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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月传说 往世16
□ 月扬
2007-09-30 1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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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夫人变得恍惚,她是无论如何也不相信那是真的,可修琪的确是大病了一场,然后就——疯了。茗儿在房里待的好好的怎就会凭白没了呼吸?一张小脸憋得青紫,那是一副极惨的画面。
修琪自顾自的拍手唱歌儿,倒显得很快乐。
“提起心意,望断秋水,抓住天下只为了你,醉了爱了忘了怕记起,只要安静有你,足矣。却怕一日失策,终于失去了你。风吹散云的情意犹未尽,天广阔我的你只剩唯一,千万山万般水秆有妖颜,偏重情偏重爱还得今世了,来世还乐寥,怕是寻过头去只剩一片寂寥。没在滔滔流水中,不离弃,骨肉连离,泪似坠地珠,铮铮落玉篪,丝竹音系不变情是不变缘起灭无原。古来有语云:执子之手与子携老,执子之手与子携老。”
一首歌,唱的圆卜泪流满面。
茗儿死了,修琪疯了,他的生命中,还剩什么呢?
他不该离开的,而这一刻,却是说什么都为无用功了,怄得肝胆俱裂,只落得无济于事.他在那偌大的家中,感觉寒风剌骨,感觉无所适从。
葬了茗儿后,到房里拿了几个月前做好的一样物件,去看已“六亲不认”的修琪。
那物件,是支钗子,玉笔送给修琪的银钗子。
玉扳指儿本为一对,名曰情人扣。修琪的那只摔碎了让圆卜伤心不矣,那是他们爱的鉴证,有所损伤,不吉。于是他绞尽脑汁才想到一个好办法补救,那便是让情人扣以另一种形式存在。他将碎为两半的那只扳指儿打磨成了蝴蝶,镶在那支一直被修琪视为珍宝的银钗子上,新成了另一种和谐。只是还未及让修琪看上一眼,他便已让战争给召了去。
如今回来,一切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可他仍是抱有一线希望,那便是利用这美丽的钗子重新唤起修琪的记忆与理智,然而……
修琪一见他便尽显不安,当看到他拿出那支钗子时更是变得难以控制,她抓住圆卜的手,使劲儿咬了一口,顿时,鲜血淋漓。
她狂怒的吼:“以牙还牙,以血还血,以命还命!”
圆卜呆住了,然后在湘梅的搀扶下黯然离开。
他恨自己对修琪做过的一切,尤其是如今的剥夺她的自由,不仅要关着她还要拿铁链子锁着她,像对待狗一般。
可是只要她活着,便还有一线希望,他怀念曾经的日子,那一段他们二人在天南寺品茶吹篪的日子,他还期待着她的“清醒”,望有朝一日他们还能像从前一样,将如今的不快统统忘掉,有着一种神仙般的悠闲,没有杀戮、没有血腥、没有提防、没有暗算、没有诺言也没有欺骗。
疯女人的生命中,就只剩下一片荒芜。圆卜未经允许就擅自离开军营,遭责罚。但眼下的战势紧张,皇帝欲让他将功折罪,便与他立下军令状:战胜而归,无赏无罚,战败而归,人头落地。
于是,他又拖着已疲惫万分的身子,一寸寸的移向北方战场。
临走之际,他又来到修琪身边,问:“你愿意我回来吗?还是,就战死沙场?”
修琪忽的哭了,只流下一滴泪,然后换来圆卜的明媚笑颜。
“我会回来的。”他说.
又一年落下帷幕.
