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楚
　　
　　(一)
　　十年前，我只知道楚楚是个武林高手。
　　八年前，我知道楚楚是个女人。
　　六年前，我才知道楚楚是个处女。
　　今天，楚楚，就坐在我的斜对面。现在，她是不是处女，我已无从知晓了。我们在一间茶楼里，她就坐在我的斜对面。
　　
　　什么是江湖？师父说，你睁眼看得到的就是江湖，闭上眼你什么就看不到了。
　　师父，姓亓名杨，亓杨，也是江湖上的武林高手。当他把我从蒙古人屠城后的死人堆里拖出来的时候，给我取了一个名字，丑丑。师父一向没有幽默感，却在为我起名字这件事上幽默了一回，他说过去穷人养孩子取个贱名字好养，你容貌平平，取这个名字也许会长好看点。
　　
　　他传授了我毕生的武学，今天，我在江湖武林高手的民间版排行榜上名列第八，官方版是名列第二十一。亓杨没有上民间版的排行榜，也没有上官方版的排行榜，因为他在两年前就已经死了，他用自己的剑割开了自己的喉咙。一个死人是上不了排行榜的。
　　
　　亓杨临死的时候，让我不论在心里，还是在口头上，不要喊他师父，他说他姓亓名杨，是个一生来去无牵挂无家口的江湖人。
　　
　　他也算得上是英雄，为了不争气的宋室江山，杀了不少的蒙古人，在那时，如同时尚一般，一个人的上镜率越高，他的名气就越大，如果一个人二个月没有什么新闻，他的事迹也基本上从人间消失了。
　　亓杨死之后，无人过问。
　　
　　我在临安城外，亲手埋了他。在他死的瞬间，从他眼中流露出少有的温情，这种温柔的眼光，让我心里像怀揣了兔子，不停地乱跳。亓杨在死之前已经很明确地告诉我：“杀了楚楚，算是我教你一场武艺的唯一回报。”
　　
　　蒙古人占领了中原，我随着他来到了南方，他当时想到南方，号召起流落于此的武林高手，联手对抗蒙古人，这时他认识了楚楚。楚楚是一个职业杀手，杀人自是不眨眼，但对于国仇家恨，自然也没有那么强烈，那种人没有明确的爱也不会有明确的恨更不会具备特别的是非观念。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那天回来，亓杨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这两句。
　　
　　一个是胸怀大志想为国出力的英雄，一个是不知亡国恨的美女，他们之间可能发生什么样的故事？但世事就是如此奇妙，亓杨没有能说服楚楚为国出力，却爱上了楚楚。男人啊，对于楚楚这样的美女，往往更多的是一种想征服的欲望。我不知道这能不能称之为爱情。当时南下的武林高手们，整日为生计与避战乱而奔波，早已没有了原来在江湖上行侠仗义的慷慨，对亓杨的大志向不仅不支持，反倒是恶言相向。平时为了争第一第二，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然而今天在蒙古人的骑兵铁蹄下，一个个都成了不问江湖，缩头不问世事的隐士或顺民。
　　
　　亓杨整天忧郁着。人说乱世出英雄，可他倒也赶上了个乱世，怎么就境地如此不同？落寞之后的他，自然就把心思寄托在了爱情上，而爱情的持有者，则是楚楚。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已经无人知晓了，只知道，亓杨回到家中，醉成了一摊泥。
　　
　　此时的他，像个孩子般的纯洁，这激起了我心中本能的母爱。他躺在我怀里，哭着，哭着他的志向，还有他的爱情。此后，他除了喝酒，就是教我武功，在某一天大醉而归后自杀身亡，然后给我留下手信，要我杀了楚楚。
　　
　　亓杨死后，我发现就已经爱上了亓杨，杀楚楚就变成了仇恨，变成了复仇，这个仇，其实是我自己的，与亓杨无关。杀掉楚楚是一个点，而为了得到这个点，我整整等了两年，在这两年里，我一直体会着捕猎的快乐。
　　
　　两年过去了，我在江湖上行走，人生的目的，成了楚楚二字，如果说要是四个字，就是：楚楚必死。楚楚民间版排行第三，官方版排名第一。我深知我不是她的对手，我必须用另一种方式，来完成亓杨交给我的任务。与其说这是个任务，倒不如说，这是仇恨。亓扬把我从尸堆中救出来时，我还小，但我看到他一身汉族人的衣服时，就知道自己安全了。
　　
　　
　　（二）
　　现在，楚楚就坐在我的斜对面，静静地一个人喝着茶。
　　一个女人，如果全身穿一身白衣，意味着什么呢？
　　楚楚向来是一袭白衣，这意味着，她很崇尚纯洁。而崇尚纯洁，意味着她本身就不纯洁。就像在几百年后，一个小眼的女人，喜欢找一个大眼的QQ秀，来暴露她本身的真实面目。我认定，楚楚，不是纯洁的。
　　
　　一个女人，如果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擦着腮红，涂着眼影，甚至用各种方法让自己的睫毛看起来更上扬，更长。这意思着什么呢？
　　这意味着，楚楚她很没有安全感，对自己的性别不自信。
　　在亓杨死之前，我经常出自内心想把自己打扮得漂亮些，但在亓杨死后，这种本能，就完全消失了。
　　
　　正如我今天所想的，两年来，我和楚楚这样近距离地接触，已经不下于八次，每次，就这样不停地想着，试图来寻找楚楚的内心世界，还有她的弱点。如果我找到一个人的弱点，那就是我捕猎的机会。但是一直以来，我没有机会。从零星的江湖传言中，我了解到了，亓杨曾经或者永远爱着楚楚，但他的爱，却受到楚楚的羞辱。
