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社区-玛丽安涅-个人文章】
左手无名指
□ 玛丽安涅
2007-10-04 13: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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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手无名指,缠绕着,谁的三生三世?纠缠着,谁的漆发如瀑,三千烦恼丝?
我喜欢在坐巴士的时候悄悄地观察别人的左手,巴士上总有人在谈论家长里短别人的烦恼事,可是很少有人公开透明的谈论自身的隐私。他们谈论别人的故事永远比说自己觉得来得有趣的多……他们的高谈阔论,我们的沉浮起离,全在泛泛其谈里寻找到了各自的位置,在中国,是谈不上什么隐私的,隐私唯一的好处,就是被有心人发掘出来,然后在公开的过程中寻找到这么一点成就感和刺激。
可是手和这些空泛的内容不同。手。是沉默的语言。他无语而沉重。就像一本无字的书,需要从别的地方去阅读他。需要猜谜。需要猜心。还需要一点点的耐心和感动。
国庆假期第三日。上海的夜晚恁地喧哗。那些不生于此活于此的人永不知上海眼底的落寞悲凉,这是此城市褪不尽的底色和印痕。就像胎记,与生俱来。不过隔了一层繁华的风情,使人雾里看花总不知,看到的都是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帘纱子下的半张似笑非笑的隐脸,费了心思让人追,一个迷接着下一个迷,多米诺骨牌永远没尽头的倒下去,一直倒到历史的最前端的一个角,扯开了,只见的暗的光透出来——此刻的天很不合时宜的亮起来,又一个新天开始了……迷也就藏到天的底里去。不见了。接着下一日,继续做一个没有迷底的迷。日复一日,也就成了上海的历史绵延下去。没有完,没有完。完的是人的生老病死。
此刻我只是站在拥挤的巴士里听广播里的流行歌曲扯着嗓子唱,也许不是唱,而是吼,那音乐一味的高高的提上去,提上去,粗粗听来简直就是一个被锯褪的伤员在那里喊——可惜是个蹩脚的演员,演技不如人,只好从喊叫里下功夫。听多了未免感情麻痹,对这该感伤的悲痛反倒全无知觉。连伤痕都是可以拿来享受的——城市就是践踏在伤痕之上种植着蜜糖的工场,那些所谓的悲欢离合一层压了一层逐渐的堆积上去,堆的多了,也就无所谓痛,无所谓痒,再动情的东西也成了一层油汤上亮亮的浮花。看着香气四散,然而等吃到了嘴里,才发觉也不过如此,匝巴了几下嘴,将那有着玫瑰香的纸巾搽净了最后的回忆,一切也就烟消云散,再不复找到半点值得回味的线索。
左手无名指上戴了个结婚戒指的男人——此刻正在我之前。我对自己的判断力向来很怀疑,单就此一点便很难想知此戒指究竟是银还是铂金——银的价值自在金之下,而铂金却很显然的在金之上了——可惜这两样金属在外观,起码让外行看来差别并不大,所以这也是我仔细研究他的左手的原因之一——这个男人的头发很细密,看起来满眼都是厚实的感觉,简直就像春天的草地里到处疯长的韭黄,整齐,划一——当然那是后天剪出来的。我承认对他有些许的好奇,这在车上发生的暧昧几乎等于不存在,若有若无的感情小游戏。一个眼神互相告知了对方此刻的心境地位,可惜我们的角度毕竟不同——我孤身一人,而对方已然已婚。左手无名指上的银色戒指,就是最好的证据。我看着他的手发了一会怔,我在想人为什么要结婚呢?人为什么要结婚呢?那些结婚的人用一纸婚书束结了自己的生活和人生,可是束结不了自己的感情。心永远是活的,随着爱走,爱去了哪里,心也跟到哪里。蔼理士在《性心理学》上说,人对婚姻的价值往往都是“单婚而多恋的”。婚可以只结一次,但是爱的人未必只有一个。那是我的推论最终找到唯一最权威的科学证据——当我知道这一点以后——我的心一下就塌实的落到了地面上,我仿佛只是想为自己的不安寻找到一个理由,结果等我找到了不安的理由以后,不安反倒消失了。
