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社区-戈壁残狼-个人文章】
野麻滩
□ 戈壁残狼
2007-10-10 10: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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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铁牛突然失踪了,那天刮了一阵黄风。天寒地冻的大冬天怎么会突然刮起了黄风,让许多人感到疑惑。
十几天过去了,仍然杳无音信,不见踪影。是迷失在沙漠里被沙漠狼祸害了?还是被维族洋缸子缠着走不了乐不思蜀了?张宝国每每想到这些就气不打一处来。连队里派人寻找了几次,无任何结果。团首长来询问过好几次了,把张宝国骂了个狗血喷头,张宝国低头不语,显得非常的伤心和不理解。他每次向团首长汇报此事时总是说,在继续找,力争找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定给团首长一个交待。
一
野麻滩这个地方其实就是一个水湾。
自然而成的排碱渠里颜色发黑的碱水流到野麻滩就不再往前走,在这里慢慢的渗漏。湾里的水时多时少,有时见底,有时溢出来,平时只有半湾水。在放水的时期,排进来的碱水突然多了,湾里边的碱水一下子溢了出来,顺着水湾南端的一个缺口慢慢地往前流,流进戈壁滩和沙漠。
其实在这塔克拉玛干大沙漠的边缘,本来不可能会长出野麻的,正是有了这源源不断淌进来的碱水,才使得这一片土地长满了野麻。一到夏季,遍地开满了野麻花,粉红色的花儿象早晨天边的瓦块云,一片灿烂,蜜蜂和蝴蝶穿梭期间,翩翩起舞,给沙漠边缘这片寂寞的土地带来一点生机。
张宝国这群脸上挂满尘土和疲惫的男人,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师里团里首长交给他们的任务就是,要象一根粗壮的胡杨,牢牢地戳在这里,守望着这片土地,挖渠、开荒、播种、收获,然后弄些女人进去,睡了她们,生一堆娃娃,子子孙孙牢牢把这片土地踩在自己的脚下。张宝国他们带着光荣使命和美好憧憬,开始了他们新的战斗。这里虽然被这群男人建成了一个在兵团这个特殊体制里所谓的连队,但张宝国他们还是喜欢叫野麻滩。张宝国他们的开荒连连部就设在这里。
地上挖个大坑,在上面搭上一些胡杨棒子,上面再铺上一层厚厚的胡杨树枝和苦豆秆子,在上面撒上一层厚土,坑的旁边留个门,里面就可以住人了,远处看根本看不出有房屋,走近仔细看才能看出下面住着人,一不留神还可能从屋顶漏下去,这样的特殊建筑就是地窝子。一排排地窝子里住满了光棍汉,刚刚放下枪杆子,突然钻进大沙漠里开荒种地,这些人还真有点不习惯,不过他们每天还象在部队一样,吹号起床,吹号吃饭,吹号出工,吹号收工,吹号睡觉。只不过战斗的对象变了,变成了不动不逃的敌人,等着你每天一点点去砍它挖它修理它挪走它,它只能任你宰割,任你蹂躏。面对这样的敌人,所有的人都感到没劲,突然没有了狡猾的对手,好像自己的本领显示不出来似的。
几天前就开始搬这个沙包了,但是沙包要比他们预计的难搬的多,他们把所有目前最先进的设备如独轮车、大荆条筐、坎土曼、圆头锹等都用上了,进度还是上不来。漠风好像吃的兴奋剂似的,使劲地刮,让人感到就像一个吃了许多辣椒的女人嘴里呼出气,热辣辣地刺脸。所有的人发了疯,干活时脱光了上衣,光着膀子甩土,汗水顺着胸窝往下淌,流过肚皮,拌着沙土在裤带的一周汇合,在棉布裤腰上结了一层白色的汗盐,象深秋地里下的霜。铁牛干脆把衣服剥光,裸着身子挑土,就像刚刚从碱水湾里钻出来一样,汗水顺着两腿和中间的那个小东西往下淌。张宝国对他骂道,鬼你的家伙好看咋地,穿上裤子。铁牛说,怕球呀,这里连个女人毛都见不着,谁还不知道谁的玩意是个啥鸟样?一群人轰然笑了,张宝国也笑了。铁牛没有笑,拗着脖子,挑起两大筐土向低洼地飞奔。
收工的时候,天色已经昏暗。一群人跳进碱水湾里游一通,出来后用井水抹一抹,穿上衣服吃饭。吃饭时,每人一大海碗白菜汤,两个苞谷窝头。铁牛左手端着菜汤,右手抓着两个苞谷窝头,从饭堂的地窝子还没有走出地面,就听到“稀流、稀流”几声响,一碗菜汤就被灌下肚子,几口就把那两个苞谷窝头啃了个精光,吧唧几下嘴,钻进自己住的地窝子,把碗往地上一甩,躺在床上挺起了尸,眼睛死死盯着地窝子顶棚的胡杨树枝和苦豆秆发呆。
副连长老德站在地窝子前面,扯着嗓子大声嚎叫,开会啦,开会啦,排长副排长都到连长窝子里开会,快点!
铁牛极不情愿地从床上坐起来,揉揉眼睛,躬身钻出地窝子,向连长地窝子走去。这里的地窝子并不是每人一个,只有连长的地窝子一个人住,既是连队办公室又是住室,为了开会方便,挖的大了一些,其余的基本上是一个班人住一个地窝子,铁牛住的地窝子就是一排一班的地窝子,十几个人,副连长老德也住在这里。
铁牛来到连长地窝子时,干部差不多到齐了。煤油灯昏暗的灯光把人的脸照得非常难看,就像死人的脸,蜡黄蜡黄的。看到铁牛进来,张宝国用手指了指身边的胡杨树疙瘩说,铁牛过来坐这。铁牛坐下。张宝国圈了一根漠合烟,把大喇叭筒子塞进嘴里,对着油灯猛吸一口,接着一股浓烟从张宝国嘴里喷出,就像他们当年炮轰敌城的炮口散出的浓烟,然后一口浓痰“咔”地吐在地上。张宝国清了清嗓子,正始开会。
张宝国说,今黑把大家弄来,就商量一个事,就像首长们开会研究工作一样,咱们也研究研究咋样才能加快进度,尽快完成搬沙包任务,不然何年何月才能让我们脚下的这片地里长出毛来。
一片寂静,没有人说话,连声咳嗽都没有了。
老德使劲地“吧嗒”几下嘴里的旱烟袋,把寂静象窗户上那层薄薄的纸一样轻轻地捅破了。几根“烟囱”喷出的刺鼻的浓烟,把地窝子里仅有的空气搅混得象泛起了大雾,弥漫在几个人的嘴巴里、眼睛里、鼻孔里、耳朵里,甚至肺管子里。
张宝国对老德说,老德,你就只会吧嗒你的旱烟袋吗,开口说话呀。
老德嘿嘿一笑说,对着首长拍胸脯表态时,你比谁都拍得响,好像就你的鸡巴硬,现在问我,我知道个球。你看我们啥家伙都用上了,连炊事员都上去了,就这进度还是跟不上,我也没招。
张宝国对着铁牛说,铁牛,你有招吗?
