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回家，刚走出公司的大门口，遇上同事刘姐。她听说我是回家，急匆匆地问我家乡附近可有荷塘，能否给她带几片最新鲜的荷叶来。我说没问题，我家房屋边上就有一处藕塘。我没来得及问她要荷叶做何用处，不过这事倒是记在心上了。
　　
　　 我家在村子的最前面，出门有条５００余米的小径，弯弯曲曲通向对面的马路。小径两边杂草丛生，灌木重叠。每到夏天，疯长的锯齿草盘踞着，肥美茂密。清晨或是雨后出门，我得准备一根木棍拨打着绿叶上的露水、雨水，不然裤脚像浆洗过一般，粘乎乎的。木棍是随手从路边的黄荆树上折断的，祛除枝杈，大拇指粗的黄荆条拨打起来很有弹性，不容易折断。经常这样行走，于是就熟悉小径草丛中稀疏浓密的每一处，以及每一棵树的花开叶落。倒是小径周边的稻田、荷塘则不怎么在意。生活中常常是这样，影响你行走的牵绊，你会常记在心头，而无堵你视线的事物，就会漠然而处之。
　　
　　 小径左边就是一处方型的荷塘，深度约１.5米，面积约两百余平方。荷塘原先是一方鱼塘，生产队时年年都会养些鱼，年末放干塘里的水，捞些鱼来分给村民过年。鱼塘的右侧立起几块青石板，方便妇女们平时浆洗衣服。慢慢地村民的生活水平提高了，想吃鱼非常方便，衣服基本用自家的井水汰洗，鱼塘没什么用处搁置了下来。也不知是谁在塘里放了一些莲子，估计放的人也是无意而为之，初时一、两年没多大起色，还是一池清水，也不知道莲子是被冲走了还是腐烂了。但从水面上开始冒出几片细小的荷叶后，蔓延的绿色就一发不可收拾了，一个夏季满塘都是荷叶，于是鱼塘也就变成了荷塘。
　　
　　 到家的时分，天已黑了。层叠的荷叶被夜色浸淫，看不清颜色，分不清大小。高高低低一蔟一蔟拥挤着，像是一把把翻过来的伞面，堆积在荷塘中。乡村的夜晚很宁静，于是荷叶下面的水流声听起来绵延清晰，特别是沟壑间、石板上流水的潺潺之韵，极富有节奏性和动态感，像是一双双玉女的纤手在弦丝上抚琴而过。天气依然闷热，看来晚上会有一场暴风雨。
　　
　　 果不其然，半夜时分窗子上“劈里啪啦”的雨声惊醒了我，妻子让我起来关上窗户。急骤的雷电一道道划亮着夜空，无边的夜幕被撕裂得支离破碎。电闪之下，我看见窗外池塘中成片成片的荷叶，在暴风骤雨的蹂躏下，翻起一波又一波的浪潮，时而东倒，时而西歪，随风摇摆不定。忽然间我想起李义山的一句诗来：“留得残荷听雨声。”明天这一塘荷叶，怕也是“残荷”片片了吧。
　　
　　 早上出门，雨停了，阡陌纵横的梯田差不多都被遍野浑浊的流水连成一片，根本分不清哪是水沟，哪是田垄。门对面两棵孤立的梧桐树，已被昨夜的暴风雨吹翻，横躺在菜地上。主宰着我眼前视野的颜色只有两种：草的翠绿和水的浑黄。雨后的清晨，空气非常清新，一呼一吸，怡心润肺，偶尔间，还有一阵阵似有还无的淡淡清香袭来。
　　
　　 香气是从荷叶间散发过来的，弥漫在稀薄的空气中，时而浓郁，时而淡雅，时而有着鲜花的芬芳，时而有着绿草的青涩。远而闻之，无处不在；近而嗅之，却又不着痕迹。宋人周敦颐《爱莲说》中的“香远益清”，就是这个道理吧！站在池塘边，满眼的翠荷之绿铺面而来，大有挤破眼球的紧逼。高处的荷叶撑破了水面，亭亭静植，娉婷婉约，极劲妩媚之能事。喇叭型的绿叶底部，涵着一凼凼的水，微风拂过，水呈线状地慢慢溢出来。低处的荷叶漂浮在水面上，互相拥挤着，层叠着，兼容着，排斥着，偶尔漏出的缝隙，才给昏黄的池水露出一点流动的空间。水下的世界无法看清楚，但我可以想象，那些枯水时随处可见的中通外直的根茎，以及那些“小荷才露尖尖角”的幼苗，都以生命执着向上的姿态依然存在。
　　
　　 荷塘周围边角处的茎叶有不少被风吹折，倒挂的荷叶漂浮在水面上，根茎则藕断丝连着。但塘中绝大部分的茎叶完好无缺，依然是欣欣向上的态势，这让我有些惊诧。我原以为，一夜的暴风骤雨以摧枯拉朽的无情破坏以后，这满塘的绿叶将是破败不堪的，那些看上去刚韧有余的独木尚且被风雨折断，何况这些看似柔弱的生命呢？看来我的臆想是错误的。这使我想起一位洪水中劫后余生的美国老人讲的一段经历：他是和爸爸、哥哥三人坐一条船逃生，船负荷不起生命之重时，先是哥哥跳下了船，然后是爸爸跳下了船，把最后生存的希望留给了他。当别人问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促使他能够坚持到最后时，他说他在漂流的过程中，看见水中漂浮着足有足球那么大的一团蚂蚁，紧紧地裹在一起。当蚂蚁团和他一起上岸时，却只有网球那么大了。
　　
　　 是啊！看来天地万物，包括人在内一切有生命的东西，都有一种极奇求生的欲望和力量。无论是扎根在稀松的淤泥中，还是盘结在坚实的土地上，无论是生长在温暖的阳光下，还是磨砺在狂暴的风雨中，生命的群体都不能是孤立的，团结就是最强大的力量。也正是有了这种力量，一切微弱的生命才能以大无畏的气势，面对自然界灾害性破坏，让生命得以坚定的生存和永恒的延续。
　　
　　 我精心挑选几株鲜嫩的荷叶采摘下来，带回到公司。同事刘姐接过以后，不停地赞美着：“这荷叶都可以掐出水来，好干净，好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