我经常在看自己和别人的手的时候掉到另一个遐想的状态里去。我以为一个只会从文字上看到他所能浅而易见的内容的人是麻木肤浅的,因为对于生活,他所能了解的渠道被规划的如士兵的头型一样整齐,光头和非光头也没什么大的区别——到处都是一样头发的士兵头,满目大街上,岂不是很可怕的事么?此刻我斜斜地靠在巴士的栏杆上卧着,因我的脚极其酸——他无意的低下了头来瞄了我一眼,也许那只是一个很平常的对视,流水无意,而落花有情,估计那就是我此刻最准确的心境。无意流水,就算看我一生一世也是平常,有情落花,哪怕是只瞄我这一眼都会被我记得深之又深,这就是区别。
上海夜晚的灯光是很可以玩味的——我向来以为那些来上海看风景的人看的其实不是风景本身,而是上海夜晚的灯带来的类似迷幻麻醉的效果,所以来过上海的人总是提到上海夜晚的美,这美大多也是在于灯透出的华丽。
(于是我在那暧昧凄凉的灯光里幻想自己是一个故事的女主角,风吹来了离别,在火车将开往彼方的月台边,对着我的爱人挥着手,挥着手……挥不尽的那无言的离别,也只有不尽的挥手诉与他知了。)
今次此刻,外滩上有人隔着过去的老楼拍婚纱照片,新娘化妆的简直像舞台上的妖姬,细长的眉毛,蓝眼影厚厚一层涂抹上去,在霓虹灯的照射下反出一层冷冷的光来。美丽而凄艳……我觉得美丽的东西总是和悲剧相联的,因此悲剧总是能拍的伤感动人,究其原因也许是她被美化到了及至的缘故。那也许是我爱着她们的不可割舍的原因之一。她穿深紫的西洋婚纱坐在时髦橱窗的窗沿上,一动也不动,脸上全是掩不住的矜持和笑颜-——那笑不是快乐的笑法,而是得意的笑——也许对她来说结婚照片的喜悦,还远不及于被众人当作橱窗里的模特参观来的更大。美丽得到了失了真的程度,总使人觉得那美不甚可信,而再她右边的男子的地位几乎等于陪衬,几乎不是一对夫妇,而是一个女王带着她的随身随从。我除了感觉他的个子矮小点以外,几乎找不出值得纪念下来的优点——上海的浮华都是在面子上的,只要外在的形式美好,内里的空落和虚浮几乎都能籍此遮挡过去,各人也能因他的华丽表面哈哈一笑,各取所需,然后走去,对其内里的涵义反倒不甚关心——那是一种深层的冷漠,只不过这冷漠的外表被厚厚的金纸包了,密不透风。
我想到我走在路上,从行人的缝隙里穿越过去,SINMON拉着我的手,她的左手温暖潮湿,里面漂了一层油汗——稍微有着那么一点,我却并不感到恶心,我只觉得这活生生的手反倒比我眼所看到的美丽更真实可贵,那是唯一的,实在之物。实在的东西自有一种无形的美,可惜人都太相信视觉带来的震撼,对一直存在的小细节反倒忽略了,忽略到几乎当他们不存在的地步——我想起小贰说过的话——与视觉无关,必定是幻觉。
与视觉无关的,真的是幻觉吗?我一面想,一面笑。在我眼前的巴士上的男人的左手逐渐的清晰起来,晃动于我的眼前。就像一个标记。然后变成一只白色飞鸟的样子,从我的眼前飞走了。飞到了上海的夜幕里,逐渐不知所终。霓虹灯和人群仍旧一如既往的热闹着,年复一年,前年和去年也未必有什么区别,而去年和今年也未必有什么区别,唯其不同的是,人在渐渐的老下去,老下去,从来不为先前停留的地方再记挂一秒——那就是人生。
我看到他左手上无名指的银色戒指,只是想到他老婆。别的什么都没想。
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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