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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庄往事

戈壁残狼
2007-09-21 19:06   收藏:0 回复:9 点击:2817

    我的故乡在豫西南的一个盆地,盆地不大,可土地肥沃,养育了不少优秀人物,譬如写《康熙大帝》的二月河、写《李自成》的姚雪垠、写《香魂油坊的香魂女》的周大新、写《张铁匠的罗曼史》的张一弓等一大批作家,都是在盆地里出生,吸取盆地里的营养茁壮成长,一步步走向文坛,走向全国的。儿时的我并不了解这些大家,但我没少读他们的文章,从他们的文章中知道一个朴素的道理,就是人人都爱自己的家乡,无论家乡贫穷或是富裕,她都是你的家乡。我揣着这个朴素的道理,慢慢地求学,然后再慢慢地飘泊到异地他乡,再然后就在他乡扎根生存,慢慢的拚搏挣扎。
  
  一晃离开生我养我的那个村庄已近20年了。中国地图上找不到那个村庄,就连盆地地图上也没有那个村庄的名字,然而我就出生在那个村庄,真实而又模糊。在外地飘泊的近20年里,我曾有几次回家探亲,但村庄的轮廓在记忆深处渐渐地模糊起来,我为此曾惭愧过,内疚过,可总阻挡不了我记忆深处儿时的美丽的村庄渐渐地离我远去。许许多多熟悉的面孔、儿时的伙伴一个个悄悄地离我逝去;许许多多给童年少年的我留下欢乐带来痛苦的事情也一个个悄悄地从我的脑海消失了;探亲时眼睛注视着一座座新盖的楼房的我,却从内心感到我的村庄还是老了。
  于是,我赶紧在脑海中仔细地翻找,希望能翻找出一些怕要忘记的人和事,我要用笔把这些人和事记下来,也算是对我的村庄偿还一些感情债吧。
  
  一 苇湖
  
  在我的村庄和大队部之间有二里路,中间有一条小河,名叫温凉河,是河水半边温半边凉的原因而得名或是其它原因不得而知,只是我小时候夏天经常洗澡并未感到过河水有温凉之别。河水弯弯曲曲地由南向北流淌,一年四季长流不断,像个温柔贤惠的农家小媳妇,只是在夏季发大水时才像个骂街的泼妇一样咆哮怒吼。在河道的拐弯处有一片洼地,河水流入洼地形成一个天然湖,面积不大,大概方圆有二三公里的样子,里面长满了芦苇,夏季时苇叶一片绿油油的,冬季时苇花一片白茫茫的,煞是好看。
  湖东岸就是我村的庄稼地,我们生产队的菜地就在湖边。河水不涨的时候,湖水一直保持着那个水平面,生产队就可在湖边架上抽水车,抽水浇菜。抽水车是用畜力的,看菜园的老汉经常从生产队里借来一头驴,给驴蒙上蒙眼(遮盖驴眼的蒙布),吆喝一声“驾”,驴就拉起抽水车慢悠悠地转圈,水就随着水车链条上的橡皮片向上抽动而被抽出来流向小渠,哗哗不止。老汉坐在旁边的渠埂上,一边抽着旱烟,一边悠闲地哼着豫剧:朝阳沟,朝阳沟好地方,俺难舍难丢……
  这片湖面在河水不涨时一直不深,大概有我个头的高度那么深,因此,这片湖面成了我少年时期和伙伴们经常戏水玩耍的好地方。放了学,割完草,一声吆喝,几个小伙伴一起跑到湖里洗澡。每次下湖前,管菜园的老汉总是看看转圈拉车浇水的驴,再看看一个个光溜溜的我们,大声叫喊:别在水里贪玩,赶紧洗完澡回家。我们才不理他呢,只管戏水,那开心的劲儿比村里唱大戏放电影还带劲呢。有时洗澡时间长了,老汉就把驴停下来,走到我们跟前,把我们一个个从水里揪出来撵回家。当时我们恨极了他,有人骂他:糟老头子管得恁宽,连个澡就不让洗,湖又不是恁家的。老汉不理,就是把我们轰走了事。然后,又赶起驴开始转悠,一边哼他的几句破豫剧。
  湖有一半面积是我们村的,半边湖面里长的芦苇当然也属于我们村。每年的冬天,生产队农闲时召集全村人割芦苇。那时冰还薄,割芦苇时总有人不小心掉进冰里,其实水不深,掉进去也仅是湿了衣服,所以村里人都不怎么怕掉到冰里。割回的芦苇加工编席编筐都很漂亮,每年我家都能分到几张席,自己用不完还可以到集上换一些油盐钱,连我上学的几元学费也是卖席换的钱呢。有一年,发生火灾把一片芦苇烧了个精光,村里人看到换油盐钱的芦苇没了,无不痛心疾首。有人开始骂大街:哪个黑心肝的没良心的缺爹没娘的杂种货干得缺德事呀……后来查证清楚了才知道,原来是村里两个四五岁的小孩在湖边玩“点天灯”的游戏时,把小老鼠沾上油点着火,让小老鼠在地上乱转,不小心,着火的小老鼠一下子钻进了冬天干透的芦苇丛中……后来,两个小孩的父母牵着小孩挨家挨户赔不是,当着全村人的面在小孩的屁股上狠狠打了几巴掌。村里人一看是沾亲带故的同村人,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村干部训斥几句也就算完了。
  前年,老家来人,我问他苇湖里是否还有鱼?他痛心疾首地对我说:别提了,村里招商,在湖边建了个造纸厂,用芦苇做原料,纸是造出来了,可污水都排到湖里了,又黑又臭,现在连芦苇都不长了,更别提鱼了。我又问起菜园子的事,他又说:菜园子正好建了造纸厂呀。看菜园的老头你还记得吧,村里安排他去造纸厂看大门,工资不少,一月五六百呢,可他说什么都不去,整天骂大街,作孽呀,作孽呀……前不久,老头骂着作孽呀作孽呀闭眼走人了,唉!听到这些,我突然感到自己要流泪了,为什么流泪我说不清,只是感到心中堵的荒。
  
