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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思考]自命题征文——天使之吻(中)
□ 戈壁红柳912
2007-08-11 0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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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周末,接到万梅朵电话时,宁凝正打开电视看晚间的新闻联播。这个电话让她隐隐有些不安。
万梅朵说宁凝你到我办公室来好吗?宁凝说:现在吗?万梅朵说,赶紧的,越快越好。
万梅朵单位的办公楼紧挨着省政府大院。和这个城市其他政府部门的办公楼一样,这座楼外面看上去也没有什么气派,楼内楼梯踏步的边沿磕碰得不成样子,走道里有一股淡淡的来苏水味道,水磨石地面幽幽地透着一股寒气。
宁凝敲门后不及应答就一推门走进去。因为赶得急,她微微有点喘息。
万梅朵说:“宁凝,老郭他走了。”
“走了?上哪儿?出差了?”
老郭叫郭亦洲,是万梅朵的老公。一个看起来木讷寡言的男人。
望着万梅朵忧伤、疲惫而又沉重的神情,宁凝没敢冒冒失失地开玩笑,不由得想:老郭出什么事了?没这么严重吧?
“宁凝我叫你来是和你商量后边的事怎么办?老郭他不是出差了,今天早上八点一刻在医院里他去世了。我姑娘和女婿晚上九点多的飞机就到。我堂弟已经去机场接他们了。”
“什么?!没听你提起过老郭生病,这么突然到底是怎么回事?”
宁凝很震惊。一边暗自责备自己,刚刚还以为要审批的手续在哪个环节又发生了变化。
“确诊是癌症也就二、三个月吧。他一直瞒着我。宁凝你还不知道吧,我们实际也分居好多年了。他在江南老家还有一个和别的女人生的儿子你也不知道吧?你总说我是个幸福的女人他是个可靠的男人。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你怎么办?现在那个女人和他们的儿子和我姑娘我女婿同乘一趟班机来。我怎么面对他们,他们怎么面对我。这一团乱麻哪儿是个头?老郭的灵堂又该往哪里设?我们分居后,他住在他们单位分的那一套房子里。一个多月前他已经把房子卖了,这是前些日子他交给我的卖房子的钱,还有一份离婚协议书。他说他对不起我和女儿,也对不起那个女人和他们俩生的儿子。他还说他相信我会把这些事都处理得妥妥当当。因为在他心目中我一直是个优秀的女人,是一个和他缘份很深又很浅的女人。宁凝你说我该怎么办?”
万梅朵这一番话说得既快又简略,但所有一切问题的实质包括它的悲剧性残酷性无可挽回性还有宁凝的没有意料都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无遮无拦,让宁凝如雷轰顶,不知从哪儿说起。
宁凝想起来,难怪几乎就没有看到郭亦洲灿然地笑过,还有他的眼神,宁凝第一次见过就印象很深,那眼神忧郁的原因现在有了答案。宁凝又惊异万梅朵竟然把自己埋藏在如此之深的炼狱般的煎熬之中!
天底下最能忍受痛苦的就是女人。
宁凝说万姐你别急,我来处理这些事。如果你不反对的话,我请两个朋友来帮咱们。
万梅朵说这样就最好。整个人显得那样虚弱无助。
宁凝知道万梅朵有一堆的朋友、同事、部下,还有很多希望遇到这种事能给万梅朵帮忙出力的熟识和不熟识的人。
万梅朵桌上放着两个手机。
宁凝打电话从单位叫了两辆车几个人。一辆去接郑思宜和辛如,一辆准备去殡仪馆。又给自己单位的宾馆打电话,安排好接待客人的晚餐和住房。之后,和万梅朵回到她家,等着与郑思宜和辛如商量事。一边给万梅朵单位里外的人打电话报丧。又和机场接回的一行人去医院太平间告慰老郭的魂灵。
忙完这些事,已是夜里二、三点钟。
宁凝上楼之前看见月亮很清明、凄冷。想起早上上班路过玉佛寺,听见寺里晨鼓诵经声齐鸣,香火也极盛。
老郭或许生不逢时,但走的时候却像是挑好了日子。
明月千古,孤魂一世。老郭你留下这两个女人两个孩子两代人的忧怨埋怨理解和不理解原谅和不可原谅,外姓旁人的猜测琢磨飞短流长加油添醋,等等等等,你一撒手你便走也走了。你知道不知道你女儿已身怀有孕,再过几个月你就当外公了。你这么急走了,算怎么回事?你儿子明年就参加高考,这非婚生身份,让他怎么填写个人履历表?还有桅子花般地飘着暗香的、名字挺中听的那个叫宋涵致的女人,她只能以妹妹的名义来为你送别。你名正言顺的原配夫人结发之妻万梅朵又怎么办?
纷纷繁繁地,宁凝一脑门子官司。
辛如静静地陪着万梅朵。
郑思宜负责安顿那母子俩。
万梅朵的女儿由她女婿看护。
宁凝则答复不绝于耳的电话。
(五)
老郭的灵堂直接设在殡仪馆里。
这样办也符合老郭的身份万梅朵的身份。也有人质疑,与地方上葬礼的风俗相悖。
老郭是省委后勤部门一个处级干部,人缘极好。再加上万梅朵方方面面的实力,老郭的祭奠和追悼会异常隆重。
省、市有关部门以及五花八门的单位都有人来吊唁。按万梅朵的意思,主事的宁凝没有设礼仪簿,也没有摆答谢宴。所以,花圈和挽幛铺天盖地地不计其数,礼金却一概拒收。
追悼会上,万梅朵的女儿因怀孕没有到场。大家看到有两个极其伤心悲痛的女人和一个男孩。
宁凝看着老郭的遗像,总觉得有一滴清泪亮亮地挂在他的眼角。心里说老郭你何德何能?这么轰轰烈烈地做给谁看?那一滴泪掉不下来,却让人看了心碎。
一个男人一辈子总要做一件错事!
