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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思考]自命题征文——天使之吻(下)

戈壁红柳912
2007-08-11 09:28   收藏:0 回复:12 点击:2192

    (六)
  
  雁过无影,故乡总在我随手的笔记里。有浓浓的情思,也有生命的刻痕……
  ——宁凝笔记本的扉页上印着这么几行带省略号的句子。
  公司正召开电视会议。偌大的背投,能容纳二百多人的会议厅,一个挺著名的经济学家A教授,很有见地抑或也很敏感的话题。
  故乡在哪里呢?
  宁凝在笔记本上漫无边际情之所至一行一行写着。有A教授的授课内容,也有随时想起的什么人什么事,任凭思绪信马由缰不受任何干扰。据“心理学”讲此现象被称为“当众孤独”。也是宁凝很久以来消磨马拉松会议的办法。
  自小随父母辗转油田,宁凝心目中故乡的概念很模糊。故乡是父母的原籍?是自己的出生地?还是童年生活过的那座幽幽古城?只有梦,梦告诉人真情所系:
  高高的炼塔,长长的峡谷,峡谷里一台台恪尽职守的磕头机,雪山里流出来的那条奔腾的河,巍峨陡峭连绵不断的祁连山脉……印刻在少年宁凝的梦里,系在宁凝心中一往不变、深深的“石油情结”。
  高中毕业后,宁凝作为职工子女,在我国最早的那家石油炼化厂做过临工,穿着被叫作“再生布”的那种藏青色的蓝色工装,跟父辈们一起挖管沟,搭脚手架,仰望着蓝天下耸立的银色的炼塔,渴望着攀上去,神气活现地俯瞰那一片古老的油田。在炼塔之上高歌“我为祖国献石油”。
  那个年代当个工人尤其是石油工人确实无上荣光,头戴铝盔走天涯,令人向往……
  “蛋糕大了怎么办?”A教授如是说。
  切分!宁凝在纸上如是写。
  “蛋糕小了不够分要打架,蛋糕大了更多人来分照样打架……”重组和调整时不我待。如果不甩掉小舢板,大舰队就不能轻装制敌。大船覆没了,又哪有小舢板的活路。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要奋斗就会有牺牲。企业用内部退养的方式调整人员结构、工资结构,组织结构,很能奏效。
  宁凝给过去买断、内退的职工做过思想工作,讲得就是这些大道理。
  还能在这里参加多久会议呢?
  宁凝竞聘上任在这会议厅,前一年被评“先进工作者”时,老总们给他们披红绶带,发奖牌,在这里,宁凝所在公司文艺汇演、体育项目比赛得到名次,也是在这里被颁发奖牌……
  侧座进公司不久的大学生,将圆珠笔夹在指缝间做360°、540°、甚至720°大旋转,熟练自如,优哉游哉,心无旁骛。
   现在的孩子都会玩这个游戏。
  宁凝不会。这也是僵化,是刻板,是不与时俱进。
  年轻人没有谁再轻易持笔写字,他们掌握更快捷更整齐划一的技能和交流工具。他们也不和年长的不论职位高低的同事闲聊,专心致意坐在属于自己的方圆之内,在微机上、在电话里与天南地北的朋友“神”聊。微机上问对方:你吃饭了吗?没吃我送你一个“汉堡”。下班了为什么还在办公室?你们那里今天天气好不好?刮风了吗?下雨了吗?我们处这两天新分来个“傻帽”,管我们处长叫“王阿姨”!晕!!看着吧,现在叫阿姨,过些天叫处长,再过两年背后叫名字,再再过两年当面叫老王。你信不信我的话?只要那时我还在这个公司干。倒!!
  宁凝无意中看到这一段对话,还有穿插在对话中的一闪一闪的笑脸和鬼脸。