李铁牛说,球哩招,咱们刚来时为啥进度就快?因为那时弟兄们肚子里有油水,有油水劲头就足。现在为啥整不快了呢?你们鸡巴当官的就知道进度,进度,你们没有想想现在咱的弟兄们进肚子里的是啥东西?白菜汤,窝窝头,就连这些东西也不能让吃个饱,吃球不饱谁还有劲给你进度呀。
张宝国说,团里也没有多余的粮食了,团首长们的定量是一碗菜汤,一个窝窝头,还不如我们呢,向团里伸手要粮食我实在张不开嘴。
老德说,宝国,你看这样行不?我们不“要”,我们“借”,我们只向团来借粮食,并保证明年加倍还给团里,咋样?
张宝国说,“借”和“要”有啥区别,哪还不是两个老头比鸟――一个鸟样。
老德说,不一样,“要”是等于团里应该给我们粮食吃,其实团里就应该给我们粮食吃。“借”就不一样了,“借”是我们不想给团里增加负担,只是目前吃的困难,请团首长帮我们救救眼前的急,我们会把粮食还给团里,同时又等于向首长表明态度和决心,就是明年我们一定让脚下的这片土地长出粮食。
铁牛说,中,老德副说的中,明年就是还给团里三倍的粮食也没问题,怕球,借!
张宝国说,借也要等团里有粮食才行呀,团里没有粮食,首长们上哪里给你弄去?
铁牛说,那不管,我们能向团里借,首长们就能向师里借。
老德说,试试吧,要是团里能给最好,给不了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其余几个排长副排长随声附和说,行,行。
张宝国打了个报告,郑重地向团里暂借两万斤粮食,啥粮都行,只要能吃就行,并保证明年一定加倍偿还。
开荒连离团部有四十多公里,中间全是沙包,来回只能沿着渠道边的一排野生胡杨走,一直走到一条大的土路边就到了团部。团部的地窝子高级一些,面积大了一些。铁牛骑着一头瘦驴慌慌张张地跑到团部最大的一个地窝子里,把张宝国打的报告交给了团长。
团长看完报告,又把报告交给身边的政委,笑了笑说,张宝国这个狗日的又给老子出难题哩。
政委也笑了,说,想办法给他们弄点粮食吧,他们要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是不会开口的。
团长拿起笔在一张发黄的草纸上唰唰写了几行字,折了几折交给铁牛,说,铁牛你也给老子好好干,等你们把粮食种出来了,房子盖起来了,老子亲自给你送个女人去,保证漂亮得让你小子不敢睡,哈哈哈,去吧,把这封信交给你们连长。
铁牛接过信塞进口袋里,敬礼,说,请首长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团长说,狗日的你把话说清楚,你是完成种粮盖房任务呀,还是完成睡女人的任务呀。
铁牛笑了笑说,都完成。
团长政委一阵大笑,哈哈哈……
十天后,团首长派了一个骆驼队来给开荒连送粮食,几十头骆驼的背上分别都驮了三四袋粮食。张宝国粗粗估算了一下,足有八千斤。铁牛一边往地窝子里扛粮食,一边兴奋地说,连长,俺看首长就是好,比俺爹都亲,那年过年俺向俺爹要五毛钱买根甘蔗俺爹都舍不哩,你看团长一下子给咱这么多粮食,真大方。团长还说了,等咱们种出粮食盖好房子的时候,他要亲自给咱们送女人来,每人一个,保证还都是好看扎眼象花一样的女人,嘿嘿。
张宝国说,到时候我给你小子挑个最漂亮的,挑剩下的留给俺们,这行了吧,哈哈哈。
张宝国的大笑一下子感染了许多人,每个人的脸上都红了,像春天的桃花,红的灿烂。
二
这些粮食是首长们咋弄的?你们知道不?是首长们带头并号召机关所有的人减少定量,从牙缝里给我们挤出来的。我们多吃一两,就有人少吃一两呀,这年月谁能吃饱饭呐!要想吃饱饭,那就得使劲整,等我们种出粮食,加倍报答首长和机关的同志们!张宝国在大家吃饭时说的这些话,当时眼里含着泪花。
开荒连的人们谁都没有说话,默默吃饱了饭,然后下地攒着劲拼命干。那座沙包没几天就被挪走了,开荒的进度出奇地快了。
时光悄悄地流失,很快,一千多亩平整的土地开了出来。放过一边水后,地里竟然钻出一些芦苇、灰灰草和狗狗秧等。望着长出一片绿色的平整的土地,感觉到希望在匆匆拔节生长,队员们激动不已,好像距离团长对他们的承诺又近了一步,那些如花似玉的女人正在向他们笑着走来。
铁牛块头大,干活有力气,挑土就象他的名字一样一天能挑几方土,无人能及。一次劳动竞赛,为了争一件印着“青年突击队员”几个鲜红大字的背心,竟然一天挑了六方土,把别的队员远远甩在了后面。累得他蹲在红柳棵里拉屎时,拉着拉着靠着红柳睡着了,当别人叫他吃饭时,使劲拽他,竟然没能把他拽醒。
一天,一个队员跑到张宝国跟前,给张宝国说,连长,俺看到前面沙包上的胡杨林里有野鸡野兔,好像还有大家伙,不知是啥。
张宝国猛然一惊,心想,团里借给的粮食有限,能不能熬到过冬还难说呢,这不是我们自己改善伙食的好机会吗?忙对那个队员说,去把你们排长叫来。
一会儿,满身汗水的铁牛跑到张宝国面前,气喘吁吁地说,连长找俺啥事?
