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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夕征文]母亲的大衣柜

江洲死马
2007-07-27 04:41   收藏:1 回复:21 点击:2190

    不久前母亲给我打了个电话,说老家快拆了,让我回去看看。虽然很忙,但还是抽空回去了趟,因为母亲说拆了后就再也看不到了。
  
  在整理东西的时候,母亲把大部分东西用绳子捆了送了邻居。惟独一个大衣柜,母亲像守着宝贝似的谁都不让碰。这是早年的那种大衣柜,上面用花梨木刻了昭君出塞和樊梨花的故事,有很深的沟壑,正中还各有两片大镜子。经过二十多年岁月侵蚀,油漆已大多剥落,又被虫蛀的厉害,已经失去了它原来的作用。
  
  于是趁母亲不在的时候,小心翼翼的打开。里面密密麻麻地用黑色钢笔写满了各个角落,还有用铅笔和红笔标出的一些数字。我静静的站在那里,一个下午都没动过,一些往事就像被埋在地下的老酒,沉淀、升华,忽然间的茅塞顿开。母亲仿佛就站在我面前,微笑着打开柜子——这陈年的大衣桂,里面刻着我的乳名和出生年月,字迹有些模糊了,母亲用红纸把我的脐带包起来,一起放进柜子,在最上面用铅笔歪歪扭扭的写着:祝光儿永远幸福健康……
  
  眼泪就流了下来。我站起身,静静地想了想,我来到这个世界时,正值母亲难产。
  
  1981年12月26日,丑时。一个普通的四合院。一个男人在院子里来回跺步。他已经在院子里跺了一下午了。院子里围满了人,所有人都在焦急地等待屋子里的一声哭声,但是哭声却迟迟没来。父亲在深夜走了一个小时的田埂,用板车驮来了隔壁村的接生婆,在屋子里一直没出来。
  
  爷爷和外公蹲在窗台上,敲着水烟,小心地听着屋里的动静。很多年后父亲告诉我说,母亲当时生我时,晕过去了两次,随时都有生命危险,但是却很小的呻吟,母亲坚强的性格即便在痛的无所依靠时也独自默默承受。
  
  在母亲经历了十几个小时的痛苦煎熬后,我终于来到这个世界。接生婆使劲的拍了下我的屁股,我哇哇哇地发出了在这个世界上的第一声哭声。
  
  由于失血过多,母亲调养了半年多后才渐渐恢复过来。后来母亲在和我说起这件事情时,总是轻描淡写,仿佛所有的疼痛都不值一提。就像我轻描淡写的承受了她所有的爱、宽容和失声痛哭后的拥抱。
  
  在我来到这个世界,经历第一次人生挫折时,母亲用生命在我身后铺起了一条路。
  
  我擦了一下眼泪,继续往下看。柜子的左边角上画了一窜小脚印和一只眼睛。最前面的脚印淡淡的,充满了怯弱和好奇,那是我怯怯地迈出人生的第一步。后面歪歪斜斜的,有坚硬的步伐也有凌乱的踉跄,那是有一次,我跌倒了,哭着又站起来了,那只始终在背后的眼睛是母亲微笑着的鼓励,是放手后大爱无言的守护。
  
  在脚印的下方,有一张笑脸和一座小房子。怎么有咯咯的笑声?哦,那是我开始学说话了。整个房间都亮了起来,我躲在柜子里屏住呼吸,生怕被母亲发现。母亲掂着脚轻轻地走过大衣柜,又轻轻地走回去。我在里面慢慢睡着了,睡梦里有母亲温暖的怀抱和淡淡的发香。
  
  母亲牵着我的小手,带我去乡下的外婆家。走过一片金黄的稻田,夕阳暖暖的照在九月收割后的田野上,黄昏宁静而安详。我抬起头问母亲,妈妈我是哪里来的啊。
  
  妈妈生出来的啊。
  那妈妈你是哪里来的啊?
  是外婆生出来的呗。
  那外婆是哪里来的啊?
  外婆啊,外婆是外婆的妈妈生出来的。
  那外婆的妈妈是从哪里来的啊……
  
  我不禁笑出声来。小时候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不止一次的问过母亲这个问题,母亲总是不尽其烦的一次次回答。很多年后当母亲打电话给我想和我说话时,我却总是嫌她罗嗦而匆忙的挂了她的电话。
  