  现在的年轻人有“硬件”就想着随时离开另谋高就。年长的有十几二十年以上工龄的职工则思谋如何捆绑着长久留下去,与所处的尤其是国有的大型企业同生死共存亡,落霞与孤骛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年轻人对父母说:读这么多年书我容易吗?
  做父母的互相感叹:现在供养孩子成本太高付出太大。
  孩子和父母发生抵牾,父母说咱们角色置换,你去上班我去上学,我一定是个好学生,你不定是好家长。
  孩子说试试就试试,不幸或庆幸地是时光隧道不可跨越,我们不会再回到抗美援朝自然灾害文化大革命上山下乡计划生育和下海下岗提前退养,你们也品味一下从幼儿园开始到小学到考初中考高中考大学考研……我们脑子里始终有根绷得紧紧的弦,丝毫不敢松懈。
  孩子也有孩子的苦恼。还没充分享受童年的乐趣,少年的纯真,一摞一摞的书本就和老师的训导培育家长的期望监督,社会化地排山倒海般地汹涌而来。
  男孩子渴望快点儿长大,背着家长偷抽烟,还早恋,宁凝有个侄子初中起就恋爱得轰轰烈烈。
  谁都有谁自我减压的办法。
  中学校园里女生流行“奶瓶一族”。宁凝的女儿共有大、中、小三个奶瓶。大的特大,灌满从海南蜈支洲岛带回的海沙。小的几乎是个玩具。中号的天天用大小两个毛刷洗干净,用来喝水,喝奶,喝饮料。不厌其烦。
  背投上A教授诲人不倦。年龄、知识、技能、状态等元素制约着人再往前跨一步……
  往前跨一步?退一步海阔天空,跨一步呢?
  好多人安慰宁凝早退了好,趁还没有老得动不了,自己做点什么。做什么呢?宁凝在思索,寻找新的属于自己的“奶酪”,象唧唧一样?有朋友要帮助宁凝办调动,权衡之后宁凝还是谢绝了。从A单位到B单位,从零做起?从头做起?按部就班熬到五十五岁,或者未来的全国妇女“十大”召开后,假如、假如实行男女同龄退休再熬五年?呵呵!
  河滨、公园、城市中心的广场、社区花园、一早一晚的菜市场里……哪里哪里,都是赋闲的中年妇女。缩水,被减压了的职业生涯、被变形的家庭的依附关系……被赋予全新理念的关于人生意义、生命的思考……唧唧必须寻找,娜拉无须出走……
  A教授说社会的麦当劳化已经成为一个无情的过程而影响到教育、工作、家庭生活等,无以抵御。它也许符合工具理性,却不符合生存的理性……
  生存的理性?女人的生存理性是什么?一个单身女人的生存理性又是什么?
  隐隐地,说不清楚是胃部、胁部、背部,哪儿哪儿都有点痛。宁凝也该看看医生。
  经历生离死别,万梅朵不堪打击,病倒住院。多年案头工作,她的颈椎、腰椎都已变形,压迫神经,以至突然同时向她发起进攻。宁凝和辛如、郑思宜轮流在医院看护她。
  虽然床头床脚鲜花簇拥,探视的人络绎不绝,孤零零时,万梅朵落落寡言,但又沉沉地若有所思。四个女人都聚在一起时,气氛很活跃,感情骤增,相见恨晚。谈古论今,文学法律宗教股票,江南山北,杨绵绵张树新韩颖隆莲法师张洁王安忆大男人小女子仿佛妇女论坛开讲。
  公司的项目审批卡在瓶颈上,宁凝只字未提。
  惺惺相惜,血浓于水。一切都变得那样明朗、洁净无尘。
  宁凝回想当年和万梅朵住单身中午常常一块儿就餐。万梅朵每餐留一点点菜和菜汁在碗底,加进开水勾兑成所谓的高汤喝,让宁凝也如法泡制。她说我婶婶说喝汤好,汤养人,女孩子不喝汤皮肤不滋润。宁凝说这叫什么高汤啊!整个儿一涮碗水。涮碗水也喝一点的好。那时物资匮乏收入低。只要和万梅朵一起吃饭,那涮碗水就不可减免成惯例,成为“苟富贵勿相忘”这句戏言的印证,成为一个把昨天、今天和明天扣在一起的纽带。
  A教授的讲座终于结束。这样的培训层次高、课题大、覆盖面广,收到的预期效果却不大。
  