张宝国说,交给你个好差事,你找一些灵光一点的队员,组成一个打猎排,你当排长,给我带着他们往沙漠里钻,每天给我逮些野味回来,咱连能不能吃上肉,粮食够不够过冬,能不能完成团里交给的开荒任务,全看你了。
铁牛嘿嘿一笑,这中,是好差事,中,俺干了。
张宝国又说,不过不能出差错,要是有人丢了伤了,俺可饶不了你。
铁牛笑了笑,连长你就放心吧,没球事的,俺保证让咱连的弟兄们天天有肉吃。
铁牛挑选了十几个人。铁牛找的这些人都是挑土挖土不咋地的人,平时铁牛根本看不上他们,但这些人都是会点手艺的,连队开荒的工具坏了,就找他们修修,他们中还有爱动脑筋的,把一些不好用的工具改进改进马上就好用了。现在要干技术活了,没他们还真不行。铁牛给他们布置了任务,有人用麻绳织网,有人用红柳做弓箭,有人做梭标,自己骑着驴跑了一趟团部打铁的地窝子里,偷偷地打了十几个土夹子。铁牛也想到了枪,枪那玩意收拾这些野物肯定顺手,但全都上交了,交到弹药库统一管理了,要想用枪必须要团长批字才行。我们打猎是偷偷干的活,要是团长知道我们不去挖土挑土平整土地,却在和野物斗着玩,非把张连长抹到骆驼队里喂骆驼不行。
第一次出猎收获就不小。铁牛让人把一张大网张拉开,两头用粗壮的木桩子定在沙地里,中间用细一点的红柳棍子把网的上下两根粗线撑着,这样一张大网就张在了那片胡杨林的南边,留几个人埋伏在网的后面,等着野物撞进来收拾。其余的人散开,把胡杨林围着,从东北西三个方向往里赶,看见野兔野鸡就用梭标投,飞起来的野鸡就用弓箭射。一撵,立时就有野鸡野兔飞起来跑起来,趁野鸡还未飞高跑远,梭标呼啦啦投了出去,立时就有几只野鸡被投中,少候就有箭头飕飕地飞了出去,刚刚飞起了的野鸡又有几只被射下来。别小看这些用独轮车辐条磨的箭头,个个锋利,野鸡一旦被射中,就别想再飞起来了。南边那几个人更是激动不已,那些被撵起来的野兔见三边都有人,没处逃,只能仓惶地向南逃,没想到这里早就有一张大网在等着它们呢,等它们撞到网上时,上下支撑网的红柳棍就脱落,网就卷着兔子,随兔子再蹬再扯也休想钻出用粗粗的麻绳织的网。埋伏在这里的几个人,手拿棒子飞奔过去,用棒子对准网中的兔子狠敲就行了。不一会儿,十几只野兔命丧网中。等撵野兔野鸡的人们把野鸡收拾好过来,从网中一只一只地捡野兔就行了。大家欢呼雀跃,就像又打了个胜仗一样。
结束的时候,铁牛又把那些土夹子分散开埋在了这片胡杨林里,他想把这个林子里的野鸡野兔全部收拾了。大家每人用梭标杆挑着一两只野兔或者野鸡,高声唱着“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非常得意地回到连队。
刚刚收工的人们呼啦啦围过来看热闹,有几个还在洗澡的家伙,顾不上穿衣服随便找个东西往腰里一围就跑了出来看。一大堆野鸡野兔堆在了饭堂地窝子门前,没等张宝国安排,就有一群人过来帮忙,有人在沙地里挖个坑,把锅支上开始烧水,准备退野鸡的毛,有人拿出多年没有用过的匕首,在石头上磨磨开始剥野兔。热热闹闹,忙而不乱,真有点象过年的气氛。更多人围着铁牛,让铁牛讲讲抓野兔野鸡的经过,铁牛不答话,就是面带笑,而且是非常轻松的笑。
半年多没有尝过荤腥的人们,一人一大碗野鸡野兔肉下肚后,铁牛的威望在连队骤然升高了许多。这时,几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缠着铁牛,要铁牛收下他们进打猎排,跟着铁牛去打猎。铁牛不屑地说,你们把裤子都脱了,看看你们长鸡巴毛没有?谁要是长毛了就可以到打猎排来。有几个家伙信以为真,真的把裤子脱了,缠着铁牛,非让他看自己已经是否合格,是否可以进入打猎排。张宝国笑着把这群年轻人轰走了,一边啃着兔子头,一边对铁牛说,好,战绩不错,给你在连队口头记二等功一次,不记入档案,明天继续,我要让弟兄们吃得满嘴流油。铁牛笑着说,中,没问题。
三
冬天来了,今年的冬天来得有点晚。
野麻滩上的野麻苦豆干枯了,红柳失去了艳艳的红,灰不啦叽地蔫着,渠道边上的胡杨把自己的黄色的叶子随风撒下,撒在路上,撒在渠道里,撒到了张宝国他们刚刚开出来的地里。天空阴沉沉的,像谁欠了的它卖猪娃子钱没有还似的,没有一丝欢喜的样子。开出来的地里,干枯的芦苇和灰灰草在风中瑟瑟发抖,除了感到平整以外,再没有惹眼的地方,望上去满眼萧瑟,一片苍凉。
几个月来,伙食不错,经常有肉吃,队员们干劲大增。加上前段时间把几个大的沙包都搬走了,平整土地的工作量和搬沙包相比轻松得多,把高处的沙土挑到低洼处平好就可以了。很快又有几百亩地平整出来了,放上冬灌水后,地面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此时的大漠里虽然没有了漫天的黄风,但稍微一刮就让人感到象箭射入骨头内一样彻骨疼痛的北风却绵绵不断。
入冬以来,开荒连的任务就是晚上学习白天砍树。晚上学习时,没有报纸没有书籍,只能学习团里的文件,不久,团里的几份文件几乎人人都会背诵。白天砍树时,就在周边的胡杨林里砍,刚开始只砍枯死的树,随后连活着的树也砍掉了,再闲了就挖树根,一棵一棵巨大的胡杨树根整齐地排在地边。他们认为,明年这里就被开成地了,这些树肯定长不成了,现在砍掉省得明年再费事。于是周边的胡杨树成了他们不竭的能源库,被他们做饭或者取暖慢慢地烧掉了。
铁牛的打猎排现在出去打猎的次数少了,因为周围没有了胡杨林,野物没处藏身,都逃得远远的。每次出去打猎要跑几十里甚至上百里,几天才能回来。野物也不象刚开始时好抓了,铁牛他们经常出去跑几天,把自带的干粮吃光了,什么也没打到,只好灰溜溜地回来。铁牛再也不像刚开始时那样神气了。
冬天的夜长,这些光杆子男人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都好象床上布满了硌人的石子。铁牛让住在一个地窝子的老德讲讲过去的战斗故事,这个提议一下子把整个地窝子的人都弄兴奋了,纷纷披衣坐起,缠着老德讲。老德名叫王成德,进疆前曾当过侦察连长,谁也不知犯了啥错被降了职,现在才混了个开荒连副连长。老德这个大号从啥时候开始叫谁也说不清楚,许多新兵真的还不知道他原名,都叫老德副,他也习惯了。他为人随和,说话随便,常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又敢和连长顶嘴,常替大家说些心里想说又不敢说的话,护犊子似地护着年龄小的队员们,不让年龄大的队员欺负这些小家伙。这里的人大都把他当做大哥,叫他老德副时语气里无不透着真诚的尊敬,时间长了,听到叫他老德副时他心里还感到挺舒坦。这时,他伸伸了右手上的中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下,马上就有人赶紧卷一根大喇叭筒的漠合烟递过去,傍边的人赶紧擦着火柴点上,老德吐一口浓烟,面无表情地对着这群耳朵竖得直直的家伙说,讲点啥呐,给你们讲一次我亲身经历的事吧。众人一口回应,好好。老德说,记得在晋西北的时候,也是个秋天,地里的高梁长得真好,站在黄土坡上看那随风飘动的高梁地,就像小媳妇的脸,红红的咋看咋好看。一群人轰然笑了,有人接着“吧嗒”几下嘴。老德接着说,那事也该俺倒霉,要不然俺早就是营长、团长了,还在这个小连队和你们一群屁孩们混在一起当个鸡巴副官?铁牛说,老德副,那就讲讲是咋球回事吗?
