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修罗
　　1.
　　
　　锦瑟，今天我接你下班吧。订了位子，你喜欢的那家酒店。
　　打完电话，喝了口李娃递到面前的红酒，叶嘉成自然而然地环住她
　　偎过来的身体宠溺地说，乖，明天给你买礼物今天晚上你自己找地方玩。
　　
　　酒意上脸更增丽色的年轻女子顺势软在他肩上，一根葱样修长的手指迅速滑过男人的耳垂落在他轻颤的喉结上，说，叶少你还当真大方，又送礼物给娃娃。小心，一定要小心哦，可别在你那博士老婆面前露出马脚坏了你们的金玉良缘。
　　
　　边说边做了个扼喉的动作，看叶生神色微僵，李娃越发作兴，站起来象条柔弱无骨的美人鱼滑进男人的怀里，将半边脸挨在男人的下颌只管笑得流光溢彩，眼里却慢慢蓄起点点晶莹，似要流下泪来。
　　
　　这是扫哪门子的兴哪？咱们的娃娃小姐今儿在我们面前表演苦情戏么，真不亏戏剧专业的说来戏就来戏，兄弟你可真不能委屈了她。万一娃娃小姐来一场苏三起解，对着这来往的客人来一段诉苦情你可就在这出名了。一桌坐着的杨继军调侃两个人。
　　
　　瞧瞧，让杨哥看笑话了不是，赶紧开心起来，我的女人怎么能不懂事。叶嘉成一只手挑起怀中女人尖削的下巴颏，望见两汪泪，楞了一下。一旁的杨继军笑道，一枝梨花带春雨，娃娃这模样我见犹怜呀。
　　
　　叶嘉成换上一副温柔表情，低声对怀里的女人说，周生生新来了一批首饰，晚上去看看有喜欢的用我的卡刷。恩——乖。温柔里带了一丝威严，李娃垂头半晌，再抬起头来脸上已是云淡风轻。拿了杯酒，冲对面的杨继军挑眉笑道，杨大哥干一杯，今天我替叶生接下所有酒了。
　　
　　杨继军举杯相应，心里却酸了一下，叶嘉伟这小子走的不知道哪门子狗屎运，论学历论相貌自己与他不相伯仲，家世背景也差不多，女人缘就是比自己强。大学时期追到叶锦瑟如果是传奇，这么多年他与各种女人厮混不被叶锦瑟所弃简直是个奇迹。眼前这个李娃，是女人中的尤物，但叶锦瑟啊，是当年他们男生心中的女神呢。
　　
　　叶锦瑟，已经是化学博士的女子，现在是什么模样呢？岁月的飞刀可曾在她明净的额上刻下沧桑的痕。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锦瑟啊，当年惹下众多单相思债的女子风华是否如昔？
　　
　　2.