  二 刘铁嘴
  
  刘铁嘴是个说书的,就象现在田连元、单田芳、刘兰芳等大家们干的玩意那样。但刘铁嘴如何能与这些大家们比,刘铁嘴只是走红在我家乡一带。在我少年的时候,家乡没什么文化娱乐活动,一年难得看几次电影,能看上也只有在年节的时候,但听刘铁嘴说书倒是非常容易,只要他在家,村里有人找,他立马就给大家说书,还是全免费的,只要供茶供烟就行。
  刘铁嘴叫刘鸣才,和我同村,虽然是个名不见经传的说书艺人,但他说的书精彩生动,曲折紧凑,尤其是他的一张大嘴,说起书来,妙语连珠,意趣横生。因此方圆十几里都叫他刘铁嘴。
  刘铁嘴说书,先拍一下醒木,然后再说四句道白。他说的开场白或者幽默诙谐或者粗俗搞笑。我记得比较清的有“麦罢吃好面,秋后吃窝窝,人老年纪大,死了不得活。”或者“天上有云,地上有人,树地下有根,脖子里有筋。”粗俗的是“太阳出来窜一窜,老公公往儿媳房里钻,儿子问他干啥里?他说进屋抓把烟。”说罢四句开场白,接着再说正文。他最拿手的评书是《大明英烈传》和《隋唐演义》。每次说到精彩处,他是手脚并用,嘴上说着,手脚动着,整齐紧凑,生动形象,听者无不叫好。
  刘铁嘴说书还有个特点,他正文说的不多,可在正书之外,穿插许多与正书有关的轶闻趣事,而且插科打诨,信手拈来,亦庄亦谐,极有风趣。他刻画人物惟妙惟肖,笑料百出,让听众笑得缓不过劲来。一部十来天就可说完的书,他这么一整,一个月还说不完,但就这样听众还非常喜欢听。有人问他为什么这样整?他说:一部十来天才能说完的书,一天就说完了,说书人岂不都要饿死了,这叫功夫。众人不解,他又讲了个故事,说:一个老艺人带徒弟去说书,以书中石碑倒下为准,石碑啥时倒下说书人啥时拿钱走人,本来一部书可说十来天,刚说了两天,老艺人拉肚子说不成书了,让徒弟代说,谁知徒弟一个晚上把石碑说倒了。按规矩第二天说书人就得走人了,老艺人恳求再送一个晚上的书,白送不收钱。村民同意了。谁知他一说书,竟让书中刮了一场大风,又把石碑刮得站立起来了,村里人只有让他再接着说下去。他一气说了半个多月,老艺人多吃了十多天的饭,又多挣了十多天的钱。这是功夫呀,不这样说书人能养家糊口吗?
  刘铁嘴出门说书,不一定能挣到钱,到有些村里说书,顶多也就是能混个肚子圆,吃饱饭。再者就是,书说完后,他提个口袋,挨家挨户每家收一茶缸粮食,有麦子,有黄豆,也有红薯干。那时生产队按工分分粮食,他家工分虽少,但不缺粮食吃。村里谁家缺粮断炊了,找到他家借点粮食救救急,他家人都很爽快,有求必应,没多有少,都不让你空口袋回去,因此,刘铁嘴在村里口碑很好。
  后来,实行了家庭联产责任制,他很少出门说书了。他干起农活也是行家里手,日子也渐渐富起来了。有人问他为什么不再出去说书了?他笑呵呵地说:过去那时为了混饭吃才出去说书的,现在日子好了,我也老了,还出去受那份罪干啥!再后来,又听说他儿子子承父业,得了他的真传,在市里茶社里说书,名气大震,超过了当年的刘铁嘴,一年挣好几万呢,村里就他家的楼房盖的最漂亮。
  