老德想了想,很快沉浸在回忆中,吐口浓烟慢慢说,还不是怪我一时气急了干出了鲁莽事,把两个弟兄的命也搭进去了,想起来心里就象针扎了似的。稍一停顿,老德接着又说,那天夜里,我带着两个弟兄去执行侦察任务,当我们从高梁地出来,悄悄钻进村里,摸到我们常接头的地下交通员翠花家门口时,我突然感到有点不对劲,因为我们每次到她家门口时她家的那条黑狗都会叫,今晚却静悄悄的,十分奇怪。我们没敢从前门进去,摸到她家的后门。她家的后门我是知道的,紧捱着一片林子,林子后边就是黄土坡,有好几次执行任务遇险,我都是从她家后门悄悄钻到林子里,再爬到黄土坡上脱险的。我们推开堵着一堆荒草的后门,悄悄钻进院子里,院子屋子里没有一点声响,静得出奇,我感到浑身直冒冷汗,手一摆,两个弟兄“唰”地把盒子枪拔了出来,张开了机头。随我摸黑进屋,擦着火一看,我全身的血一下子涌到了脑袋上。原来外间房子里,躺着一个老人,胸口还在冒着血,手里紧紧攥着一把砍柴刀。旁边躺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脑袋上有一个明显的枪眼。一个弟兄赶紧点着油灯,我抱起大爷,摸摸鼻子还有气,使劲地摇晃,终于把大爷摇醒了。大爷睁开眼睛就去举砍刀,我赶紧喊,大爷,我是成德,我是成德呀!大爷手里的砍刀这才慢慢滑掉在地上。我说,大爷是咋回事呀?大爷只说了一句话,赵魁那个畜生祸害了翠花。说完手指着里边的房间咽下最后一口气。两个弟兄端着油灯进屋一看,赶紧又退出来,急促促地说,连长你去看。我轻轻放下大爷,进屋一看。我日他祖奶奶,简直惨不忍睹,翠花被扒光了衣服,捆在床上,糟蹋得不象人样,身上被刺了十几刀,有些地方的血已经凝固。摸摸翠花的鼻子早已断气,身上已经冰凉。我忍着悲痛,用颤抖的手扯起床上的被子把翠花盖上。我又扯起另一条被子给大爷和小女孩盖上,带着两个弟兄头也不回地钻出了翠花家。
路上,两个弟兄问我往哪里去?我说跟我走就行了,问那么多干球呀,哪里去,杀赵魁去。俩弟兄又问我赵魁是干啥的?我说,赵魁不是人,连畜生都不如,日本鬼子在的时候他投靠日本鬼子当汉奸,当了赤窑镇的维持会长,害了不少我们的人。现在日本鬼子投降了,他妈的摇身一变成了赤窑镇的镇长,整天带着一帮恶棍黑狗子横行乡里,欺男霸女,无恶不作,给国民党当狗腿子。咱们队伍的人几次收拾他,都让这个畜生漏网了,今天又把大爷和翠花的女儿打死,象牲口一样把翠花祸害了,老子岂能饶他。俩弟兄也是义愤填膺,随我跑向赤窑镇。大概三更天时,我们摸到镇公所,两个站岗的黑狗子靠在门框上睡得象死猪一样,我们仨没费啥劲就把那两个站岗的抹齐了,连一声哼都没有。钻进后院,也没看到有人站岗。我们摸到赵魁住的房子,一脚踹开门,赵魁正他妈的正呼呼大睡,被惊醒的赵魁看到我们突然进屋,第一反映就是伸手往枕头下边摸枪。没等他摸到枪,我一脚就踢到他的胸口上,跟着一个弟兄的盒子枪就砸到赵魁那个畜生的脑袋上,紧接着我手里的匕首使劲往赵魁身上戳,连戳了多少下我都记不清了。血喷了我一脸一手,把睡在他傍边的小老婆吓得吱哇乱叫。另一个弟兄用枪一顶,说,不许叫,再叫一声老子就一枪嘣了你。那个女人浑身发抖不敢吭声了。我用匕首在那女人的脸上划拉几下,问这个院子里还有赵魁家的什么人?女人哆哆嗦嗦地说,有赵魁的地主爹妈,还有赵魁的两个老婆和四个儿女。我让一个弟兄看着那女人,带另一个弟兄,按照那女人说的房间,一个一个收拾,没等到四更天,我俩就把赵魁家的剩余八口人全部抹齐光了。然后把赵魁的脑袋割下来掂在手里,又把那个小女人捆好装进一个大口袋里,让一个弟兄扛着钻出了赤窑镇。
说实话,我们也没有想到会如此地顺利,我们在镇公所前前后后共杀了十一个人,还活捉了一个人,竟然连一枪都没有放,到现在我还都没有弄明白赵魁养的那几十个黑狗子那晚哪里去了。也该我为翠花和大爷报仇,这仇报得利索,报得舒坦,报的痛快!
