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传说往世11·胡杨林社区·月扬-个人文章

九月初二，修琪又搬回天南寺住。
　　　　孩子已保住，小腹也已隆得更高，拿手抚在小腹上，她总能感到很满足，已很久不再见圆卜面了，她知道，她恨他了。
　　　　天已更冷，零星的下过一些雪，天南寺的梅花胀开了骨朵儿。
　　　　身子还很弱，常常卧在榻上，花香透过窗溢入，修琪常常嗅得神清气爽。在僧人们的照料下，她过得很好。
　　　　十月十二，大雪。
　　　　铺天盖地的白色，刺得人眼睛生疼，所幸是天色阴沉，太阳并不那么耀眼，雪，还在下，天空中像是悬舞着一片片梅花花瓣，飞扬纯洁的精魂。
　　　　夕阳西下，雪依旧未停，天色渐暗，气温也骤降，修琪安静的坐在榻上，手触小腹对着孩儿说话。
　　　　“娘现在才知道，有一种茶，也叫作竹叶青，可是从未品过，娘挚爱的一种酒就叫竹叶青，那也是你三舅舅的挚爱呢！孩儿，娘给你起好了名儿，叫茗儿如何，李青茗。茗，茶也，越冲越淡，平平淡淡的好啊！切莫要卷入那权利争斗中！权利争斗，很容易伤及无辜，娘不愿你被无故牺牲，更不愿你牺牲别人，明白么？”
　　　　“茗儿，茗儿，你究竟是个男娃儿还是个女娃儿呢？呵，无论如何娘是要带你回去那一片大漠的。大漠儿女，多豪爽？骑马驰骋是所向披靡！马儿跑得快，四蹄下激起尘土飞扬，四下里所能见不足十尺。苍鹰盘旋，那鸣叫就似是利箭可冲破浮云！大风起时得挂上面纱，在金山寨里吹响篪，旋律亦可乘风行，传遍整个大漠……”
　　　　修琪蓦地停止了言语，因为听到，是真真切切的听到篪声，古朴真诚，悠扬修远。是真的吗？修琪感觉像是作梦一般。
　　　　旋律清新典雅，鲜活的就如一副山水美景，是真的！篪声是真的且就在窗外，她没有勇气打开窗子看看正在吹篪的人，只呆在一边。
　　　　“茗儿，听！这，就是篪声，娘想家了。”她说。
　　　　“提起心意，望断秋水，抓住天下，只为了你，醉了爱了忘了怕记起，只要安静，有你，足矣，却怕一日失策，终于失去了你。风吹散云的情意犹未尽，天广阔我的你只剩唯一……”
　　　　窗外又响起阵阵苍茫的歌声，是圆卜在唱，呼应方才篪吹出的旋律。好美的歌，好美的声音，好美的情，却不知这一切是否为梦幻泡影，是镜花水月，美得不真切。
　　　　窗被风吹开了一条缝，寒风趁机狠狠的往里灌，火盆里的火焰摇摆不定闪闪烁烁，透过那缝隙，修琪见雪下的愈大了，圆卜的身影在雪中若隐若现，俨然已被埋成了个雪人，歌声不断，篪声也时时的响起。
　　　　一闪念间，泪流满面。
　　　　心开始刺痛，如针扎鞭抽，是心疼圆卜，在大雪中那略显单薄的身影，这样不管不顾的任意妄为身子怎受得了？天很冷，冷得骨头都在一并打着颤。
　　　　带着极大的不忍，修琪拾起一件狐皮袄子就往外走。来到圆卜身边，将袄子裹在他身上，自己也一并的将他拥入怀里。
　　　　歌声停了，篪声也停了，两个人就那么站着，相拥，感觉一个人创造不了的温暖。
　　　　“修琪，相信我，我是在云秀死后才知道娘给她下药的，更何况，娘只给她下了一副药，最厉害也不过是打掉她肚里的孩子，断不会要人性命的。云秀不是娘害死的，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还有人也下了药！两副药的药力太大，那才是足以致人于死地的！”圆卜喃喃。
　　　　“什么？”修琪却一下子激动不已，“还有谁是那么恶毒的么？”
　　　　“当然有！这世间，迷惑人的东西太多了，为权，为利，为情。人是个什么东西？一个个儿的根本不能自理！被迷惑了，于是风风火火的去做，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官场如此商场如此情场亦如此，咱们无力改变，只要防着就好了。是生是死只在自己的造化！”
　　　　“那……是谁？”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是于仙凝。”
　　　　“你知道？那为什么不休了她再宰了她？云秀怀的可是你的孩子啊！”
　　　　“可于仙凝，是宰相千金啊！”
　　　　修琪蓦地止住了言语，眼神也一并的暗淡下去。听圆卜的口气，是从未现过的悲戚与无奈。原以为，他就是镇西大将军，眼神永远那样坚毅冷傲，头颅永远那样高高挺立，心思永远那样难以琢磨，从不曾向任何事任何人低过头。却原来，也是装出来的啊？原来他一直是低着头在行走的，从不曾抬起。他被压得累了，于是给自己套上一副盔甲，这盔甲是权势做的，远要比战场上的盔甲重得多。
　　　　多累啊！修琪心疼了。
　　　　“圆卜，莫要再想那许多了，我都明白，不会怪你。快，进屋去吧！”
