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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去的乡村风景

戈壁残狼
2007-09-25 21:31   收藏:0 回复:9 点击:2659

    老槐树下的剃头挑子
  
  村中央有一口老井,砖砌的井壁,青条石铺的井沿,井口上架着一副古老的辘轳。清晨,辘轳的吱吱声能响彻村庄的上空,和袅袅炊烟搅在一起,形成乡村特有的晨曲。井边是一棵老槐树,树干粗得要两人合抱才能勉强抱着,枝条七股八杈,把天空戳得稀碎。树干上长满了疙瘩,疙瘩上又布满小洞,黑糊糊粘稠的汁液股股冒出,长像十分难看。虽然如此,老树却也生机勃勃,毫无老相。春日里,新芽鲜嫩,满树槐花,人们捋些槐花泡茶,散出一股清香,祛火生津,人人喜爱;夏日里,葱郁的枝叶为人们撒下一片荫凉;秋日里,飘下一片片黄叶,把秋风舞得令人沉醉;冬日里,光光的树枝,如枝枝狼毫,戳向天空,书写一篇篇天问。
  老槐树多大年寿,无人知晓。据村中高寿之人鉴定,这棵老槐树就是当年王莽撵刘秀,光武帝刘秀饮水时用来拴马的那棵树,受过皇封,得了神气。树的传说无法确定真伪,但“老槐树下”已成为几代人都知道的一个永恒的地名。
  此刻,老槐树下放了一副剃头挑子。一头是栎木的剃头架子,架子上挂一副铛刀布,黑黢黢粘糊糊,磨得很薄,好像一使劲就会扯断似的。盆架上放一个黄铜盆,补了几个铜钉,黄铜盆里混浊的洗头水冒着热气。另一头是一个枣木凳子,比一般家用的凳子稍宽,凳子面由于被人们的臀部不停摩擦,发出油亮的光。剃头匠是一个干瘪的老头,岁月和剃头挑子把他的身躯压成了半边句号。据说剃头匠第一次把剃头挑子放在老槐树下时还是一个高个小伙子,手脚麻利的他,二、三天时间就全村几百口男人的头剃了一遍,把全村女人的脸笑成了一朵花。几十年霎时就过去了,几十年里用坏了几百把剃头刀,铛坏了几百副铛刀布。剃过头的人一茬一茬故去,就连故去的人的头他也摸过千遍。如今,他也老了,老成了一段枯木;剃头挑子也老了,老成了一件古董。虽说,村子大了,当年村边的这棵老槐树逐渐挪到了村中央,被层层瓦屋和草房所包围,但来剃头的人却越来越少,少到只剩下四、五个老头。被剃光了头的几个老头,蹲在剃头挑子边吸旱烟,剃头匠搓了搓泡得白森森的手,凑在几个老头身边说闲话。把死看得很淡的这几个老头一扯闲话首先就扯到了“死”。一个老头说:剃头老哥,你可不能先拍巴掌(歇后语:剃头匠拍巴掌——完事了。这里比喻死了。)啦,你要拍巴掌啦,我们老哥几个找谁剃头呀!剃头匠歪歪嘴说:现在满街都是美发厅,你们到那里去剃头嘛。一个不长胡子带点女人腔的老头说:咦,俺听说那里头不是真的剃头的,是弄那的,唉,就算是真的剃头的,让那群妮子们摸着俺的头,俺还隔意(恶心)哩。另几个老头接着说:对对,真隔意哩慌呢!几个老家伙使劲地摇了摇头,好像他们的头真的被妮子们摸过似的,然后沉默,久久地沉默。
  日头西沉,把枯黄的夕阳撒在了老的树、老的剃头挑子和几个老的人身上,形成一道风景,一道沉甸甸的古老的风景。
  
