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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模糊的风景】

狂晕的蚂蚁
2007-10-15 01:15   收藏:0 回复:0 点击:5172

   
  
  
   “还有多久能够达到那个沙山啊?”我疲惫的问木拉提。说句实话,我已经快熬不住了。下一秒钟就崩溃躺倒的想法,不知道在大脑里闪过多少次。
  
   望着目光尽头的那个灰色的影子,我心里充满了愤恨。水基本耗尽,食物等同于没有,我们在这沙漠中已经围着那座视力尽头的沙山转了4个小时了。却怎么也到达不了它脚下的基地。
  
   “如果不是那该死的小偷偷走GPS以及装食物的背包,我们早就可以和二队的人汇合了。”我无尽的愤恨在寂静的沙漠中不断的发泄着。
  
   “到底还有多远啊。。”我继续在抱怨着。
  
   “这要取决于沙漠。”两个队员中的另外一个说道。他沉默的表情也丝毫看不见轻松,似乎更加的痛苦,他紧锁眉头像个胃痛发作的病人。”沙漠本身在拒绝我们,你明白么?”他凝视着沙漠深处的某个地方,用莫测的难以辨别的汉语对我说,之后就用灰色的舌头舔了舔白色的嘴唇,露出令人厌恶的被烟熏黄的牙齿。
  
   “我们迷路了么?”我的声音似乎都有些颤抖,无奈之下假装的咳嗽了几下。
  
   “那倒不至于,我走过了不下几十次这条路线了,迷路的几率多多少少是会有的,但是不是这次。这个你可能不能深切体会,迷路的人是没有方向感的。”木拉提的口臭在他回头看我的瞬间,袭击了我。那是张充满了烟味,充满了坚定的面容。
  
   “那张脸怎么是那种表情,永远都那么自信么?”我心里暗自嘀咕,稍稍放心了一下,背着已然成为主要负担的背包和三脚架,继续和他在沙漠中周旋。
  
   “嗄,其实,这次【迷路】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既不是小偷的错,也不是你的错。是它在拒绝我。仅此而已。”他低头爬坡,汗水已经流干,只有曾经的印迹留在工作服上面。靴子也显得那样笨重,他一抬脚,流沙就如水流而下,像是要埋葬着什么一样的淹没了他的脚印。
  
   “你看过猫捉老鼠的吧?。”
  
  
  
   “嗯。”
  
  
  
   “那猫总是幸灾乐祸似的将到手的老鼠,放了,然后再捉住,再放了,反复的折磨,一直到老鼠失去了逃生的想法后,才一口吃掉。”他喘着气,怪异的笑着为我说着这个不合时宜的笑话。
  
   “该不会。。。。”我不敢往下想了。
  
   “不必担心,要担心的是我才是。你一点问题也没有。”他干笑了一下,像是安慰我,也像是确认了什么,然后,好像清醒又好似迷糊的摇了摇头,摇头的姿势带动整个身体晃动,好像在甩掉粘在他身上很久的某个东西一样。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我们彼此都选择了沉默的在沙漠中前进。
  
  
  
   是否前进我早已没有信心,在我大脑中,早已失去了方向感,能否走到基地我也没有再考虑,只是跟着他脚印向着不知道什么方向的路线艰难行走。天空的云层厚厚的遮挡了阳光,白惨惨的光线从一块裹尸布的高空透视般的射下,放眼向沙漠望去,4个小时前是这个景象,四个小时候依旧是这个景象,我的那不甚强烈的时间感都已经被这沙漠悄无声息的夺去了。
  
   “我老婆走了,这个事情想必你也知道吧。我为此已经困扰了很久,差不多3年了,工作也作不好,吃饭也吃不好。知道为什么?”他突然的对我说。
  
   我”哦”了一声,他离婚的时候,我刚分到勘探队来,不过,对我而言,他人的私事我也不想发表什么看法。况且我的脚磨的痛的要命,既不合时宜、也无法体会三年后还沉浸在失去老婆的痛苦中的他是何感受。
  