　　
　　助手小七拿着那盛着旗袍的盒子送到组长工作室，看见美丽的组长对着电脑屏幕上一篇文字出神，喜欢上网泡坛子的小七凭着对文字的敏感立即判断出那是一篇网络文字。这发现让他有些惊讶，组长对文学作品的认知几乎处于空白，在她身边几年，只见她看过一本张爱玲，而且因为研究课题的关系才找来看的。生化研究所他们这个组研究开发的课题有些古怪，却是商业潜质最高的。已经有许多不愿意泄露身份的客户表示出对这项客题的兴趣。他们研究的课题是《服饰对人体情绪的影响》。
　　
　　叶锦瑟是这个组的组长。和平时期经济发展渗透各个领域，科学家们也得服从这样的社会需求。锦瑟的研究从古人对服饰的推崇到与人体情绪变化的联系经过不断的求证，推论，尝试，试验，将古人通过文字记载过的一些与服饰有关的情绪一一印证。衣锦还乡的内在语言，金缕玉衣的爱情元素，春服与论语的意境……人类的喜怒哀乐能够通过服饰表露，那么也能够通过服饰来调节这些感受。锦瑟的研究引起重视是她用一件熏染过家乡桐花味道的棉布衣满足了一位远在海外的当年国民党政要的思乡情并由此敦使后代来大陆投资事件。研究所看到了商机，正为其他研究经费发愁的领导立即表明了对锦瑟研究课题的支持，并给她派来了助手，成立正式的研究小组。
　　
　　锦瑟倒有可无不可，她一直是随心的女子。小七离开后锦瑟继续看着那篇网文，那女子，与这唐传奇里的人物居然同名。她自己的名字也来自一首著名的唐诗，真是巧。对着《李娃传》，锦瑟无声地笑，杨继军电话里的暗示是看过这篇传奇的吧。呵，这么多年，她与叶嘉伟仍然未被当年的人们忘记。
　　
　　汧国夫人李娃，长安之倡女也。节行瑰奇，有足称者。……连步而出。见生枯瘠疥疠，殆非人状。娃意感焉，乃谓曰："岂非某郎也？"生愤懑绝倒，口不能言，颔颐而已。娃前抱其颈，以绣襦拥而归于西厢。失声长恸曰："令子一朝及此，我之罪也。"绝而复苏。姥大骇奔至，曰："何也？"娃曰："某郎。"姥遽曰："当逐之，奈何令至此。"娃敛容却睇曰："不然，此良家子也，当昔驱高车，持金装，至某之室，不逾期而荡尽。且互设诡计，舍而逐之，殆非人行。令其失志，不得齿于人伦。父子之道，天性也。使其情绝，杀而弃之，又困踬若此。天下之人，尽知为某也。生亲戚满朝，一旦当权者熟察其本末，祸将及矣。况欺天负人，鬼神不祐，无自贻其殃也。某为姥子，迨今有二十岁矣。计其赀，不啻直千金。今姥年六十余，愿计二十年衣食之用以赎身，当与此子别卜所诣。所诣非遥，晨昏得以温凊，某愿足矣。"姥度其志不可夺，因许之。……将之官，娃谓生曰："今之复子本躯，某不相负也。愿以残年，归养小姥。君当结媛鼎族，以奉蒸尝。中外婚媾，无自黩也。勉思自爱，某従此去矣。"生泣曰："子若弃我，当自刭以就死。"娃固辞不従，生勤请弥恳。娃曰："送子涉江，至于剑门，当令我回。"
　　
　　唐代官家子郑元和，热恋长安名妓李娃，因金钱荡尽，被鸨母逐出，流落下层为歌郎，被其父郑北海发现，认为有辱家门，鞭笞至死，弃尸荒郊，然被叫化李四救活。一日，元和行乞市上，被李娃遇见带归，劝其苦读。但元和恋情，用心不专。娃剔目以激励，元和遂发奋攻书，终于中试做官。父子、夫妻、翁媳尽释前嫌，合家团圆。
　　
　　锦瑟看了最后一段注释终于有些明白了，这女子，倒称得上传奇。叶嘉伟的李娃呢，电话里声音沉着镇定，嗓音有年轻女子的甜美，也应是个人物吧，那旗袍当配得上她。
　　
　　3.