跑回村子时天还没有亮,俩弟兄把大爷和孩子的尸首背到后边的黄土坡上,挖了几个坑等着。我在房子里端来一盆水,把翠花的身子擦洗得干干净净,然后翻开衣柜找到翠花平常爱穿的干净衣服给翠花穿上,然后背起翠花来到黄土坡上,把他们三个分别埋掉。我把翠花埋到中间,大爷埋在左边,小女孩埋在右边。然后把赵魁的头放在了翠花的坟头,用赵魁的人头祭奠了翠花、大爷和孩子。逼着那个女人跪在翠花坟头使劲地磕头,至于磕了多少我也记不清了。
俩兄弟问我那个女人咋办?我说毙了祭奠翠花和大爷。那个女人一听要枪毙她,吓得趴在地上使劲磕头。一个弟兄说毙了太便宜了赵魁,我们也弄他的女人给翠花报仇,交给我俩处理吧。我没有表态说不行,只说了一句干活利索点。两个弟兄把那女人拖到高梁地里,扒光了那女人的衣服,轮换上,把那女人弄得死去活来的。我过去看时,那个女人已经被弄得不能动弹,光光的身子躺在高梁地里只剩一口气,两个弟兄也折腾得直喘粗气。看到这些,我突然感到问题严重了,掏枪把那女人毙了。两个弟兄问我把那女人打死干啥,战斗还没有结束呢。我知道他俩的意思,就是还想继续上,甚至还想让我也上一次。我说你们知道个球,你们是不是不想要脑袋了。这时他俩才感觉到问题的严重,赶紧挖坑把那女人埋了,就埋在高梁地里。
虽说我和俩弟兄没有完成侦察任务,挨了首长的训,但还是出了口恶气,心里有点舒坦。时间过去了大概一个多月,见没有动静,我还以为没有事了呢。谁知有一天,俩弟兄中的一个家伙喝多了酒,胡乱吹牛。谁都知道,男人就爱吹牛的。那位弟兄吹牛说,你们是个球,谁敢和连长比,连长一夜杀十几个仇人眼睛不眨,你们谁敢?一群自己的弟兄一听兴奋起来,非要让这个家伙讲讲,把他吹捧得老高。那位弟兄经不住这样的吹捧,马上就把那晚执行任务时所经历的事详细讲了讲。这下好了,侦察连半夜刺杀十几个人的事,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在晋西北被传得家喻户晓。
团首长正在为赵魁一家十几口人突然被杀的事感到蹊跷时,侦察连半夜刺杀人的事突然传到了首长耳朵里,让他们大大吃一惊。首长把我叫去好一顿臭骂,我也只好一五一十地把那晚上的经过告诉了首长,不过,在汇报这事的时候,把俩弟兄弄赵魁女人的事瞒了下来。当时心里想一定要把这事瞒下去,坚决不能让首长知道俩弟兄弄赵魁女人的事。
纸里终究包不着火,最后这事还是让首长们知道了,而且清清楚楚。一天,首长把我和那俩弟兄叫去开会,刚进去就被下了枪。政治部主任宣布了对我们的处分决定,我被降到一排当排长,俩弟兄被枪决。我大吃一惊,大声嚷嚷,我不服,坚决不服。我说,那个狗日的臊女人该弄,赵魁不是人,是牲口,你们不知他把我们的交通员翠花弄得多惨哪,糟蹋得没了人样,弄他女人就是为了给翠花报仇。首长说,部队纪律你是清清楚楚的,奸污妇女是死罪。我说,我知道,我的弟兄要是奸污我们穷苦妇女,不用首长出面,我就先毙了他,可这是我让他们那样干的,要枪毙就枪毙我吧,不能枪毙这俩弟兄,他们是在执行我的命令。最后那俩弟兄还是被枪毙了,我直接被降到马班喂马了。
说实话,等于我害死了俩弟兄,要是我当时痛痛快快地说不能干那女人,他俩也不敢干,最后他俩也不至于会被枪毙,想起来我真是后悔莫及呀!我没能保住俩弟兄的命,简直没一点义气,我成了啥球人了呀。
说到这里,一群人眼睛死死盯着老德,地窝子里静悄悄的。这时铁牛忍不住说,干,就得干,干死她活该,要是俺,俺也一定狠干那臊女人的。许多人又说,俩弟兄太可惜了,要是不弄那臊女人,也成了英雄了,唉,可惜了。这时老德说,不说了,都睡觉,谁以后再说这事,小心老子揍扁他。地窝子里,马上静了下来,铁牛吹息油灯,突然一片黑暗。人们悄悄地钻进被窝里睡觉,只见老德的大喇叭筒子莫合烟头一红一红的,老德又陷入了痛苦的回忆之中。
四
好久没有出去打猎,大家嘴巴有点馋了,许多人缠着铁牛再出去打一次,无论如何也比在家里闲着好吧。铁牛说你们不怕冷不怕远吗?都说不怕。铁牛说好,哪就再整一次。铁牛请示了张宝国,得到张宝国的许可后带人出发了。
冬天的北风似刀,刮得一群人在沙漠里东摇西晃,护着棉帽子的脸上,眼睛鼻子嘴巴都分不清了,被一层厚厚的沙土盖着,张嘴出气先要吐出嘴里的沙土,否则立即就会有沙土被吸进肺里,引起一阵剧烈的咳嗽。一群人在天快黑时赶到一个大沙包的跟前,铁牛站在沙包上向远处望,突然发出一声尖叫,大家纷纷窜上沙包,顺着铁牛手指的方向一望,齐声尖叫,原来不远处有个胡杨林。
本来准备在沙包边缘搭个帐篷,晚上就在这里凑合一夜,明天再走呢,这样以来,大家怀着兴奋继续走,只希望快点赶到胡杨林里,在胡杨林里搭建帐篷,晚上可以烧火取暖,少受点冻,还可以吃干粮时喝点热水。另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有了胡杨林,肯定就会有猎物,这次出来就会有收获。
晚上,在帐篷边上点燃一堆篝火,大家在篝火旁喝酒吃干粮,十分开心。有人竟然看到不远处十几只野兔在向他们张望。半夜一个非常奇怪的声音传来,许多人都竖起了耳朵,铁牛仔细听了听,突然说,好,大家赶紧睡觉,明天有大家伙。
天亮后,按照铁牛的布置,和过去围猎一样,一下子收拾了几十只野兔和野鸡。就在准备收工时,一个黑家伙从旁边窜了出来,立即有人大声喊,野猪,快,野猪。确实是一头野猪。铁牛吩咐,立即围住,用所有能用的家伙一齐往野猪身上招呼。梭标、箭,还有棍棒呼啦啦一起出手,野猪身上中了十几下,血顺着肚皮往下流。这时,人们的嚎叫声,梭标棍棒的摔打声,野猪的哼哼声响成一片。野猪左冲右窜,就在一忽儿的光景逃掉了,顺着胡杨林向南逃窜了。铁牛说,把战场打扫一下,我带着几个人一起去追,大家弄好后也一起往南赶,追上我们。说完带上家伙和几个年轻人向仓惶逃窜的野猪追去。