宁凝有个特点:自己遇到应急事则乱了方寸,轮到帮别人处理突发性事件,脑子就特别地好使。
有万梅朵叔叔家人撑着大的场面,一应不便于让外人接触的事,宁凝就和郑思宜、辛如办得滴水不露地。因此,万梅朵又多了两个女友。这是后来的事。
前来吊唁的人群中,宁凝有不少熟悉的面孔:金主任、丁处长,这局长,那队长的,都一脸肃穆和关切。
盖棺定论。人人都说老郭在单位是好干部,在家是好丈夫,于女儿是好父亲。说老天无眼,怎么这么好的人偏就早早地走了。
宁凝关注着两个女人的动态,顾不上陪谁掉眼泪。好在两个女人都把眼泪往内里流。
百密一疏。家属向遗体告别时,老郭的儿子哇地哭出声来,宁凝发现他挣开他妈妈的手,眼看那一声爸爸就要脱口而出。宁凝抢上前去就把手捂在那孩子嘴上。好悬哪!孩子没喊出来,宁凝的手却被咬破。哽咽的被压抑的哭声使在场的人无不动容。
这孩子舅舅一手抚养长大,和舅舅亲。宁凝忍着痛一边给众人解释遮掩一边用力拥着孩子的肩膀,悄悄地说,咱们是男子汉。为了你妈你要扛住!
宁凝心里的天平一时间失去平衡。这场悲剧中谁更值得同情?谁又可恨?
搀扶万梅朵的辛如一脸悲悯,嘴里不时念念有词,这只有宁凝和郑思宜知道。
郑思宜一双眼像过筛子似的,打量着一个个与万梅朵握手致哀的人。不知道心里想些什么。
摘下胸前白花的时候,宁凝觉出一双灼灼的目光:金主任把一沓餐巾纸递到宁凝手中,宁凝背过身把纸捂在伤口上。
金主任没讲话。宁凝也不吭声。心说:他这是看出什么端倪来了?
老郭的葬礼很风光,活了才五十五岁,很短暂不幸福又特别地劳累,就这么一缕青烟地走了。
万梅朵和老郭的婚姻是万梅朵的叔叔和婶婶一手促成的。她叔叔和婶婶有三个光头小子,却没有一个闺女,拿万梅朵当亲生一样疼爱、稀罕。叔叔是枪林弹雨出身的干部,文革后复职快。看中身边当秘书的郭亦洲做侄女婿,顺理成章就办了。
郭亦洲出生江南古镇,父亲是教书匠,因祖上留下一份富裕的家业,反而累及子孙在后来的日子中很家道不兴了些年头。这一切都成往事时,郭亦洲已经和万梅朵成婚且生有一女。那年代人们对婚姻对工作都很认真,对感情却不得不简略、麻木。万梅朵婚后一年多生完孩子就带工资考取外省的财经学院。有叔叔的指点,她没有走多少弯路。
女人有学历有业务才是立身之本。万梅朵的叔叔说有两种人饿不着困不住:或者通财务,或者精医道。他按自己的理论安排孩子们的工作。既然他在权力部门管事,想到的基本上都能办到,想不到的也有人替他想到了办好了。
万梅朵毕业回来后,女儿都快上小学了。为缓解丈夫多年来的辛劳,此后的每个春节或暑假,万梅朵都打点好行装,让他和女儿回故乡去度假。隔两、三年也一家三口回去过个年。
正是这些每年一度的假期里,万梅朵的丈夫郭亦洲和从小青梅竹马长大的宋涵致恢复联系,点燃了封存起来的恋情。
宋涵致是那个江南古镇中学的语文教师,有过一段不长的婚史,没有孩子。重新遇到郭亦洲一年后,就和做鞋匠世家出身的丈夫分手。她坦坦然然地寻找回来的世界。她认为,那个远隔千里之外的女人万梅朵并不对她构成什么威胁。一开始她就拿定稳稳当当的主意在心里,与这件事可能发生的所有后果她也都想得透透彻彻,义无反顾地走这条路,任大河、小沟,亲朋好友阻拦都无济于事。她不强求老郭与她相伴一生,但她决意要生一个老郭的孩子。除却是爱的结晶和见证,他还是延续,是承诺。这个外表纤弱的江南女子,柔情似水,意志却比钢铁都硬。
从来不吃老酒的郭亦洲酒胆很大。知道宋涵致怀孕且发誓生下来的消息后,他满满喝了一大盏,大大病了一场。
这些事,万梅朵浑然不知。浑然不知中,那个叫宋郭的孩子就出生了,长大了,而在父亲的葬礼上他只能以外甥的名义出现。
宋涵致给儿子取名大有深意。“郭”字除是姓氏之外,还有一个释义:“古代在城的外围加筑的一道城墙。”宁凝给这母子俩办返程机票,知道孩子的姓名。
可惜谁也筑不起一座坚不可摧的围墙,但这道围墙却死死守卫着宋涵致情感深处的那一个家园。
这几个人的命运就这样浸泡在自酿的苦酒里。
事至生死两茫茫,万梅朵把老郭卖房子的钱以及其他的积蓄和遗物都打理好,让宁凝交给宋涵致带走,是让老郭叶落归根、爱之所属的意思。
宋涵致则把老郭留下的存款分成两份后留下一份,说都留给老郭的孙子吧,就带着儿子抱着老郭的骨灰和那滴清冷的泪返回故乡。
这些事都征得万梅朵的同意,也都是经宁凝手办的。
这两个都曾经属于老郭和最后都不属于老郭的女人,自始至终没有直接对过一句话。
宋涵致临走时,把手机号码留给宁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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