  散会后刚打开手机就显示有两条短信息。一条是万梅朵发来的:“约好医生下午给你看病。”
  另一条是郑思宜发的:“明天我要上藏区办案。万姐姐那里你和辛如轮班吧!刚才打电话你为什么关机不在服务区?老实交待哪里去了?”
  “到哪里去就不告诉你。到藏区别青稞酒喝多走错毡房门。”宁凝回过去一个“掐”给郑思宜。
  发短信比打电话方便、省钱,也简洁,有趣。
  宁凝下午在医院得到一个诊断结果:胆囊炎并胆结石。那颗冥顽不驯的石头已有1.6公分。这个城市的水质很硬。不分男女,得胆结石很普遍、很普通。在医生眼里几乎不算什么毛病,简单手术排石就能解除病痛。宁凝见多不怪便不太在意。
  万梅朵说还是趁早做了好。身体方面,年轻人才有本钱。
  辛如说改吃素食吧!吃素食就不会得这种病。
  郑思宜在电话里叽哩呱啦一通,说宁凝你果然不同凡响,胆囊里都能坐胎,培养出一颗石头子儿来!
  宁凝说打住打住!什么事在你那里就生出一段“官司”来。胆囊要能坐胎怀孕,还要女人做什么。
  让爷们儿自己去生吧!正好。
  哈!一根软胁骨逞什么强?
  那是胡说!谁是软胁骨?世界失去女人,人类将会怎样?
  “软胁骨”你别扯远了。这里不是央视广告时段,是新型女子病房。
  回来再和你理论。电话里郑思宜意犹未尽。
  辛如说:公鸡爱斗架,俩母鸡见天斗什么斗!
  万梅朵说宁凝你俩开办女子心理咨询热线吧。名字我都想好了:午夜十二点半……
  宁凝说这主意不错,但这个时段黑了点儿。
  辛如说:不黑,黎明前的黑暗嘛。这正是重生的时刻……
  宁凝说辛如你又涅磐上了。
  “开会呢嘛?”金主任拎着一个大礼盒走进病房。
  
