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社区-庄木-个人文章】
空
□ 庄木
2003-10-26 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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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南说,海有时候是空的,有时候是满的。
他说这句话的是时候,我正看一本旅游杂志。画面上是一片深蓝的海。蓝色涂满画面。彻底的,纯净的蓝。我感到眼睛的疼痛。我抬起头说,世界只有一半是真实的。或许更少。
一南是我遇到的唯一一个说喜欢我的男孩。大二的四月,樱花开满了山坡。那是夜间绽放开来。极尽绚烂和华丽。让人想起世界末日来临之前的绝望和恐惧。
那个清晨,他拉我去看樱花。然后拍照。我站在树下,肩上有落下的花瓣。他给我拍完,定定地看我。眼神湿润。
他说,卫真,我喜欢你。做我的女朋友,好么?
我眯起眼,笑着说,好啊好啊。
我把手给他,他轻轻握着。手心里有阳光的温度。我看到他眼里的雀跃。那时,我突然就感到晕眩。终于有爱我的男孩了。
认识他也是在一个晴好的早晨。我去图书馆,手里提着早餐。路过那个养着红鲤鱼的水池时,我蹲了下来。我把馒头掰成小块,扔在水池里。挤成一团的鱼就四处逃散。水面冒着气泡,咕噜咕噜的。然后,它们又回来。旋即开始争抢。红色小鱼头一动一动的,场面极为壮观。我又扔下一块,它们又散开,并再次聚拢。在生存面前,动物的要求自然而简单。
我不断扔馒头出去,笑着看它们抢。小鱼抢到一口就摆着尾巴潜到水底,吃完又钻出来。然后,我听到背后有人说,鱼很欢畅。我转过头。是一个有着漂亮面孔的男孩,似笑非笑地盯着我手里的馒头。
我说,去图书馆么?
我们成为了朋友。很自然的。因为他不以相貌美丑来评定一个人。我也乐得有人不在意我的样子。这是当然。
小时侯,我是特别漂亮听话的孩子。能歌善舞,是幼儿园里老师和小朋友公认的公主。父母更把我当宝贝。童年的日子浪漫而天真,是七彩的世界。
五岁的一天晚上,我在睡梦中迷迷糊糊的被吵醒来。我听到父母大声地吵架。我推开他们的房门,一个玻璃杯正好朝我的头砸过来。杯子碎裂。皮肤碎裂。
这样,我的额上就有了难以褪去的伤疤。狰狞扭曲。我能够吓哭别的小朋友。母亲希望我能留长的刘海,来遮住那条长如水蛭般伏在我额上的伤口。可我一直以来都喜欢扎高的辫子。
因为那道疤,我不再漂亮。不再是天使。从那一刻起,我就明白了,天使需要无懈可击的脸蛋。长大了,我仍扎着短短的简单的辫子。一般来说,那些长发披肩的女孩,她们心情潮湿,态度暧昧。
每天起床,我都会喝一大杯水。那让我的喉咙得到安慰。洗脸的时候,看见镜子里支离破碎的面孔。母亲一直为此而对我深感抱歉。离婚后,我跟了母亲。这个有着苍老容颜的女人,有着脆弱但有坚强的心。父亲几次打电话过来,说要给我整容,我拒绝了。每天都有人和你擦肩而过,但并不深入到内心。我的容颜为自己而美丽。
我每周只见一南两次。星期二下午和星期天。我喜欢这样。天天见面让我感觉很累。而他老要求多见几次,我总是笑着摇头。虽然同校,但住的地方却在不同的方向。这样也好,我有极大的自由。有时候我是什么都不在乎的人。所以,伤人与自伤之间,很难区别。他每天打电话过来。说到10多分钟,我便说,挂吧。而他每次都满怀凄怨地挂掉。他很少违拗我的意思。其实我是无话可说,所以催他挂掉。有时候,说话也成为一种负担。
我没告诉任何人,我梦游。熟睡中,我又回到十几年前的那个夜晚。我听到父母吵闹。我迷迷糊糊走到门口,轻轻推开门。玻璃杯飞过来,砸到我的额头。血。我睁开眼,发现自己一身冷汗站在打开的门口。风在门缝间轻轻回旋。
有一天,我对一南说,如果我先你死去,你把我的骨灰带到青海湖,然后撒入湖水中。
他吻我,说,如果我先你死去,你把我的骨灰带到青海湖,然后撒入湖水中。
他说这话时,眼角盈着泪水。我不明白,男人也会如此留泪吗?我擦干他的泪水,握着他的手。十指纠缠。
我们说过,要一起去青海湖的。那个从前叫西海的地方,是我们最爱的天堂。青海湖,她到底是海还是湖呢?
