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马倚斜桥
　　——再读韦庄词
　　
　　1，初读韦庄
　　
　　近日读《花间集》，先选了温庭筠和韦庄来读。
　　
　　以前也读诗词，一般都是“精选集”，含百家之精华，每一篇都有名句在其中的，仿佛自己是空空的花篮，一下子收集到了各种极美的花瓣，有一种心满意足的感觉。而像今天这样，去专心读某一个人的诗词，才发现，这样的感觉更美，仿佛是闲闲的午后，暖暖的花园，我在细细品味一枝花的芬芳，别有趣味。
　　
　　初读温词和韦词，逐一品来，比较了一下，觉得自己还是比较喜欢温庭筠。
　　
　　一幅幅古艳的画卷，意境却是凄清落寞、别有情怀的。秋林一样的浓艳，烟雨一样的凄迷，细细揣摩，真的好啊。
　　
　　温的手笔全是以景寓情。花间所收他的所有词作，所寓之情仿佛全不关己。那或绝艳、或清绝、或愁绝的意境里，美丽的女子萧索的离魂，直断人肠。
　　
　　读完温庭筠，再品韦庄词，却给了我另一种感觉。
　　
　　“一枝春雪冻梅花，满身香雾簇朝霞”，这两句真的很美啊，可是前面一句 “暗想玉容何所似”，却一下子让人看到了韦庄，这与温庭筠的风格决然不同。温词无一篇着“我”，意境无邪。而韦庄的这个“我”，从我看来，似有轻浮。
　　
　　也读过欧阳修、纳兰容若和李清照，他们的词里也都是着了“我”的，但其情深意切，直入人心。尤其纳兰，至情至性的气质，刻骨的爱情，都在笔端，令人屏息赞叹。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翠屏金屈曲，醉入花丛宿”，“绣鞍骢马一声嘶，满身兰麝醉如泥”，却原来是这样的韦庄。
　　
　　温庭筠写“九衢尘欲暮，逐香车”，只觉得骑马逐香车的却是“韦庄”；温庭筠写“春来幸自长如线，可惜牵缠荡子心”，就觉得韦庄之词纵然美极，也不过是被缠缚着的“荡子心”。
　　
　　于是，初读花间之韦庄，从我看来，这个韦庄，实是浪子，纵有丽句，其情何真呢。
　　
　　2，再读韦庄
　　
　　今日再翻花间集，随手打开，却刚好是韦庄的《菩萨蛮》。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红楼别夜堪惆怅，香灯半卷流苏帐。残月出门时，美人和泪辞。
　　琵琶金翠羽，弦上黄莺语。劝我早归家，绿窗人似花。
　　
　　如今却忆江南乐，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翠屏金屈曲，醉入花丛宿。此度见花枝，白头誓不归。
　　
　　连着三首，细细品来，滋味各别。
　　
　　第一首，韦庄游历江南，被江南美景迷上，想来一定是乐不思蜀了。不提江南的春水画舫雨丝，却说江南女子赛雪的容姿，谁能抗拒？这首词构思之巧就在这里：美得真是让人难以抵抗，所以，劝人还是等江南老了再回吧。游人只合江南老——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第二首，看来浪子也有想家的时候，却也是真惆怅。
　　
　　第三首，“如今”二字，可见这时的韦庄已经不是“那时”。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那竟是怎样春风得意、年少翩翩的韦庄。想着“骑马倚斜桥”只五个字写尽了不羁少年的风流倜傥，踌躇满志。那时节，那样的韦庄，面对歌楼上数不清的美丽女子，舒展着彩云一样的红袖，莺语相邀，想想，那种倍受青睐的感觉有谁能拒绝，只能不由自主就那样翩然下马，推开玉屏风，打开金锁链，从此醉入花丛。而这一切，毕竟已成为过去——“此度见花枝，白头誓不归”，这最后竟是对谁说下这样的誓言。
　　
　　仔细读了这三首菩萨蛮，对韦庄的看法倏然而变。为何自己原来以为是浪子就无情真了？看这些词句，哪一句不是真韦庄呢？明明是一个真实自然、才华横溢、从不做作、毫无遮掩的韦庄。
　　
　　此时，再重新细品韦庄的其它词作，心下释然，好感顿生。
　　
　　想来，那些我读过的作品，总是生出“好”或“不好”的感觉，这终归是我有自己看法的问题。到底它们是“真好”还是“不好”呢？其实自有公论的。
　　
　　2003-1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