野猪带伤跑不快,很快就被追上。人们追到胡杨林南边不远的戈壁滩上时,离野猪也就有几步远了,人追追,野猪就跑跑,人停停,野猪也停停,好像也是精疲力竭了。野猪的肚子上被投中了一梭标,梭标还被拖着,血顺着梭标杆往下流。铁牛知道,野猪只要不被戳中心脏,把血放光,它的伤口就有可能慢慢愈合,就不会死去,只有不停地追,不停地投梭标,才有可能把这头野猪打死。铁牛和这头野猪较上了劲,带着几个人把野猪追得没命地逃。在逃的过程中,野猪身上又中了几梭标。几个家伙也是气喘吁吁。下午的时候,野猪突然又钻到戈壁滩上的一个胡杨林里,人们紧跟着也钻进胡杨林里。
突然,眼前的一片景色把所有的人惊得目瞪口呆。只见林中间一片草地,象一片厚厚的绒毯,黄澄澄的煞是好看,草地中央有一个小小的湖,湖面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周边的胡杨枝干光光地指向天空,好像在向苍天炫耀这里的景色,西下的阳光把这片草地映照的灿烂辉煌,置身期间犹如到了一个美丽神话故事里。湖边有一个女人正在牧羊,一群黑色绵羊啃着湖边的枯草津津有味。铁牛走过去时,那女人抬头向他们张望。他们看清了,是一个年轻的维族女人,一身黑裙子,头上带了个黑色维族帽子,脸上蒙着一层黑纱巾,透过薄薄的黑纱巾,看到那女人的脸简直就像传说中月宫里的嫦娥,大眼睛,长睫毛,高鼻梁,黑眼珠转来转去,流露出无限的风情。铁牛这时突然感到浑身燥热,出气急促,心跳得特别厉害,眼睛死死地盯着维族女人,嘴里嘟嘟囔囔地说道,操他妈,这里咋会有这样好看的女人哩?俺要是睡了这女人,死了也不亏。
铁牛转脸看看,发现这几个男人的眼珠子都飞了出去,全都飞到那女人的身上。大声说,看球呀,赶紧走。这时男人们才回过神来,冲着铁牛嘿嘿直笑,都是很猥亵的那种笑。那女人仰起脸朝他们也笑了,这一笑把这群男人的心都笑碎了。铁牛说,走,别在这里看女人了,赶紧追野猪去。几个家伙极不情愿地跟随铁牛走了。那女人用手里的牧羊鞭在羊身上轻轻的打几下,唱起了“两只小山羊呐,坡上吃草呐,一个姑娘呐,正在放羊呐,想过去呐,又怕狗咬呐……”,那女人用不太流利的汉语唱的几声维语歌曲,又把几个男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个个心里象被一只手使劲地拽了扯了似地,撕心裂肺地疼痛。铁牛骂道,没出息,别看了,走。说完带头向野猪追去,几个家伙也只有跟随铁牛追出了这片草地。走出胡杨林,铁牛又转回头使劲地看,把胡杨林的四周都看了个遍,好像要把这个地方和那个漂亮的洋缸子死死的刻在脑海里。走出不远,回头再望那片胡杨林,突然被霞光遮住了,看到的只是一片五光十色的光影。
天快黑时,终于把那头野猪围在了戈壁滩的一个低洼处,几个家伙用棍棒或者梭标杆一顿狠打。那头野猪也是流血过多,又被追的没有劲再跑了,刚逃到低洼处喘口气,立即又被这群刚刚看过漂亮维族女人的男人围着。这头野猪对着一个人冲了过去,谁知这个人不但不躲,反而一棒子狠狠地打在了它的头上,野猪一声闷哼就躺倒了。铁牛的粗棒子还真攒劲,这一棒子下去,竟然把野猪闷倒了。几个家伙怕野猪再起来,对着直哼哼的野猪就是一顿蒙揍,好像要把得不到洋缸子的怨恨全都发泄在这头野猪身上。一会儿,野猪彻底没了声息。铁牛仔细地看看野猪确实死掉了,才把棒子扔掉,蹲下使劲地喘气。
天完全黑了的时候,几个家伙已经抬着野猪往回走了,等和其余的人汇合时,已经半夜。搭起帐篷,吃烤鸡烤兔喝酒一阵狂欢。铁牛把胡杨林中间草地、湖、黑羊和一身黑衣服的维族漂亮女人的事讲给大家听时,许多人根本不相信,一起追野猪的人赶紧作证,大家才稍稍相信。
第二天起来准备往回走时,一清点人数,少了十几个。铁牛问都去哪里了呢?有人接过话说,都去看那个维族洋缸子去了。铁牛笑了笑说,没出息,走,我们往回慢慢走,那些家伙回来自己跟上。等到中午时,那些家伙才气喘吁吁地跟了上来。一个家伙跑到铁牛跟前,对铁牛说,排长,你瞎球哄人,根本没有你说的草地和湖,更没有维族女人和羊。铁牛说,不可能,我们都是亲眼看到的,还会有假。一起看到维族洋缸子的几个人也赌咒发誓,说真的看到了,漂亮得象月亮上的嫦娥,一点不假。但是刚刚回来的人都说,根本没有,连个女人毛都没有。铁牛说,怪球了,咋会突然没有了呢,那女人还冲我们笑了呢。看到过洋缸子的人都说,就是的,还冲我们笑呢,那笑太他妈的迷人了,把老子的魂都勾去了呢。没有看到洋缸子的人使劲摇头,没有,就是没有,有球的洋缸子,还漂亮呢,说梦话哩。说不分明,大家轮换抬着野猪,带着疑问向回连队的方向快走。
好久没有吃到野味的队员,大开了一次荤,狠狠地吃了一顿野猪肉。有人说真香,就是肉丝粗了些。另一人说有肉吃就不错了,还嫌肉丝粗,毛病。前面的人接着说,谁嫌肉丝粗了,不就是一说吗?听说他们还见到了洋缸子了呢,漂亮得象仙女,操,咋不让俺也看上,看一眼就满足了。后边那人又说,你要看到了,恐怕就完了,你的裤裆里的东西还不天天翘着,硬得象大路边的电线杆子呀,裤子都给顶破了。哈哈哈,一阵大笑。