  我抽了一下鼻子,酸酸的感觉。继续往下,柜子的正中写着一窜数字,87,12,2。我想了想,哦,那是有一次我牙痛,母亲深夜背我去医院……
  
  记忆中,我总是牙疼。像一只苍蝇,整天哼哼唧唧的。我一牙痛,全家人都别想睡觉了。
  
  特别是母亲,我哭着闹着,把鼻涕和眼泪狠狠地涂在她身上,仿佛一切都是她的错似的。母亲就安慰我,把牙膏小心地涂在我的牙床上。但我还是闹,固执的像一只骡子。母亲就哀求我要带我去医院,我对医生有与生据来的恐惧,哭的更响了,在那个寂静而空旷的冬天夜晚,任凭母亲怎么哀求都不去。后来……呵呵,还是去了,因为我和母亲达成了协议,去医院的代价是必须要为我买一碗馄饨面。
  
  那是很深的夜了。黑暗中没有一点声音,只有母亲的喘息和我沉闷的抽泣。母亲用衣服蒙着我的头走过医院深深的走廊,空旷的脚步声和浓烈的苏打水味道,在我人生二十几年的记忆里永远挥之不去。
  
  后来我的牙终于好了,但母亲却一夜没睡。我原谅了我的大门牙,但是谁原谅母亲呢?
  
  二十年后的某一天,我竟然又牙痛,不由自主地就拿起电话给远在几千公里外的母亲打了电话。仿佛又是她的错似的,狠狠的发了一通牢骚。后来父亲告诉我,那天挂下我的电话后,母亲深夜去邻居家讨要草药,第二天用包裹寄给我。二十年前我牙痛时母亲一夜没睡,二十年后我在远离母亲的另一个城市牙痛,母亲照样一夜没睡。
  
  我用手捂住嘴巴,我怕我会哭出声来。柜子边上用各种颜色的笔写满了字,有一次我摔倒了,不小心被玻璃划破了手指,有一次我背着书包去上学了,有一次为了隔壁班的女生和同学打架,有一次,有一次和母亲发生了冲突……
  
  记得那是第一次和母亲发生冲突。叛逆的年龄和青涩的性格,因为一件小事就和母亲发生了强烈的冲突。我第一次离家出走,发誓永远都不回家。
  
  在同学家呆了两天后,在一个大雨磅礴的早上母亲找了过来。在同学的劝说下,我原谅了母亲,打算跟她回家。在路上母亲小声的责备了几句,我像是一只发怒的豹子,扔了伞,愤愤然地站在路中央,任凭母亲怎么劝,都不去躲雨。母亲惶恐地看着我,无奈而无助。后来竟也扔了伞,和我站在一起,母亲小声的说,我和你一起淋吧。
  
  我终于哭出了声音。我从来不知道母亲会把我所有的一切记在这样的一个大衣柜里,就像我从来不记得母亲什么时候生病,什么时候在黑暗中独自默默承担痛苦一样,母亲用她纤弱的身体,在我面前竖起一面墙,把我的眼泪挡在外面,把她的岁月和皱纹刻在这陈年的大衣柜里。
  
  衣柜的最后面,母亲用铅笔画了一个箱子,旁边是一张哭脸,母亲想了想,又涂掉了,留下淡淡的铅笔痕迹。那是六年前我离开母亲去外面求学的日子……
  
  那天晚上母亲在我房间里替我整理行李,好几次欲言又止,最后什么话都没说。起身的时候母亲淡淡地跟我说,要照顾自己,想家的时候给家里打电话,还有,母亲轻轻地说,如果有几天休息就回家吧。
  
  我为自己感到淡淡的难过。大学几年只回过几次家,毕业后更是一次都没回去过,这次要不是母亲说老家快拆了我也不会回来。我不知道母亲在另一个城市的每个夜晚该会是怎样的思念我,母亲每天都梦到我,而我从来没有梦到过母亲。
  
  我静静地站了一会,那些往事仿佛一点都没动过,我还躲在柜子里,睡着了,等母亲来找我。在某一天的某个下午,在老屋班驳的空气里,我对着镜子静静地笑了,转过身,轻轻地关上了衣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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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和这个世界的联系在于我们需要生存,我们和文学的联系在于我们需要信仰和感动.

原创[文.心路心语]  林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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