   “因为我从来没有鼓起勇气去找过她,哪怕一次都没有,胡大哎。。。”他灰心丧气的叹着气,好似那句话不是在对我说,倒是更像在自言自语,然后就是一连串听不懂的要命维语。
  
   爬上一个沙坡,他把背包紧了紧,回头等我,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是,我故意不听,远远的落下他一段距离。
  
   我们登上一个又一个的沙堆,爬下一个一个的沙坡。最后筋疲力尽了,才坐下来休息。他背冲着我,对着那模糊的目的地开始卷磨合烟。天上依旧是灰沉沉的云,远处是延伸着无数个沙堆,像河流里的波浪那样,往远处延伸,直到变成看不清的的灰色。那象征着目的地的沙山,依旧在不可抵达的尽头盯着我们。
  
  
  
   我从冲锋衣上衣袋中,取出最后四分之一块干馕,一分为二的掰开扔给他一块,自己留一块。他把馕塞进嘴里,然后,一边鼓着腮帮子嚼一边大口大口的吸烟,磨合烟很熏人,他吸一口烟然盯着沙漠不动几秒钟后,然后将滚滚的浓烟喷出,再接着吸一口再凝视沙漠,仿佛那里有不可告人秘密一般。吸完烟后,他嘴里开始用维语不停的说话,听不懂在说什么,不过,我晓得他在想老婆。
  
  
  
   没有水,馕咽着太痛苦了,我虚脱似靠在背包上休息、看他。哎, 这个公司勘探史上的劳模先进,传奇一样的副队长,到底还是这样样子的吧,肮脏、邋遢、不拾边幅,工作狂。竟然,还活在过去的记忆中,到底是怎样的痛苦啊。
  
   我讨厌他不停的自言自语,但又实在是太累了,没有喝得没有吃的,仅仅靠本身贮存的能量,到底还是坚持不了多久。而实际上我已经走不得半点路程了。这沙漠委实过于可怕,比起不堪忍受的嘈杂城市而言,这里又过于的安静了,不,可能不只是安静,是寂静,那种地底下时刻会冒出死亡的寂静。可,这里却又蕴含着数量相当可观的资源,真是造物主的公平啊。世界上最珍贵的财富都和世界上最残酷的环境联系在一起。
  
   我含着复杂的心情打量着沙漠,看灰色的天空,看被光影分离的沙丘幻影,看那像是示威般的远远矗立的目的地。心底充满了畏惧。这里过于荒芜,过于沉默了。想想自己的一生将交给这样的地方,真的从脚底板都会冒出一丝冷气。
  
   我仰面躺平,磕上眼睛静静的体会这沙漠带来的空寂。我回想木拉提那耐人寻味的话——”这要取决于沙漠。”到底迷路了没有?为什么又要对我说,沙漠本身在拒绝我们的废话呢,还给我讲那个不吉利的猫捉老鼠的故事呢?是不是在故弄玄虚。木拉提的自言自语忽高忽地,忽快忽慢,一会儿像祷告,一会儿又像抱怨,沙漠的空寂之声,和远处传来的大地之声,汇集在一起,成为了大漠之声,将我深深的包裹,而这中沙漠之声却又如此的孤独,我好像看到自己躺在沙漠之中,躺在他的身边,而他在那里不停的说着话。
  
  
  
   沉默就这样来临了,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空虚,灵魂像是挣脱我的身体逃向哪里。我想睁开眼睛看看他在干什么,但是眼皮好像被什么东西牢牢的粘住,怎么都睁不开。旋即,我被那突如其来的寂寞拖入了了梦中。
  