突然一阵大风刮过来,刮得天昏地暗,飞沙走石。人们赶紧钻进地窝子里,把门口用木板堵紧。张宝国说,操他妈怪了,冬天咋会还刮这么大的风呢?老德说,就是呀,听说冬天很少刮这样大的风的,是不是会有啥事了?张宝国说,反正地里没有种啥东西,刮就刮,怕球呀,刮不坏啥的。老德说,说不定要出啥事的,我感到就是不对劲的。张宝国说,老德你的毛病就是啥球事都凭感觉,你的感觉就那样准吗?老德说,宝国,你还别不信,我的感觉还真的准呢。就在两个连队首长死抬杠死犟筋的时候,一个队员钻进来说,连长,不好了,李排长不见了,谁也不知道他跑哪里去了。老德说,咋样,我感到有事吧你还不信。张宝国对那个队员说,快去通知几个排长来开会,快去。那个队员出了地窝子。张宝国看看老德说,你的鸡巴感觉还真准呢,现在商量商量咋弄吧。老德说,还咋弄,赶紧派人找,找两天要是找不到了就如实给团里汇报,要是找到了就算球了瞒过别说。张宝国说,就这样吧,赶紧找,用尽千方百计也一定要找到铁牛。
按照连长的吩咐,几个排长带人分头出去找。这时的风突然小了,渐渐地停了。张宝国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在地窝子前面团团转。老德也带着一排的人出去找铁牛了,没有人和他说话,或者斗嘴,张宝国心里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难受感。说实话,张宝国在几个排长中最看重的就是铁牛,铁牛有力气,干活利索,有股子冲劲,野蛮粗鲁,讲义气,和张宝国十分对脾气,大多数时候还是非常听他的话的,能替他冲锋陷阵,他喜欢铁牛是自然的。虽说铁牛脾气不好,看到不顺眼的队员,不打就骂,但就是因为能干和冲劲,张宝国还是处处护着铁牛,为此还招来一些非议。过去,铁牛在别的连队,就是个横行霸道的家伙,一次把一位整天说话女人腔的家伙摁到床上,把自己裤裆硬棒棒的东西硬塞进人家肛门里使劲戳,一股粘呼呼腥歪歪的粘液射了人家一屁股,把那个女人腔痛得使劲叫。团首长得知这件事后,差点把铁牛给毙了,最后还是把铁牛关了两个月禁闭,又从那个连队调给张宝国,让他管住铁牛不让铁牛再胡整惹事。在这个连队里,也没见到张宝国咋拾掇,铁牛就是服了张宝国,突然变得老实了,再也没有过分的行为。但就是脾气没改,喜欢骂人打人。老德护犊子,护着小家伙们不受欺负,为此铁牛和老德结怨,老德经常对铁牛说,你要敢再打弟兄们,小心我揍你。虽说铁牛不一定服老德,但鉴于老德也是连队首长,在弟兄中威望极高,也不敢和老德对着干,铁牛心里清楚老德急了真敢揍他,而且还不会轻饶他。
十几天过去了,还是没有一点音信,张宝国已经感到失望了,和老德商量,上报了团里,等候团首长的处理。团首长感到有人失踪这样的事不是小事,开了几次会研究来研究去,最后决定还是让张宝国继续找,一定要找到,找到后再决定如何处理张宝国和开荒连的领导班子。
张宝国实在没有办法了,根据有人提供的那天看到的草地、湖和维族洋缸子放羊的线索,带人又去那里找。他把铁牛带人打猎的周围几十里的地方全部搜查了一边,根本没有见到所谓的草地、湖和维族洋缸子放羊。就在准备往回走的时候,一个队员在通往塔克拉玛干大沙漠腹地的一个沙包边缘,捡到一根断了几节的棉布裤带,交到张宝国手里。张宝国认得这是铁牛的裤带,因此断定铁牛进了沙漠,看来没命了,不是被沙漠狼吃了,就是迷失在沙漠里渴死饿死了。因为沙漠太大,谁也不敢进去。塔克拉玛干的维语意思就是“死亡之海”或者是“进去出不来”的意思。
张宝国把自己看到的听到的了解到的,写了个十分详细的报告,认定铁牛钻进了大漠,已经死亡,请求团里对自己进行处分。团首长研究来研究去,还是不能单凭张宝国的报告就断定铁牛已经死了,只研究了一个对张宝国和连队的处分意见。意见如下:张宝国被降为第一副连长,老德被降为第二副连长,其余不变。连队暂时不配连长,张宝国还是全面负责,老德协助工作,要求张宝国他们戴罪立功,继续寻找铁牛,直到找到铁牛为止。
五
春天就像牧羊的维族洋缸子一样,带着薄薄的面纱轻盈地走来了。很快,大地冰雪消融,开荒连放过冬灌水的地就像成熟的女人一样,这里鼓起来,那里突出来,出现了高高低低凸凹不平的体形。张宝国喜形于色,对着老德和几位连队干部说,憋了一个冬天,终于等到这一天了,该我们大干一场了。
春播开始时,张宝国要求,趁墒及时播种,全连人都上,地窝子里一个不留,中午在地里啃干粮,不休息,力争在最短的时间内把两千多亩地全部播上麦子。于是,连队几十副土犁都上了,三人一组,两人拉犁,一人扶犁。耙地的人也紧跟上,地犁出来及时耙掉。随后就有人拉着播种的土耧,及时把麦种播进地里。没有等到二十天,两千多亩地全部播完。
几十天后,地里有了绿色。开始黄绿,慢慢变成浅绿,随着时间的推移,绿色越来越浓,最后一片深绿。团长来过多次,每次看到这一片绿色,按耐不住喜悦的心情,对张宝国说,你们干得不错,不错!你手里的这群狗日的还真行。张宝国也经常说,要是铁牛看到这些景色该多好呀,他肯定不会往沙漠里钻了。
等麦子地里灌完第八遍水时,麦子熟了。这一年种的麦子大丰收,虽说出苗不全,麦子地里这一片那一片的碱斑,但出苗的麦子,麦粒颗颗饱满,麦穗子沉甸甸的,勾着头有点害羞的样子。张宝国他们今年不仅把二千多亩麦子种得非常好,而且又开出了一千多亩地,开荒种地两不误。
麦子打下来后,张宝国兑现承诺,按双倍的数量还了借团里的粮食,而且还超额完成了团里定的上交任务,团里按内部价给他们结算了不少钱。张宝国带着队员一边种地一边开荒,闲时带着队员打土块,待土块干了的时候,又带着队员就在地窝子傍边盖土块房子。很快,野麻滩这个地方起来了一座座土块房子。这可是全团最早盖房子的连队。有了土块房子,开荒连这个地方成了明星连队,来参观的人不少,一拨接着一拨。