　　
　　张爱玲写过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饭粘子，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
　　
　　那个女子的文字带着巫咒穿越大半个世纪的时光印证到对坐着的两个女人身上。见了面的叶锦瑟与李娃，一个端庄优雅如白玫瑰，一个艳丽青春如红玫瑰。两人面前的咖啡已经冷了，谈话也到了收梢的时候。
　　
　　锦瑟轻声说，既然李小姐不改初衷，那么请参加今晚叶先生和我结婚十周年PART吧，我想选择该由叶先生来定。她的目光里带着坦荡的诚意，仿佛对着闺中蜜友谈论一件平淡的事。
　　
　　李娃有些兴奋地看了眼自己中指上那颗粉红钻石——周生生珠宝行唯一的名钻，现在属于她的了，戒指的内侧刻着自己的英文名字asku。她对叶生有把握，一个男人肯不肯为女人花钱，可以看出那个女人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叶生当然肯为他花钱，而且是一笔不小的巨资。她相信今夜将是他与她的节日。
　　
　　李小姐，时候不早了，准备晚礼服可能有些仓促。叶先生一直比较喜欢女子着旗袍，每年都要送一件给我作为结婚纪念。今年他送我的这一件有些长了，不太适合我体型，你身材高挑，也许能用，是否……锦瑟拿起椅上的盒子，打开外包装。
　　
　　旗袍是银白色的，不知道用什么面料做成的，纯粹手工缝制，细微处都透着妥帖。李娃一看到那袭旗袍，心里便产生了一种占有的冲动，锦瑟的话使那冲动更理所当然，叶生早已经当我是他的妻了，这旗袍，她想象着自己穿上这袭旗袍的样子，一定很迷人，她对自己的身材与容貌一直很自信。面前这样清淡的女人，的确不适合穿这样华丽的旗袍。
　　
　　锦瑟先离开了咖啡厅，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小雨，在一个拐角处，她停下来，看着一张残破的海报无声地笑了。那是一张《色·戒》的海报，旧上海的建筑阴影里一男一女相对而立，女子手指上一颗淡粉色的钻石戒指是整片阴影里的惟一亮点，这亮点要了那个叫王佳芝的女字的命。张爱玲是个女巫，她看到女人们灵魂最深处的欲望。国家朋友亲情，这些，有时候敌不过一枚钻石，那个汉奸男人送的戒指。
　　
　　锦瑟凝视着海报上女子年轻的脸，与李娃的脸重叠在一起。等关于服饰与情绪的课题结束了她该与叶嘉伟去看一场电影吧，就这部《色·戒》，李安的片子是他们两个人的共爱呢。记得大学的时候，就是那部《理智与情感》让他们相识，继而相恋。
　　
　　咖啡厅里，李娃已经急不可待要求侍应生领她去试穿那袭旗袍。年轻的女孩子是存不住欢喜的，也一向沉不住气。
　　
　　4.
　　
　　几个月后，小七在某个灵异论坛看到一张带图片的帖子，内容八的是发生在本市某咖啡厅的诡异死亡事件，题目是《美丽旗袍女郎神秘暴死咖啡厅》。帖子内容并不恐怖，只是反复强调女死者生前看上去如何正常，如何健康，来渲染离奇死亡的气氛。那用手机偷拍下来的图片倒是确有几分诡异，女郎妙曼的身材横陈于一面落地镜前，与镜子里的倒影形成奇特的视角，仿佛从镜子里爬出来。半边脸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另外半边脸却带着一种极度满足甜蜜的表情。有人给这张照片跟贴取名“醉生梦死”，说什么梦中死亡比麻醉中生存是一种更高境界。小七嘀咕了声狗屁，关了那张帖子，有什么在脑中一闪而过，那女郎身上的旗袍有些眼熟，组长好像……
　　
　　他摇摇泡网泡得有些晕乎的脑袋，怎么可能，组长那件旗袍是用来验证人类类似于阿修罗情绪的实验品，在没有确定其安全性之前是不会用于社会的，美丽的叶组长是个内外皆美的人呢。
　　
　　记得阿修罗情绪还是自己提议，组长重视才立的课题，那天自己怎么说来着：服饰能够影响人的情绪，那将某些特定情绪输入服饰中是不是能够改变人的情绪呢？比如阿修罗，据说男的极丑陋，女的极美丽，嗜斗，性子执拗，刚烈，能力极大，与之接触倘不蒙她喜欢，必定遭殃。我们可以试着复制个阿修罗来。
　　
　　那句本是玩笑话后来被组长认了真，向自己详细询问关于阿修罗的话题，自己差点忍不住要招认是抄袭了言情师太亦舒的构思啦。
　　
　　幸亏组长从来不看言情小说被自己糊弄过去，汗……
　　
　　小七关了电脑，伸了个懒腰，明天又是一天了，活着，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