　　　　屋里火盆中的火烧的极旺，暖烘烘的，二人卧榻，紧紧依偎。
　　　　“原以为世间有狼最恶，可一旦人恶起来，比狼吃人吃得都干净！狼吃人还吐骨头呢！可人吃起人来啊，就连骨头都不吐！”圆卜感慨道。
　　　　“不！你错了，狼才不恶呢！”修琪忿忿不平，“在大漠，咱们最崇敬苍鹰，接下来，就是狼了！咱们那儿的狼不算多，我可个个儿都认得，我们总一起守夜，隔着十来尺的对视，它从不伤害我，感到寂寞便能听到它们的声音，大哥说了，那是赞歌，它们嗥叫是赞扬我勇敢的精神！咱们抢了好些东西也总要犒劳一下狼的，在夜里住寨外赶上十头羊，算是送给它们的礼，喂饱了它们，它们就不会来金山寨捣乱了，所以寨里啊，也一向的是太太平平。和狼处了那么多年，我自然是知道，它们不恶，也根本不会有坏心思，人才最恶，恶得万物俱怕，不是作孽么？”
　　　　“修琪，我好似不了解你了，以往也去了不少回大漠，却从未真正的体会那里，你是真正的大漠儿女，眼识，可比我宽得多了。”
　　　　“那又如何？反正现在都来了这里，都城李府，多大个金丝笼啊？”
　　　　圆卜微微一愣，听修琪这么说，心不由自主的一痛，伸手揽住修琪的肩，吹了灯，说睡吧。
　　　　清晨第一缕阳光从东边射下，雪已经停了，麻雀站在早已沉甸甸的枝头上不知疲倦的狂叫。雪被抖下来大片，这样才能得到树枝负担得起的重量。
　　　　圆卜被阳光，鸟鸣造成的双重效应唤醒，修琪已经不在了。
　　　　“醒了啊？快洗洗，吃早饭了。”
　　　　“嗯？”
　　　　修琪刚从外边回来，身上还带有浓重的寒气，右手提一桶还冒着热气的水，左手则托着一个木盘，木盘宽宽大大，上面搁了许多食物，可以肯定的一点是，那些食物全是素的。
　　　　可尽管如此，圆卜还是很开心，他笑了，那是一个绝美的笑容，可以从中看到心中的愉悦，那样真诚而纯澈。
　　　　一种平静如水的生活，他们过了许久，在寺院特有的钟声，经声的薰陶下，心也渐渐平静。
　　　　日子一天天的推进，寺里的梅花也开全了，粉的白的黄的竞相辉映，美不胜收。
　　　　他们常常在梅树下，一坐一下午，品着热腾腾的茶水，吹吹篪，唱唱词，好不悠闲。梅花散发淡淡香气弥漫四空，人也仿佛高雅了，谈笑风生。
　　　　有时采些露水，或无人踩踏过的雪水，煮沸了，来泡梅花干瓣，那是僧人前一年摘下晒透了的，卷得皱皱倒也不见得那样好看，可一旦在沸水中，便会舒展开来，这时传来的香气可比新鲜的花朵更甚呢！
　　　　喜欢这一份清闲，连日子都散发了淡淡香气，修琪学会了那支歌儿，就是圆卜专为她写的那首。
　　　　“提起心意，望断秋水，抓住天下，只为了你，醉了爱了忘了怕记起，只要安静，有你，足矣。却怕一日失策，终于失去了你，风吹散云的情意尤尽，天广阔，我的你只剩唯一。千万山万般水徒有娇颜，今生情今生爱却得今世了，来世还乐寥，怕是寻过头去只是一片寂寥，没在滔滔流水中，不离弃，骨肉连离，泪似坠地珠，铮铮落玉篪，丝竹音系不变情是不变缘起灭无原，古来有语云，执子之手与子携老，执子之手与子携老。”
　　　　曲名为“清明”，亦是取“青茗”斜音，此曲太过哀伤，可确是映射了他俩的生生世世纠缠不清。复杂极了的身世，无人可以妄加多言。
　　　　好日子不是天天有的，再美好的东西也有一个尽头。
　　　　皇帝宣镇西大将军回朝。
　　　　修琪的孩子已近九个月了，春回大地，万物复苏。
　　　　圆卜带修琪一并回去都城。
　　　　玲夫人喜来相迎，修琪依然冷若冰霜。
　　　　李府建有佛堂一座，玲夫人从此，不轻易迈出那儿一步。
　　　　佛堂中供奉着男面观音像，救苦救难的菩萨，会普渡众生。
　　　　元月十二日，将军府里的梅花已开至尾声。
　　　　花园假山后面圆卜握住修琪的手，道：“有传说，在元月十二日这一天午时，向男面观音像许下来生之约会实现，去吗？”
　　　　“啊？”修琪忍笑装傻。
　　　　“修琪，咱们来生还在一起好不好？下辈子，我还要和你在一起！只我们二人，永不分离。”圆卜极严肃的说。
　　　　“这个啊？好！”修琪凋笑。
　　　　近午时，二人去到佛堂，向观音像下跪，手拉手，闭目，诚心祈祷。
　　　　佛，为谁流了泪？普爱众生之心隐隐作痛。
　　　　究竟什么是爱？为什么要爱？只是缺少一个心灵寄托罢了，需要一个熟识的人，来陪伴自己直至死亡。爱有保鲜期，能相守一生的夫妻不是为爱所系，而是因为熟悉，熟悉的人相互依赖，才可以共同生活。
　　　　那么，为什么又要有来生之约呢？是因为放不下今生的熟悉么？还是懒得同另一个人再重复由陌生到熟悉的过程？人心是一个奇妙的构造，好坏都能做，不舍得情绪又是从何处出发？真真假假，还是仅因一时之冲动而脱口许下？佛自可分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