随后的两年里,全连队员去都陆续住上了土块房子。土块房子冬暖夏凉,住着非常舒服,比地窝子强了好多倍。随着时间的推移,种粮食的经验越来越来丰富,土地面积越来越来大,连队的粮食也越来越多,日子越过越有起色。
一天,团长真的给连队带来了一大群年轻貌美的青年女子,分别分配给连队干部和队员们做媳妇。(据团志称,1954年国家从上海等地组织了一大批曾经被迫做过妓女的年青女子来兵团,把这些青年女子分别分配给集体转业的军垦战士做妻子。这些青年女子大都比较安分,和这里的军垦战士相伴终生,参加生产劳动,生儿育女,繁衍后代,为稳定边疆作出了突出贡献,有不少女子成了先进生产者、小麦高产状元、水稻高产状元、棉花高产状元、优秀拖拉机手、劳动模范等,受到人们的尊敬和爱戴。)
老德挑了个叫翠花的女子做媳妇。其实叫翠花的那个女子还不算太漂亮,年龄也是里边较大的。他完全可以找个更漂亮的女子,因为这里的女子大都很漂亮,他又是副连长可以先挑的。他没有去挑年轻漂亮的,就挑了那个叫翠花的女子。他说,这个翠花不仅名字和当年当交通员的那个翠花一样,而且长相也十分相似,老子就和她过了。
张宝国挑了个最漂亮的女子做媳妇,而且还是这群女子中年龄最小的。别人都说张宝国不正经,好色,喜欢年龄小的女子。这话传到他的耳朵里,他也不以为然,没有吭声。多年后那个女子要和他离婚时,人们才终于明白了他的心思。他把这个最漂亮的女子挑回去后一直不和人家圆房。那女子问他是我不漂亮吗?张宝国摇摇头说,不是,你是她们中最漂亮的。那女子问他是我不温柔吗?他摇摇头说,不是,你是个难得的好女子。那女子问他是我不会做家务吗?他还是摇摇头说,不是,你做的饭最好吃,你做的布鞋谁都比不上,又合脚又耐穿。那女子又问他哪你为啥不和俺那个?是不是嫌弃俺?张宝国使劲地摇摇头,态度坚决地说,不是,不是,我不是嫌弃你,我能娶到你是我几辈子集攒的福气,我咋会嫌弃你呢。那女子又问他,哪你到底是为什么吗?张宝国摇摇头说,别问了,我不会告诉你的。那女子实在没有办法才找到团长,把这里边的问题向团长一五一十地反映了。团长非常重视,把张宝国找来一顿臭骂,问他到底是咋球回事?张宝国这才慢慢讲出自己的心思,他说,我总是感到铁牛没有死,肯定还活着,我当初答应过给他挑个最漂亮的女子做媳妇,所以我就挑了个最年轻最漂亮的女子,留在身边好好照顾,等哪一天铁牛回来了,我就还给他一个最漂亮的媳妇。要是我和那女子圆房了,等铁牛回来了,我咋好把自己睡过的女人给他呢?那样做岂不是猪狗不如了?如何对得起我的好弟兄。团长听后,感到十分可笑。对着张宝国又是一顿臭骂,骂完后对张宝国说,你放心吧,等铁牛回来了,我保证给他再找个最漂亮的女子做媳妇,这你就不用操心了。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回去和那女子好好过日子,不可亏待人家呀。时间不久,张宝国挑的那个全连最漂亮的女子肚子凸了起来。
其余的女子也都分配给不同的男人做媳妇。这些对女人渴盼得要疯了的男人们,无不把这些女子当仙女一样对待,痛她,爱她,打心眼里希罕她。这些过去都有痛苦屈辱经历的女子们,个个都很容易被感动。这些被感动了的要求重新开始新的生活的女子们,终于找到了好的归宿,决定留下来死心塌地地跟了这些汉子们,给男人生儿女,为男人做家务,晚上让男人爬在自己光溜溜的身子上疯狂,等折腾够了,躺在自己的怀里呼呼睡一大觉,第二天又精神抖擞地下地去拼命,去流汗,甚至去流血。
……
三十年后,张宝国从团长的位置上退休,老德也从副团长的位置上退了下来。虽说俩人在位时时常因为意见不和闹点分歧,但没有大的矛盾,私下仍是好朋友。闲下来后,张宝国经常邀上老德一起出去转转看看。此时的团部楼房林立,柏油马路宽敞平整,路两边的树木郁郁葱葱,大田里种的棉花枝繁叶茂,一片生机盎然。这时的开荒连,一排排整齐的砖混结构房子替代了土块房子,房前屋后的小块地种植的蔬菜、瓜果和花卉把连队装扮的十分漂亮。虽然仍然很少有人把开荒连叫野麻滩,但竖在连队边上的那块大铁牌子上,仍然写得清清楚楚,开荒连:地名野麻滩。开荒连现在的土地面积一万多亩,这些土地都是当年张宝国老德他们开出来的。每每看到这些土地,他们打心眼里感到高兴。这些土地不仅养育了野麻滩里的一群男人和后分来的那些女人们,而且养育了他们的后代。他们的后代大都还在野麻滩种地,不过现在不在是仅仅为了吃个饱饭了,而是为了建设兵团,为了屯垦戍边。中央一位大首长来兵团视察工作时说过,兵团就是铜墙铁壁、建设大军和中流砥柱。他们的后代们现在要完成的任务,被中央大首长一句话概括得清清楚楚,完完整整,准准确确。
一天,张宝国和老德在家下象棋,老德错走了一步,要悔棋,张宝国不允,俩人争吵起来。就在这时,团机关收发员送来一封信。张宝国看了看信,封面上署名为李新疆。他嘴里嘟囔着这是谁呀?从来没有收到过李新疆这样一个人的信过呀。说着话撕开了信,看了一眼信纸后面的署名,一下子惊呆了!老德问,宝国,咋球了,把你惊成了这个样子!张宝国无声地把信交给他,老德看了一眼信纸,也大吃一惊!俩人呆呆地惊在那里,好久好久。
原来这封信的结尾署名竟然是:李铁牛!
2007年秋
草于塔里木河岸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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