躁热的午夜，我沿着漆黑的水泥路一直走，走到了林楚跟前，走得我的脚生疼。他还和往常一样在这样深的夜里蹲在路灯下抽烟，白色的烟雾从闪烁着红光的一头直直升起，饶过昏暗的灯泡消失在黑暗里。他的影子在身下一动不动地把他包围着，仿佛已静止。
　　 请问我可以跟你回家吗？我对他说。然后我就看见了他黑色瞳孔里闪现的光芒，又或许，这只是我的错觉。忽然地他就站起身来，原来我只有到他肩膀那么高。他把我从头看到脚，然后盯着我的脸看。当他看向我的眼睛时，我看见了他明亮眼睛里深藏的悲伤。
　　 那就跟我走吧。他扔掉烟转身就走，我拖着已经肿起来的脚跟在身后。他走得很快，我都快跟不上了。
　　 林楚的家在七楼，不知道为什么人们总是很讨厌这个数字，很少有人愿意住在七楼的。到了门口的时候我的脚几近麻木，疼痛减轻了很多。洗完澡之后不要忘了用热水泡泡脚。他把毛巾扔给我然后进了卧室，电视的声音从门缝里隐隐约约传了出来。原来他看出了我走路的吃力。
　　
　　 推开卧室门就看见林楚低着头坐在床上抽烟，电视屏幕已经出现密密麻麻的雪花，嘈杂的声音从机箱后翁翁地传出来，幻觉一般。关掉电视我伸手去拿他指间的香烟，他一下子抓住我的手腕，吓得我打了一个冷颤。之后我就在他身边坐下，伸手抚摩他柔软蜷曲的头发。
　　 然后他就开始吻我的眼睛。它们真漂亮。他说。我闭上眼，却感觉有热热的液体滴到眼睑上，然后顺着我的脸滑落到我的手上，冰凉。
　　 我不要他这样，所以紧紧抱住他轻轻颤抖的身体。天使，不要离开我好么。这句话从我肩头传到耳朵里，像是遥远世界的一个咒语，它将把我永远绑在林楚的身边，不要我离开。
　　 不，我不会离开。
　　
　　 我还记得安离开的那天林楚是怎样的站在大雨中哭泣，怎样无助地抱着双腿坐在马路边上。我在窗台上默默地看着他，可是雨那么大我没有办法走过去安慰。那时候我就决定要一辈子都好好照顾他。
　　 林楚一直都叫我天使，我讨厌这个称呼可是一直默默接受。我不是天使没有翅膀可以在天上自由的飞翔，只能每夜每夜在七楼的窗台上看远处的灯光。可是这些就已经足够，身后红色的双人床上躺着我深爱的男人，他在安静的熟睡。
　　 我喜欢趴在床头看林楚孩子一般的睡颜。他的睫毛很长，不像我的只有短短的一截。如果有月光从窗外照射进来，还可以看见它们在林楚白皙的脸上形成的影子。他小时候一定也是个漂亮的孩子，招人疼爱。
　　 有的时候他会做噩梦，这时我就钻到被窝里抱着他，直到他又平静地睡去。
　　
　　 林楚的机车是耀眼的红色，他管它叫宝贝。他常常在深夜和他的宝贝在寂静的公路上飞奔，我的头发在身后高高的飘起来。我们一次次穿过路灯昏暗的光，听着风从耳旁呼啸而过，我多想他可以这样带着我一直飞驰下去。
　　 每次坐在林楚的车后我都有种错觉，像是坐上了一列开往幸福之地的列车，只要一直走一直走，就可以看到我全部的幸福，它们在空气中飞扬着，无止无尽。
　　 从爱上他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没有想过要守住什么，没有想过要幸福。可是我站在七楼向下看的时候，内心会莫名地生出一种恐惧，害怕这安静的看他睡着的时光会从窗口溜走，然后消失。
　　
　　 这个夏天很短，才两个月天气就开始转凉。我换掉白色短裙，开始穿长长的裙子来抵御夜晚的寒冷。
　　
　　 看见门口两只红色高跟鞋的时候，我就知道我离开的时候到了。安还是像以前那样散着海藻一般的长发，穿着黑色的内衣光着脚站在窗户旁边抽烟。我打开灯，她转身，脸上显出惊异的表情，不过一会儿就消失了。