   (七)
  得力于金主任的斡旋,宁凝的审批项目手续通过瓶颈,完成了最关键的程序。宁凝清楚地知道,自己任内的职责与使命也该划一个句号。该打通、铺垫、求人的事,业已做完。宁凝变得无足轻重。
  闻风而动,蜂拥而来的设计院建筑单位供应材料商排着队等待接见,分管基建的领导办公室里顿时熙熙攘攘,云天雾海。热乎乎一张笑脸进去,悻悻然一副面孔出来。
  宁凝用碎纸机粉碎着历年来分管兼管工作形形色色若干若干的笔记本,党政工团妇女纪检张三李四王二麻子,销售公司直属公司零售公司这个处那个室,扬扬洒洒一路风光,一路风波,竞也有如此之多的文化积淀精神财富。说白了只不过是些工作履历而已。
  一个大公司里原本也保不住什么人事任免的秘密。风风扬扬地有些民间的“官方消息”宁凝已有耳闻。一时间,工作汇报处理公务都有点心不在焉,潜台词写在双方的脸上亦很明亮。大家对宁凝忽然都变得很亲近、很客气,但谁也不提那倒计时可数的日子。
  石破天惊地,万梅朵告诉宁凝她已辞职,马上出任南方一家上市公司的财务总监。该上市公司董事长便是金主任的三弟。
  万梅朵打开郭亦洲永远关上的那只手机,调出两条写好却没有发出的短信息给宁凝看。一条是准备发给万梅朵的:
  梅朵:见信如人,今已诀别!此生最不可宽恕未将真爱全部予你!早赴黄泉,便是上苍裁决!请将外孙取名朵朵,以慰我戴罪之心!多加珍重!
  一条是写给女儿、儿子的吧?
  孩子:爱你的妈妈吧!恨你的爸爸吧!男子汉最大的罪过就是自私并且懦弱,悔之晚矣!记着好好做人……
  告诉这些事时,万梅朵正与宁凝散步走过黄河铁桥。
  万梅朵把老郭写给两个孩子的短信分别发送出去。宁凝提供了宋涵致留给她的手机号,没承想这个号码先就派上这么一个用场!
  发完短信,万梅朵趴在桥的防护栏边向远方凝望片刻,直起身,沉静地一撒手,将郭亦洲的手机投进黄河之中。
  车辆的喧嚣,尘世的喧闹,盖过黄河湍湍急流的风声浪声。那一叶曾经承载悲欢离合人生百相的小小的手机,漂不起来也沉不下去,顷刻就无影无踪。
  万梅朵说:宁凝咱们输不起了,人不能总是回头看。你最大的弱点就是外强中干,优柔寡断。看不到那只手机了吧?用石头打一个水漂,也会在大河中留下一串美丽的流线。凭什么咱们要辜负自己呢?记着万姐的话,我在南方等着你!
  万梅朵一着黑色羊绒大衣,一领嫣红的长丝巾,任河风飞卷。原以为万梅朵如她的名字:看似枝头喧闹,实则寂寞无主,已近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谁料是跨一步亦海阔天空,拿得起放得下,如诗如画,占尽春色。
  相形见绌。宁凝谴责自己沉缅于春光满面坐在台上台下的那一份自以为很盈实的感觉。那失去后便忽喇喇如大厦倾,虚空空若断了线,走在街上连阳光都觉得与往日不同,甚至不愿再踏进公司大门一步的那种心态。是懦弱逃避放羊孩子的谎言狼来了的恐慌。什么时候潜移默化地家养地盆栽地失去了搏击的翅膀野地里的顽强的生命力和辉煌。常常听夸说宁凝你女强人,辩解说别骂我了,强人即强盗女强人即女强盗。实际上窃窃自喜,认为至少自己还算半个成功的女人。船到码头车到站,才凸现骨子里固守的依赖性懒惰性不敢正视现实,没有多少战斗力徘徊彷徨怨天尤人等等,最终坐吃等死絮絮叨叨变成一个小脚的跛腿的老太婆在家里,看风卷云舒,探花开花落。万梅朵就能把那一叶手机丢进河里,宁凝却总想谁把我丢在风里又什么时候失去了心爱的小马车和正月里的一盏红灯。
  更让宁凝望其项背:辛如正将文具店盘点交给别人经营后自己去外地读书深造。
  郑思宜在藏区的案子办得轰轰烈烈,大报小报,司法争议,见天追踪报道,忙得不亦乐乎。如果让宁凝“掐”一把:整个是上窜下跳。掐什么掐,宁凝自愧弗如,虽然公司已通知延长她的内退日期,那又怎么样?迟早晚是要退的,莫若早来的好!破天荒地,宁凝保持了最大的沉默。
  给万梅朵送行的酒宴上,宁凝却半醒半醉一回,酣畅淋漓,豪情大发。在KTV包厢里,万梅朵的星星索,辛如的山丹丹花开红艳艳,郑思宜的爱拼才会赢(瞧男人婆选的这歌),宁凝的塞北的雪、望星空,个个回肠荡气。一首又一首,大家尽着宁凝,宠着宁凝,似乎要走得是宁凝。只有郑思宜一个劲儿捣乱,说对宁凝要狠要掐要棒喝兜头一盆水给她洗桑拿。
  让宁凝喝得偏多,是一杯调制好的洋酒……
  那杯酒命名的很动人、很无邪、很有后劲,很令人回味,叫作:“天使之吻”!
  “我们这个时代肝肠寸断的表情”……风马牛不相及地,宁凝想起正在读得一本书……
  混混沌沌,飘飘忽忽,宁凝记得自己端起杯说:为二十一世纪不屈不挠顶着半边天的姐妹们……为什么不为什么,我先干了这一杯!
  
  该走的走了,不该走的也走了。宁凝会怎么办?
  
  
  
  
  
原创[文.百味人生]  林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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