我没有住学生宿舍。在校外租了一间房子。被子和床单都是蓝色的。睡在上面,感觉安全。我不想别人知道我晚上梦游。租房子的钱是向父亲要的。物质有时候能够带给人安全和愉悦。
有时候,星期天我把一南带到住的地方来。我用房主的厨房做饭给他吃。吃完晚饭后打开电脑听音乐和上网。他说我做的菜好吃,说我的音乐好听。上网是我每天必做的一件事。我看体育新闻,看时尚电子杂志。看依附网络而存在的文章。很少聊天。看电影。租很多盗版碟。泡一碗面。看到卡碟。画面停顿。扭曲。发出嘎吱嘎吱的嚣叫。像有一个黑洞。我面色苍白。
晚上10点,我就叫一南回去。我不留他过夜。我送他到门口。然后吻别。他看起来像个绅士,吻一下我的额头。那条疤。
常常在这种感觉中晕眩。我有预感,不知道这种感觉能持续多久。
大三接近暑假,人人都为期考奔走于教室。那天,一南打电话说他当天考得非常顺利。我就说晚上你过来吃饭吧。他高兴得大叫。那天星期三。
晚上他带了葡萄酒过来。酒足饭饱后,他的眼里有些迷离。他捧着我的脸,说,卫真,你充满诱惑,你知道么?听到他快速的心跳和沉重的呼吸。我轻轻闭上眼。
我感觉我又沉沉睡去。
迷糊中,我听到父母在争吵。
我要离婚。母亲说。
离就离。真真要给我。
为什么给你,真真是我的孩子。
她也是我的孩子。
你做梦。真真根本就不是你的孩子。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父亲给了母亲一耳光。
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母亲歇斯底里。
我轻轻推开门。父亲甩过一个玻璃杯。母亲闪开。玻璃杯碎裂。皮肤碎裂。血。我没哭,只是感觉刺骨的寒冷。浑身发抖。
我睁开眼,发现泪水流下来。浑身冷汗。门开着,我的手放在门把上。外面夜色正把万物摇醉。
我转过身,灯光耀眼。一南愕然地望着我。他说,卫真,你怎么了?
我突然愤怒,歇斯底里地喊,滚,你给我滚。我把酒瓶砸向他。不容他解释,把他推出门外。他在外面拍门,着急地说,一南,你开门。发生什么事了?虽然我知道你肯定有什么事不愿意说出来,但我想帮你。
我打开电脑,把音乐调到最大声。我疯狂跳着,眼泪不停地流。累了的时候,一南已走了。凌晨3点多,我又沉沉睡去。
阳光下暴露自己的伤口,让我觉得恐惧。我一直对好奇的人说,额上的伤疤是小时侯打架弄的。他们听了,怏怏地笑。我一直以为,我能把伤口隐藏得很好。可一南到底还是把我赤裸裸的放在阳光下了。伤口留脓流血,发出恶臭。
我一直病着,不愿见一南。于是打电话叫母亲把我接回家。从此失去一南的消息。
暑假进行到一半时,病也差不多好了。只是想起一南。想起他的笑脸。然后有一天,他给我发来电邮。
卫真,我看到青海湖了。我看到蓝的天空,还有蓝的湖水。
我也不知道是湖水还是海水。还有鸟岛。满天的鸟。我欢呼
雀跃。卫真,我想你。我以为,因为太爱,所以彼此伤害。
我爱你。
我回信。
一南,玩得开心。其实一直打算和你一起去青海湖的。回来
的时候,来我家接我回校。
剩下的日子,我便等着一南来接我。
我一直认为他只是个大男孩。我把男人和女人分为两种,男孩和女孩,男子和女子。后者有着更成熟的魅力和深邃的笑容。而前者只是简单。一南现在是男子了吧。我想。
笑。
接到一南的电话。我叫他等着我去接他。他的声音听过去沙哑和寂寞,不是以前那种。我跑出门,跑道那个路口。他在对面向我招手。阳光下,我眯起眼。看到黑黑瘦瘦的他。头发凌乱,衣服松垮。背一个大的登山包。我大声叫他走到这边来。然后他笑。点头。过来。
我们笑着,竟然忘记一辆辆呼啸而过的车。
擦身而过的风,带起尘土。我感觉眼里进了一颗沙砾。我揉着胀痛的眼睛,泪水模糊视线。我听到汽车急刹车的声音。当我再看清楚时,一南已倒下。汽车滋滋冒着烟。血从一南的大腿汩汩着喷涌而出。滚烫的路面吐出泡沫。
我又微微晕眩。
这个爱我的男子,他看我一眼。然后走了。
我坐上了去青海湖的火车。
我没能说服一南的父母,把他的骨灰给我带去青海湖。我只身上路,沿着一南走过的路。
终于见到青海湖。蓝的天空。蓝的湖水。彻底的,纯净的蓝。还有满天的鸟。
我割破自己的手指。看着血滴如湖水中,化成和湖水一样的颜色。我说,一南,你回来了。我们一起回到青海湖了。
我回过头,泪留满面。
后记:我没有去过青海湖。只是听好友说向往青海湖。杨璟丢下《夜色温柔》,去了青海湖。我知道远行对人巨大的诱惑。我也在筹划我的第一次出走。湘西。想象中,能在古旧的山水间醉死过去。
然后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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