　　 原来是你。她以为是林楚。他现在应该在马路上和他的红色宝贝兜风。
　　 回来看见家里整整齐齐就知道这里有了另外的女人，你的长裙挺漂亮的我喜欢这样的宝石蓝。不坐下么？来我们说说话。你来这里多久了林楚他去哪儿了？
　　 她一口气说出这么多话我一时还难以接受，只能静静看着她以便好好消化这些问题。
　　 她把这里叫家，现在她回家了。她喜欢我的裙子她想要和我交谈。她和林楚还没有见面。
　　 你不走了么？我问。她的眼睛也是漆黑的颜色，在灯光下像钻石一样闪着流动的光。
　　 忽然她也盯着我的眼睛看了起来。咦？你的眼睛怎么是棕色的，好奇怪。摁灭了烟头之后她伸手过来拨我挡在左眼前的头发，想要更清楚的看我的眼睛。
　　 恩，它们的颜色比较浅，所以看起来是棕色的。我躲过她的手向她解释道。她一点都没有变，想到什么就要做什么。
　　
　　 哦哦。所以你就把头发也染成了棕色吧。她站起身去倒水喝，自顾自地说着。天快亮了，窗外的天空已经呈现出幽深的蓝色。
　　 这时门口响起开锁的声音，林楚回来了。当他看见正背对着我们喝水的安时，车钥匙掉在了地上。
　　 天使。他嘴里喃喃的叫着。我看看安，又看看呆掉的林楚，心开始痛起来。天使。天使。林楚温柔的声音开始在我耳边盘旋，我看见安转过身来对林楚微笑，像黑夜盛开的花朵，还看见林楚一步步地走向她。
　　 然后我就开门走了。我知道林楚是追出来找我了的，我就站在原来的那个窗台上看着他。后来安跑出来拉住了他，她对林楚说了什么林楚就把头靠在安的怀里，好象在哭泣。
　　 他怎么又哭了呢。我在吸满了湿气的窗台上煽动着翅膀，好冷。我多么想过去紧紧抱住他。可是现在安回来了，而且，天已经亮了起来，我没有办法再穿上美丽的裙子踏上水泥路向他走过去。
　　
　　 天使，不要离开我好么？
　　 安回家去看望父母了，我和林楚面对面地站着。他叫我天使。我沉默。
　　 请留下来好么？我亲爱的林楚像孩子一样地企求着。这个用他明亮的黑色眼睛看着我，里面含着的爱和依赖清楚的显现出来。可是我要怎么才能不离开他呢？
　　 我告诉他我只是一只飞蛾。这只棕色的飞蛾在一个下着暴雨的夏日夜晚爱上了他，然后穿着美丽的白色短裙前来见他。可是秋天来了，她将要离开。
　　 我爱你。他终于说出这句话。我的眼睛开始模糊，有液体从里面涌出来。这就是人们叫做眼泪的东西。人们所说的幸福地掉眼泪就是我现在的样子吧。现在我知道了，我是天使，是个拥有幸福的天使。
　　
　　 林楚，请你，请你不要忘记我好吗？要不，就在黎明到来之前把我杀死。
　　 不。我不要你死，那样我就永远见不到你了。
　　 不，不会的。我不知道那到底会怎样，可是我知道只有这样我才可能留下来。
　　
　　 他满脸泪水，可是天都快亮了他还是没有办法把刀子插进我胸口。
　　 我一边看着他一边脱下我美丽柔软的蓝色长裙，然后努力振动翅膀飞到了七楼的窗台上。
　　 林楚，你知道么，你不应该住这么高的。七楼是我永远也没有办法飞到的高度，我只能每夜在路灯黄色温暖的光下看着你抽烟，为你心疼。
　　 外面的天空一下子亮了起来，白色的亮光进入照进房间，照在林楚的身上，照在我蓝色的裙子上，一切都仿佛定格成了一幅画。
　　 我转过头，阳光忽然射入我的眼睛。我闭上眼，从窗口飞了出去。我不知道自己将在哪一盏路灯下死去，可是我知道我会记得那个窗台，那盏昏黄温暖的路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