在悲恸中才这样做的。笑自己差点又胡思乱想。我飘移到其他房间,壁橱里的碗碟更换了,我习惯用的水杯也不知被放到了哪里,地面也刚刚擦过,锃亮着在灯光中闪烁。转到书房,好象只有这里还是原来的模样,我和凌锟的婚纱照依然寂寥的挂在墙上醒目的位置。睹物不由黯然神伤,世事真是无常啊,一瞬间竟然阴阳相隔,人间再也不会有我的位置了。静静地坐在书房,仔细地听着外面的动静。凌锟有早睡的习惯,天已经很晚了,筱岚快要走了吧 ……想着就飘往卧室。门敞开着,意外地听到从里面传来肆无忌惮地非常兴奋的母狼般的叫喊声,夹杂着一种兽欲的无法压抑的喘息,心急剧膨胀着炸裂开来。不可能。一定是错觉。我快速飞进房间,眼前是白花花扭动的两条人影,在开满玫瑰花的床上,纠缠着撕扯着……
  
   孟婆的讥笑象电流无边无际地荡漾开来,击打在我的脸上,连那轻飘飘的魂魄也一阵一阵的颤抖。你会后悔你回去……你会后悔……你会后悔……
  
   不知道太阳在头顶划了几个半圆,也不知道怎么会来到这处荒岗。更不知何时我身边聚拢了那么多孤苦伶仃的野鬼。他们横拖直拽想把我拉起来,我只是蜷缩着并不理会。又过了大约一个时辰,走过来几个穿着黑衣长袍披头散发的女鬼,手里攥着一把花花绿绿的冥币。这是我们今天抢来的,大家伙又可以饱餐一顿了,还有这位姑娘。当意识到这位姑娘是我时,我已经被他们簇拥着往一座破庙行去了。
  
   其实这里并不荒凉,只是人迹罕至。漫山遍野点布着郁郁葱葱的松柏,路旁蔓延着齐人深的蒿草和顶着漂亮芦花的旱芦苇,每当有蛇穿行还会发出沙沙的美妙声响,老鼠每天都会到石头上磨牙,咯吱咯吱赛过锯木厂的热闹。迎面走来黑白无常冲我远远的招手。原来孟婆担心我永不得超生,让他们催我回去。我携着新结识的一群流浪鬼,花枝招展的大笑。别让孟婆担心,我不回去了,那碗孟婆汤让她留给别人吧。
  
   喝了就什么都忘了。孟婆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我不要忘记!来,为我们的友情干杯!我端着酒杯对着这群朋友一个一个的说着这句话。直到庙宇上的梁檩在我眼里飞速的旋转。
  
   庙门前的草青了又黄,黄了又青。黑白无常也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一日谈及去人间索魂,恰遇一个叫凌锟的青年开个唱会,说到一张专缉,名字叫微笑着流浪。霓虹阁又清晰的叠印在我的脑中。他终于谱成乐曲了,我写的词。
  
   喝了就什么都忘了。孟婆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我不要忘记!来,为我们的友情干杯!我端着酒杯对着这群朋友一天一天的说着这句话。直到庙宇上的星空在我眼里飞速的旋转。
  
原创  林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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