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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老的悲哀——读《红楼梦》第五十九回感
□ 寒鸦
2007-07-10 00: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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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多数读《红楼梦》的读者都有这样一种现象,印象深刻的记忆多半是那些丽质聪慧、身段曼妙的妙龄少女,还有那些风韵俊朗、风流博爱的翩翩少年。而对年老体衰、资质愚钝的老婆子,是可以忽略不记的。人的本性是喜欢和追求美丽的事物,无论是生活中实在的美好和精神上虚拟的美丽,都能给人一种外在的养眼和内在的愉悦。而人对生命的衰老和精神上的俗陋,总会有一种自然与不自然的抵触排斥情绪,这种情绪反映在生活中的言行就是鄙视和退却,反映在精神上的阅读就是漠然和遗忘。
能把生活中的真实美好与精神上的虚幻美丽糅合兼容在一起的载体,小说是最好的展现方式。一部伟大的小说,不可能是完全脱离现实生活缩影的胡编乱造,也不可能完全凌驾在虚拟世界楼阁之上的纸上谈兵。以生活的真实为素材,再通过文学创作艺术加工的手法,把真实的基础加以虚拟的扩张,让虚拟的勾勒渗透真实的原型,使二者既统一又各具特色的形态,这才是伟大小说的真谛所在吧。
占据中国古典文学巅峰之席的《红楼梦》,可以说是把二者完美结合最具代表性的剧作。整篇小说的文字中,曹大师假借艺术的手法,讴歌着人身上的外表之美,人性中的内在之美,生活中的善真之美,精神上的至纯之美。无论美丽的文字是完美的编排还是凄美的构思,大师都想通过手术刀一样的笔锋来解剖他自身内心世界的真实意愿所在。这除了大到如宝玉和黛玉美丽爱情故事等等情节浓墨重彩的讴歌赞美以外,还有小到如马道婆、刘姥姥等等世俗婆子入木三分的笑闹和批判。如此说来,读者在阅读上的喜恶,记忆上的深浅,除了有人本性中的内在因素潜移默化所影响,还跟作者在小说描写中所流露出来的个人观点的左右息息相关了。
五十九回中有两位粗俗愚钝的老婆子再次出现,一个是丫鬟春燕的姨妈,一个是她的娘亲。引领她们出场的是宝钗的贴身丫鬟---心灵手巧的莺儿,善于用柳条子编织美丽的花篮这一事件开始的,就连黛玉这样心高气傲的大家小姐,也对莺儿的灵巧赞不绝口。事物总是辩证的,有人喜欢就有人嫉妒,于是作者就把这种对比的衬托安排在两位老妈子的身上。且看“那婆子见采了许多嫩柳,又见藕官等采了许多鲜花,心内便不受用,看着莺儿编,又不好说什么”,她们的嫉妒与不满由此可见一斑。五十八回中她们就闹过一曲,姨妈喝斥藕官不该在园子里烧纸钱,而娘亲则刁难芳官洗头,以至于在众多少男少女的排兑下,让自己的言行丑态百出。
且看这一节中,作者是怎么样一环一环地调侃他所贬责的老婆子。春燕的一番话最能说明问题,最为老婆子最亲近的人---春燕,尚且是如此的口气数落着自己的亲人,何况是外人的看法呢?俩老婆子原先没有差使,因为春燕被选进园子里,经济上才有了一些补益。慢慢有了机会照看园子,使她们的口袋有了盈余。直从藕官认了姨妈,芳官认了娘亲,更是让老婆子的生活有了几年的富裕。到头来,他老姐妹俩个,是“越老了越把钱看的真了”。在作者笔下的这类粗俗愚钝的老婆子,不但不知恩图报,反而是变本加厉地盘剥着别人的小人。用小说的话说,“那婆子本是愚顽之辈,兼之年近昏,惟利是命,一概情面不管”。
由此就可以说明,在作者的潜意识里,他是看不起这些年老体衰的老婆子的,不管是意识形态的主观思维,还是小说人物刻画、情节创作的需要,通篇小说中这样批判性的描写无处不在。这样的人物也比比皆是,包括十五回中铁槛寺中的净虚老尼,二十五回中惟利是图的马道婆,甚至是三十九回中二进大观园的刘姥姥。
净虚老尼不净。一个跳出红尘外的出家老尼,却关注着俗世的纠纷,帮助大户人家打点关系摆平官司,她何净之有?而且她颇有心计,懂得“好钢用在刀刃上”,找上这么一个手眼通天且又爱财的管家婆---王熙凤。事情的结局果然如她所愿。这样一个参禅念佛的老尼子,在小说作者的描述下,则完全是一副奴颜媚骨的小人嘴脸。
马道婆无道。本应该是为人驱灾送福积善行德的马老道婆,却为了蝇头小利,专做坑蒙拐骗的勾当。先是讹诈贾老太君的香油钱,既而助长赵姨娘损人利己的私念,甚至是出谋划策,无毒不用其极而想致人于死地。作者的笔法可够犀利的,轻描淡写中,把马道婆这种全凭一张巧嘴,游戏在豪门望族的权利斗争中,装神弄鬼骗财骗物,搬弄是非中饱私囊,无任何责任可言,无任何信誉可言的势利小人,刻画得活灵活现了。
刘姥姥非“牛”。表面看来,刘姥姥在大观园的日子很“牛”气,凭着自己多年所阅历的逸闻趣事,加上一些小聪明的发挥,把大观园的一些遗老诰命妇人,和一群聪慧俊美的小姐公子逗得吐茶喷饭而乐翻了天。但往深层次去理解,刘姥姥都做的是什么事呢?无非是拉下老面子委曲求全,一大把年纪的人被年轻人涂粉带花,装聋带傻而“扮猪吃老虎”。在这些富贵人的眼里,她算个什么东西呢?王熙凤之流的管家正眼不瞧她一下,林黛玉之流的闲人戏她为“母蝗虫”,袭人之流的丫鬟掩着鼻子赶她像赶苍蝇一般。何其悲哀、何其可怜的刘姥姥呀!小说这样的描写中,又从哪一点可以看出作者对这类年老粗俗的老婆子有恻隐之情呢?
我之所以这样不厌其烦的引证,是想证明在曹大师的个人世界观里,的确对这些生活在社会底层的无身份无品位无优雅无慧识的老年妇女有极端的排斥心理。作者假借宝玉的一句话说就是:“女孩子未出嫁,是颗无价的宝珠,出了嫁,不知怎么就变出许多不好的毛病来,虽是颗珠子,却没有光彩宝色,是颗死珠子,再老了,更变的不是珠子,竟是鱼眼睛了。”
但我无法苟同大师这一点颇有些偏癖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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