  三 庙会
  
  在我的记忆中,每年的二三月里都要起庙会,远处有近处也有。我村旁边,也就在苇湖的西边有一座寺庙,可村里人都叫它“道观”,可能是这里过去既当过和尚的庙也当过道士的观吧。每年的“二月二龙抬头”时“道观”总要起庙会。家乡的庙会可比过年还热闹呢。
  每到这时,庙会前几天就有大戏了,一般唱《铡美案》、《穆桂英下山》等戏文,特别是正会的那一天,从四面八方涌来的人流往同一个方向赶,田间小路,乡村大道上,老太太们拿着板凳,年轻人结伙成群,乡里男人们噙着旱烟,一路讨论着春耕种地,需要买点什么,以及东家长西家短,说到高兴处,哈哈一笑;说到愤怒处,恶毒地骂几句,还不时地掺杂着乡村俗语粗话。不管怎么说闹,赶会的农人们都是很开心的样子。一般庙会至少请大戏2台,或一东一西搭台,或一南一北搭台,两台大戏对唱,戏场一开始,人群骚动,两边戏台上的演员使出浑身解数演唱,目的多吸引观众,扩大自己戏班的影响。
  戏台周围往往是拥挤不动,看戏的看戏,凑热闹的凑热闹,支着油锅炸油馍的,煎包子的,卖糊辣汤的,卖甘蔗的,卖零食的很多。从早到晚,油馍、包子摊上吃东西的人络绎不绝。
  庙会中最精彩的要数对戏了。一年庙会,我村的越调戏和外村的一台曲剧戏对戏,可能是我村的越调戏村里人看多的缘故,村里人都跑去看外乡的曲剧戏。村干部看到本村越调戏的观众少,觉得丢人,于是赶紧给村民开会,号召村民看自己村里的越调戏,并承诺每个看越调戏的,无论大人小孩,一律每天记十个工分。那时的十个工分可是一个棒劳力干一天才能挣到的。可就这样还是没有人去看越调戏。越调戏班子着急了,挖空心思找办法。有折戏叫《双骑驴》,就是《刘墉私访》,刘墉私访途中,认了个干女儿,苦大仇深的干女儿要进京告御状,刘墉给她雇了头小毛驴让她骑上走。饰演毛驴的人是个武生,背着干女儿还蹦跳,活灵活现,非常有趣,一下子吸引来不少观众。团长一看有门了,一下子把下面的戏都改了名,于是就有了《单骑驴》、《三骑驴》等戏。
  那时的庙会确实给村民带来了不少欢乐!
  前年回家探亲,问起庙会的事,村里人都摇头说:变味了,庙会没有意思了。我问为什么?他们说:现在的庙会有偷盗的、有明抢的、有烧香拜佛的,更有甚着者,还有搞色情歌舞表演的。有人还给我讲了个事:二月二庙会上,一外地歌舞团组织年轻女演员跳脱衣舞时,台下一个男孩按捺不住,跳上台去,把一女演员按倒在地,动手扒三点式衣裤,护台人员把他拉开,一顿猛揍轰下台去了。一会儿,那男孩怀揣一把尖刀,又冲上台去,连刺数人,老板肠子被捅了出来,血溅舞台,当场死亡。听到这,我倒吸一口凉气,心想怎会这样呢?我忽然感到我童年时纯洁的村庄也被污气所弥漫,不少我亲亲的乡亲也在慢慢中迷失自我。
  
  生我养我的村庄仿佛变得遥远了,我真想捏一把我村庄的泥土闻一闻,还能闻到我童年少年时纯洁的气息吗?还能否想起那些在我记忆深处烙下欢乐和伤痛的遥远的风景吗?
  
  哦,我的村庄。
原创[文.浮生杂记]  林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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