   梦里还是沙漠,该死的沙漠。依旧是我们两个去野外作业。他突然变得喋喋不休,一路上不停的说着老婆的好话,那样子像是他老婆离开他的事情从未发生过一样。
  
   “我是在沙漠里遇到她的。”他用不甚清晰的语气说道。
   “那是一次例行任务,我尚处在年青气盛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纪。由于之前跟老队长执行了许多回的任务,也反复走过了许多回的路线,路程又很短,一天一个来回。所以,压根就没有把这沙漠放在眼里。——对我而言只不过是一次小儿科的游戏罢了。当时我就是这么想的。
   我想我的无礼激怒了胡大,惹恼了这沙漠,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理所应当的受到了惩罚。
   回来的路上,我就彻底的迷路了。沙漠用它的冷酷和无情狠狠的包围了我,我带着没有方向感的大脑,来回兜圈子,如同那个被猫玩弄的老鼠一样,四处乱闯,从下午一直到黑夜,始终都没有找到出路。
   你知道的,沙漠的晚上温度很低,我又没带帐篷,原本一天的路程是不需要带帐篷的。加之我又对自己的能力深信不已,因此,尽管内心很担忧,却仍然硬着头皮继续在黑暗中东游西逛。
   对于一个失却了方向感的人而言,无论怎么努力也都是白费力气。最后,我还是像只垂头丧气的狗一样筋疲力尽的倒在了沙漠的深处。 ”他发出了很重的鼻息气,好似一个患有鼻炎的病人。
  
   “在接下来的很长时间里,我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躺在黑暗的沙漠的某个地方。触手可及的地方全部都是沙粒,细细滑滑,而且冰凉刺骨。
   我又冻有饿还浑身颤抖,有生以来第一次真正的感到害怕。我的无限美好的人生将就此完蛋了,那憧憬了无数次的美好未来也将不复存在。想到这里,我就浑身充满了悲哀,起初还留存在脑海里的抱憾终身的情绪也渐渐的被沙漠驱赶的无影无踪。
   时间无休无止的向前推移,我的身体已经无能为力,而我的意识也将失去它存在的意义。我用仅存的念力开始祈祷,渴求胡大——“神”能够宽恕我自己,饶恕我的无知,希望沙漠能够原谅我的年青和无礼,我对它的敬畏之心再次回到意识深处。我想闭上眼睛,而黑暗委实过于黑暗,这和闭不闭眼睛并无关系。所以,我静静的躺在那里,望着黑暗如大沙漠一样的天空。冷已然感觉不到,能感到的仅仅是我如同待宰羔羊那样的卑微生命正被沙漠一点一点的吞噬。
  
   可就在此时,有一只手在抚摸我的额头,就像你知道的那样,她像女神那样来到了我的身边,她的油灯散发着神的光芒,她温柔的给我喂带有她体温的凉涩涩的水和混有她气息的嚼碎的馕。灯火中她是那样的美丽,胜过沙漠上空最美的那道晚霞。她将我的头搂在怀里帮我取暖,就如同一个小女孩抱着心爱的玩具那样小心翼翼。我的脸深埋在她丰满的胸口,那里是沙漠的味道,只有沙漠深处才会有的气息。我看着她,她也同样在凝视我,眼神充满了满足和宁静,仿佛沙漠上空才会出现的星星那样,闪烁明亮纯洁安静。”
  
   “唉。。。。”仿佛有叹气声轻轻从遥远的某处传来。
  
   “后来呢?”我好奇的问,梦中的我怎么也和他一样多嘴多舌。
  
   “后来?后来我就得救了,与此同时,我也将她带出了沙漠。”他的双腿有力的插进沙地,向前迈进,而那象征着胜利的沙山也随之越来越近。
  
   “那,为什么你老婆要离开你?她去了哪里?”我像个傻乎乎的大学毕业生一样的问东问西。
  
   “为什么呢?”他停了下来,呆呆的站在那里,重复了一便我的问题。等了几秒钟后,又重新迈动脚步,但是重新启动的步伐却充满了思考,我想他应该在思考。
  
   大约这样沉默的走了十分钟之后,他才开口说话:“关于她为什么要离开的原因,我想也无法回答你,甚至我连自己都无法回答。三年来,我也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她为什么要离我而去呢?
   但是,不管怎样,我相信她是冲着沙漠去了。没有离开我之前,她曾经多次要我带着她离开城市,去沙漠里居住。你想,那是多傻的想法。因为这样,我们多次吵架,她一发脾气开来,就不停的摔东西。她疯了——我想。”
  