  三月里的女人
  
  三月的乡村绚丽多彩。柳树在春的激情中迫不及待地发芽了,苗条的身材向人们招手致意,梨花白亮亮地点缀乡间,大片黄黄的油菜花在麦田中格外显眼,随风落下的花朵飘落在田间,跳跃几下,欲上枝头,却被多情的风卷去,红白黄青绿几种颜色把乡村装扮得分外妖娆。
  三月的乡村属于女人的,因为三月的乡村和成熟的女人一样,开始显露出勃勃生机和丰满诱人的曲线,向世人展现着自己拥有的财富。
  绿色染亮天空,桃花映红人面。三月里的女人站在桃树下,望着桃花,任由那朵朵桃花点亮各自的秘密。绽放的杏花色彩鲜明,鲜明得像洁白的雪花般清纯,清纯得可以燃烧。
  花丛中乡村的女人们,最美丽最干净。她们爱美,用灵巧的手扯着桃枝,把脸藏在花丛中,对你回眸一笑,红红的脸庞写满羞怯;他们爱美,用勤劳的汗水浇灌出肥硕的庄稼,健壮的身躯在田埂上扭出迷人的风景。但她们绝对不会像城里的女人一样为美去隆胸、修眉、割双眼皮,甚至像修补爆破的汽车轮胎一样去修补人生第一次的伤痛。她们也充盈着感情,但感情如三月的春水,含蓄而羞涩,真挚而不作秀,热烈而不放荡,不像都市茶楼酒肆是卖弄风情的女子,水蛇浪腰,奶声嗲气,撑一张粉白的脸和血红的口,把女人的隐私像某种交易一样欲盖弥彰地暴露着。脉脉含情,面如桃花,纯如青杏,永远属于乡村,永远属于三月里的乡村女人们。
  如今,迷人的三月已随风漂逝,昨天还是羞涩如桃花的乡村的女人,忽然迷失了自我,迷失在浮躁的城市里的某个角落,迷失在灯红酒绿的浑浊的空气里。
  
  冬夜里的乡戏
  
  夜幕降下,村庄便泡在稠乎乎的夜色里。草房、瓦房、楼房、牛屋,猪圈、鸡舍忽啦啦一下子就被掩在了黑暗中。急急做晚饭的女人,把一捆柴草一下子塞进灶膛内,火星顺着烟囱“蹭”地一声窜起老高,忽而没了,被黑夜吃掉了。冬夜的天空,几个星星在瑟瑟发抖。
  一阵“咚咚锵锵”的锣鼓声,把全村男女老少牵了过来。村头的打麦场上有一座戏台,豫剧《秦香莲》正在演出。两个装了柴油的夜壶(便壶)作灯,高高地吊在戏台前的秋木杆上,灯捻子有胳膊粗,火焰有巴掌大,冒出股股黑烟。灯光把冬日的黑暗燃出一个空洞,形成一汪亮光。土台上,演员粉面黑脸,穿红挂绿,尖着嗓子唱,可着嗓子吼,锣鼓把气氛敲得更浓,二胡把韵味拉得悠长。一个虚构的凄凉悲切的古老故事便成了他们身边的真实的事,他们的一颗心一时便拴在了别人身上,跟着别人一起一伏,却把自己的一切都忘了,忘了天很冷,夜很黑。台下一片黑乎乎的,分不清男人女人,只在戏台边昏黄的灯下才能模模糊糊地辨认出人的轮廓。演到精彩处,没有人拍手,只会吼几声好;演到悲戚处,台下一片啜泣声;演到愤怒处,台下一片骂声,“咦,咋有这样的鬼孙货!”“早知他这样孬孙,小时候就该把他浸到尿盆里淹死他个鳖子!”
  夜壶里的柴油熬干了,也就煞戏了。人立马走散,融入无边的黑夜里,路上立时唧唧喳喳地撒下一些朴质的观后感。“秦香莲真可怜!”“陈世美没良心!”“黑脸包公铁面无私为民作主真好!”这出戏看过多遍,这样的评论说过多遍,但看了戏,仍然很激动。很快,此起彼落的开门关门声响起,亮灯熄灯,几声犬吠在深夜里出奇的响亮,一会儿便又恢复了平静。
  天地寂寂,夜色深沉,如铁铸一般,村庄化入了黑夜。
原创[文.浮生杂记]  林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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