新的春季,圆卜在战场上挥洒汗水,城里传来消息,说他的妾室吴湘梅已有六个月身孕了,他狂喜,战得越猛。
修琪在那一方极小的天地内,艰难的,过她的“希望之季”,在那很少透得进阳光的屋子中,嗅着春的气息。
吴湘梅来瞧过她两次,挺着个尖尖鼓鼓的大肚子,修琪总躲在角落颤抖,待她走后偷偷哭泣。
“我不是疯子”她常在深夜里低声喃喃。
生,已失去了所有理由,死,又何等不甘。修琪苟延残喘到这个春季也已倦了。
玲夫人天天来瞧她,但只有在那一天,她觉得她格外苍老。
无意识的将手放在自己的腹部,痴笑。
清明节时节,北方传来镇西大将军大败敌军的消息,全城沸腾。
还有三日,李将军就要回朝了。
还在百里之外的营帐内,圆卜沉沉的睡着,这是一个无风的夜,月朗星稀。
他看到了修琪,站在高高的山丘上,顶天立地,一袭青衣,绽放了笑颜,举首向天际,
风轻擦过她的发丝,裙摆,坠落。
猛然惊醒,有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顾不得休息,忙连夜策马疾行回朝。
那一种不祥的预感,是无尽空白,无声无影无像,虚无得就剩空白,他怕极了这种感觉,
有难以言喻的失落与哀伤。
心,被狠狠悬在高空,不定摇摆。
同是在那个无风的夜,月朗星稀。修琪在梦中看到了自己,站在高高的山丘上,顶天立地,一袭青衣,绽放了笑颜,举首向天际,风轻擦过她的发丝,裙摆,坠落。
平静的醒来,懒懒的睁着眼,凝望一尘不变的黑梁,那种凝视是极具穿透力的,仿佛屋顶只是个透明的存在,她一直看到了新月如钩。
“下辈子,我还要和你在一起,只我们二人,永不分离.哈!”她轻笑道,“茗儿同意吗?”
然后又闭眼,陷入沉睡。
天刚展开鱼肚白,那弯月牙还灰蒙蒙的挂在天边。修琪被“砰!”的一声惊醒,警觉的望向四周,发声者,是那一扇破旧的门。
于仙凝在两个仆人的簇拥下优雅走进,亲自托着一只酒杯。
“圆卜回来了,你知道,他打了胜仗,大家都在庆贺,这不,圆卜想到你,便赐此一杯酒,也让你沾沾喜气嘛!”
“嘻嘻。”修琪自顾自的傻笑。
“哦,我忘了,你已经疯了,辨不来是非的。可怜的女人,你也有今天?他,不是真爱着你吗?可以为你不管不顾一切?却原来,也是这般凄惨,看透了,什么,都不比自己来得重要。将军夫人的位置先得保住了,然后,瞧他会有个什么下场!今日,算我欠你的。把酒,喝了罢!”
“嘻嘻。”修琪依旧快乐个无休。
“相信,我是这宅子中,最了解你的人吗?琢磨了很多年,什么都琢磨透了,是敌人,就必须要知己知彼。你不是那么大意的人,能被吴湘梅的那点小伎俩所骗。不过,哀莫大于心死,我懂的。如今,成全你——请琪夫人喝酒!”