　　
　　我决定，我用另一种方式，来寻找这个答案。
　　我就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她也一定知道，在旁边不远的地方，一个黑衣女人，一直盯着自己。
　　
　　时间，过得很慢，楚楚并没有正眼看过我。如果她拿正眼看我，我就知道自己必死无疑，楚楚，她的必杀技就是暗器。死在她手上的人，都是死于两枚小镖，这镖，足以让江湖的人闻风丧胆，并且无人能逃脱。有传言说，活着的人，没有人能躲过楚楚的小镖。也有人做过统计，死在楚楚镖下的人，有301这么多，而这其中，没有一个女人。我是一个女人，我知道，楚楚不会为此而破例，这也是我敢直视她的原因。
　　
　　可是，我错了。
　　当我看见两枚小镖直飞而来的时候，我站在很被动的处境。虽然只是电光火石的一刹那，但我已经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就那样不动。
　　小镖朝我的脸部而来，我甚至看到了镖尖闪着的寒光，还有楚楚眼角冷漠的眼光。可是，这两枚镖，在离我头部只有五公分的时候，突然偏离了方向，向两侧飞去。毫无声息，不知所踪。我迷离的眼中，看到楚楚，正缓缓向我走来，然后温柔地对我说：
　　“跟我来。”
　　我就那样傻傻地跟着她，在她的眼中，我看到了亓杨临死前和她一样的温柔，这让我无法拒绝，无法抗拒。
　　
　　（三）
　　楚楚带我来到一间客栈。然后找小二要了两壶酒。外面的天慢慢地黑了下来，红烛的光一闪一闪的，她看起来妩媚动人，而我却深深地自卑着，原来，一个女人，也可以这样美丽。
　　楚楚轻轻地说：“我们喝一杯。”
　　……
　　“我发过誓，能够躲过我飞镖的人，就是我一生要找的人，我今天找到了。”
　　……
　　“你知道你为什么能躲过我的飞镖吗？”
　　……
　　“因为人都是怕死的，武功低的人，他看不见我的镖，他必死无疑，而武林高手，看到了却想着躲避，也是必死无疑。你武功不俗却很聪明地不躲避，我喜欢聪明人，尤其聪明的女人。”
　　……
　　“你跟踪我已经两年了。”
　　……我始终不语，对付她这样的女人，最聪明的方式就是让她发泄。
　　“人的一生就是在寻找的。江湖就是寻找。”楚楚自己又喝了一杯，说：“我爱过一个男人。但是我不能爱，我没有能力去爱，你知道吗？”
　　”
　　连续不断的眼泪，从她的眼中流了下来，从下巴那里落下去……这江湖排名第一的女魔头居然哭得象个孩子。
　　
　　我目瞪口呆地坐在那里，不知道所措，更严重的是，我突然有想拥抱她的欲望。我是一个女人，她也是一个女人，我竟然想拥抱她？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好像被羞辱了。而她爱着的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就是亓杨，他已经死了，他是你的师父，我也知道，你，是来找我报仇的！”
　　……
　　“想报仇就必须付出代价，你准备为你师父付出怎样的代价？”
　　
　　我喝了一口酒，酒辣得我嗓子像着火一般，而在这火之中，我也感觉到了快意，我知道，我的捕猎要结束了，而两年来我苦苦思索的问题，马上要解开谜底。为什么在要解开谜底的时候，我竟然想大醉？
　　
　　我们不再说话，只是一杯一杯地喝着酒。微笑地看着对方。我敢打赌，这是我从死人堆里出来后，第一次这么放松，这么没有防备。感觉楚楚是此时世界上我最亲的人，最值得信任的人，甚至想和她过一生的人。
　　……
　　当我们醒来后，我们都赤身裸体地躺在床上，楚楚像梦中的天使，安静地睡着，而我，则是从背后死死地搂着她。她光洁的皮肤，还有身上香水的味道，让我如此着迷。但，当我从着迷中醒悟过来时，一种强烈的羞愧感从我的脚底，直冲上头顶。
　　
　　我拔下头发上的发簪，上面的剧毒足以让楚楚死三回。
　　“难道你就不想看看，看看我的身体？”
　　楚楚突然睁着大眼睛看着我高举着发簪，丝毫没有抵抗的意思。她坐了起来，圆润的乳房一下集中起来。此时，楚楚的美丽，让我觉得，她才是和亓杨真正的一对，而且我的人生失去了意义。
　　楚楚，把身上的床单揭开，说：“你看我的下面。”
　　……
　　
　　楚楚死了，死于我那根有毒的发簪。我将她埋葬在亓扬的墓边，在她的墓碑上我只刻了四个大字：寒水月沙。烟笼寒水月笼沙，亓扬对我讲起那个夜晚，他与楚楚乘舟南下，月亮很大，月色很美，透过薄薄的雾气，银子一样的月光在澄澈的江面荡漾出如梦幻般的涟漪，远远的沙洲泛着柔和的光，江枫火红的叶子上缀了透明的露珠，那些都不如月色下的楚楚美丽。那一夜他记住了楚楚月下微冷的容颜，那一夜她在他耳边曾经呢喃最喜欢秋天，说那是个怀人的季节，他是她在某个秋日的下午一场注定无缘的邂逅。
　　
　　也许师父并不是恨这个不男不女的阴阳人，他恨的是这个乱世，既欺骗了他的理想也欺骗了他的爱情的乱世。而我，即使想试着去爱，却总是遇见一些变态的人。
　　
　　生于乱世，谁能够正常呢？
　　
　　
　　报仇寒露===寒水月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