   他又停了下来,盯着沙地思考。“后来,就如你们知道的一样,我们之间像是隔着沙漠,实际上,正因为这沙漠,我们才整日不得安宁的。我后来诅咒过这沙漠,并且在她面前扬言过要将她带去海边居住,让她一辈子都别想重回沙漠。
   她离开想必也是命中注定的事情。”
  
   他的口气变得更含混不清,其中还夹杂着听不懂的维语,像是在抱怨,又像是在祷告。然而,那神情却告诉我他很后悔。
   “所以,我能肯定,她离开我又回到沙漠里去了,并且这次走的更深。我很清楚她这么做的意思。为的是让我再也无法寻找到她,她已经打心眼要离我而去了。这个坏女人,她当初救我的目的就是想让我此刻感到痛苦。这样莫明其妙的离开我,将我一个人留在沙漠以外。实际上,那样做还不如当初不要救我,让我早早死在这个沙漠里更好。”
  
   说到这里,他突然开始变得有些古怪,像个疯子气急败坏的用维语喊了起来。并且抛下装备,不断的用双手向沙地挖掘起来,一边挖一边喊叫。而且越挖越快,不久,一个沙洞出现了。他停止了喊叫,带着欣赏艺术品一样的眼神端详了一会儿,随后快速钻进沙洞消失了。
  
   我有些反应不过来,从一开始挖掘到他消失在沙洞里,整个过程我都不知所措的像个傻子样的看着。我目瞪口呆的沉浸在他挖掘沙洞的事件里,无法挣脱。四处传来沙漠的风声,啸叫着,沿着那大大小小的沙堆,从不知道的方向逃向不知道的地方。
  
   在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几分钟后,他重新返回,从洞里伸出那脏兮兮的头,表情还是那样的坚定,好像那张脸给人的表情天生就那么坚定。他用惯用的语气对我说。”蚂蚁,你走吧,这就是她躲藏地的入口处,我不回去了,要进去找她。”
  
   我吓得要命。”那我怎么办啊。”
  
   “放心吧,我猜得一点没有错,沙漠拒绝的只是我而已,和你一点关系没有,他生的是我的气。如果我离开了,你自会到达那里的。或许,你已经到达那里了。”他说完像一头奇怪的动物一样消失在黑暗的沙洞里。
  
   “木拉提。。。木拉提。。。别丢下我。。。。”我不停的向洞里喊着,但又不敢跟进去。我突然发现自己是那样的懦弱,我感到自己流下了泪水。
  
   。。。 。。。
  
   “副队长。。。副队长。。。木拉提。。。木拉提。。。别丢下我。。。。”我不停的向洞里喊着,但又不敢跟进去。我突然发现自己是那样的懦弱,我感到自己流下了泪水。
  
   。。。 。。。
  
   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空中什么也看不到,那里什么也看不到,即便是一丝丝的希望。既没有沙洞,没有我的眼泪,当然,也没有木拉提。
  
   我猛然从地上爬起,果不其然,木拉提不在了。“这个坏家伙,竟然真的抛下我跑了。”
  
   我有些绝望,突然到来的现实性问题使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我只能生气的继续诅咒他——这个不负责任的副队长。这个该死的维族人。
  
   可,环绕四周之后,我发现,此时沙堆已然不是先前休息的那个,好像是沙漠在默默的变化,在我不知道的时间里悄悄移动。
  
   现在,我恰好就站在那座起初只能眼巴巴看着的作为象征性终点的沙山上面呢,不远的的黑暗中,基地的篝火正在我的脚下熊熊的燃烧着。
  
原创  林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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