一声令下,那两个仆人即兴奋起来,一人弄开修琪的口,一人拿酒往下灌。修琪在仰头的一刹那,流下血泪。
一切进行的异常顺利,因为修琪全无反抗。
罢了,只一人软绵绵的瘫在地上。
朝阳跃过地平线,让一整片大地都沐浴在光明中,然而,只有修琪所待的那个角落是永远的黑暗。
巳时,圆卜风尘仆仆归来,一进门便直奔东厢修琪的房间。
推开沉重的胡杨木门,留给他的,便只有无尽的悔恨。
一阵晕眩,来源于他看到修琪的那张已不再生动的脸。
“啊!”他怒吼,抱起修琪奔向太医院。
本没有资格让太医来救冶的,可是在这生死悠关的当口,圆卜已顾不了那么许多了,冒着大不敬的罪名,狠狠敲开太医院的大门。
还好太医也是以悬壶济世为本的。
此日当职的正是太医院首座刘方。
只见刘太医轻轻的将中指搭在修琪的手腕上,然后淡淡的摇了下头,说:“她早已没有了气息。”
圆卜爆怒,唰的抽出剑搁在刘太医的颈边,道:“救不活她,你就一起死。”
刘太医吓得脸苍白,但毕竟也是在官场混了多年的,强装镇定后开口:“人即已死,没有理由起死回生,她中的是鹤顶红,你还是好好想想,怎样找出凶手罢。”
这一着,果然奏效,圆卜抱着修琪的尸首,失魂落魄的离开了。
他又回去李府,将修琪安置好。
床榻依然,人儿还在,面容依然,情已休。
整日整日抱着她,喃喃自语,陷入无尽回忆。
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他略带惊恐敌意的看她,她对他露出一抹淡淡的笑,他不懂事的问她:“你也是强盗么?”她沉下脸来回答他:“强盗怎么了?强盗我救了你的命!”他固执的给她留下那个玉扳指儿,她执拗的一直忘不了他。
记得他们第二次见面,她在自己亲哥哥的军帐中受凌辱,他以一种英雄救美的姿态出现,他一直没有忘记她,甚至因为她的关系,冒险的提前进行了自己的计划。她感激他,也仿佛爱着他了。一种玩笑的口气,他向她提了亲,来源于一时亲近,来源于一时冲动,可情是真是,那爱也并非虚伪造作,是被压制了许多年的回归,她天真的接受了他一生的允诺。
记得他们第三次见面,战场交锋,严肃而略显零乱,二人都已经历了许多事情,变得成熟了,那是一次惨烈的见面,她杀了自己心爱的马,伤了自己心爱的人。军帐中,她终于听到自己的心,事实是,她再也不能失去他了。就那么跟着他走,从此拉开自己的悲哀。
充斥欺骗与诺言的日子,已完全丧失了当初的感觉,——很清新,很单纯,很美好。
心仍系着,可是他知道,他与她的距离已越来越远。
“答应过你的事,大都没有达到,怎么办?一直都说,欠你的,来世再还,可当真到了那份儿上我宁可如今不曾欠过你分毫,总是让你伤心,让你心碎绝望,怎么办?实在是不能原谅自己,修琪啊!我是个罪人,对不起你也对不起茗儿,给我机会好不好,咱们从头再来,你醒醒好不好?打我骂我甚至杀了我都好,请你不要不理我,请你不要假装不认识我,请你不要与我陌路,我该要怎样再找到你啊!下辈子,我会珍惜,人就是不能太贪,争取了那么多,到头来,我所最想要的,却被那一切葬送,修琪,你回来好不好,不要留我一个人,一个人……”
圆卜尽情抒发着自己的思念与愧疚,历时三夜四天,修琪的身子都僵硬了。
这三夜四天,熬得人尽憔悴。
他不曾落过一滴泪,所有的痛都被压在心底。可是他的心死了,痛,便也消了,那他如今是以什么而存在的呢?恨?他是一个有报复心的人,不会眼见着不该存于世的人还活着。修琪的死得有人给他个说法,茗儿的死,依然。
没过两天,“说法”到了,却并不是他寻得的。
于仙凝来找他,说:“害死莫修琪的元凶已被送至刑场行刑,不去看看么?”
他问:“是谁?”
于仙凝答:“婆婆。她与你的琪夫人向来不和,当初还差点杀了她,不是么?如今虽有心向善却并不见得真心罢?”
圆卜苦笑,他心中有数。
忙赴刑场,却始终是晚了一步。
看着那个他曾经熟悉万分的女人头颅散在地上,双眼死死的睁着,有种别样的感觉。不幸来源于她,也终结于他么?曾以为她是自己生存的目的,爱着她,尊敬她,竭力为她争取她想要的一切,可真相揭开时,他却该恨她,她却曾对不起他。
没有快意与欣喜,也没有失落与哀伤,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他的世界是一片空白。
虽然,还是在那一刻忍不住斩了刽子手,可的确是没有悲痛,真的,没有感觉。
杀了那人,就算是暂时给她个说法罢。
嘴角机械的扯出一个笑,圆卜望着夕阳,好像在那一刹那,他的心彻底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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