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杠爷

戈壁残狼
2007-11-02 15:28   收藏:0 回复:5 点击:5697

    杠爷退休了。
  杠爷退休前是开荒连的连长。组织上动员他退休时,他叫上了几个当年和他一起并肩作战的老哥们,拖着一条假腿,来到当年开的地里、挖的渠道上转,转了好几天。想起当年开这些土地和挖渠道时的日子,杠爷潸然落泪,同去的老哥们也陪着落泪。
  杠爷是条硬汉子,喜欢抬杠,他认准的理别人休想改过来,在开荒连能说服他的人不多。杠爷公开说他谁都不怕,其实他还是怕一个人的,不过大多数人不知而已。杠爷怕谁呢,怕他的老婆――杠奶。
  杠奶嫁给杠爷时只有18岁,那年杠爷已经30岁,他们的婚姻是组织分配的。杠奶被送到杠爷的地窝子里时,又哭又闹,把地窝子里的东西都摔得粉碎,杠奶的嗓子都哭哑了。杠爷不忍心硬来,没有动杠奶一下。第一次没有完成组织交给他的任务,杠爷感到有点丢人。过去带人干活,他的嗓门高,声音大,说话象打雷,十分刺耳。有人编了个“四大声高”的顺口溜:“团部的喇叭,修渠放的炮,杠爷的嗓门,公驴的叫”。自从把杠奶娶进地窝子,他的嗓门突然变低了,再也听不到杠爷那公驴叫一样欢腾的高音了。
  杠奶嫁给杠爷半年里,没有主动和杠爷说一句话,晚上睡觉一个人卷着身子,躺在床上最里边的角上,从来不脱衣服,无论冬夏一如既往。有几次半夜杠爷想有点行动,杠奶就突然拿出一把尖刀,对着他说:“你要敢对俺那个,俺就敢捅你,就是捅不了你,俺就用这把刀捅了俺自己。”吓得杠爷只好作罢。
  挖大渠时,团里规定干十天可以休息一天。许多人就利用这一天假期赶紧回家,说是换洗换洗衣服呀,洗个澡啥的,其实都是想和老婆亲热亲热。杠爷从不回家,他说渠道上总要人看吧,他留下来看工地,正好。不过有时候,杠奶也会到挖渠工地上,给杠爷送来换洗的衣服,还捎来一些好吃的。别人开玩笑说:“老杠你的小媳妇还真心痛你呢。”杠爷嘿嘿一笑就不吭声了,然后痴痴地望着杠奶苗条迷人的身影渐渐地消失在视线里。
  深冬的时候,渠道挖到一段土质极其坚硬的地段,加上土层上冻,十字镐刨到土面上只留下一个白点。杠爷和几个干部商量,决定用炸药炸,把硬土层炸开,然后再把炸碎的土挑出渠道。杠爷派人买来配制炸药的原料,硫黄、硝和木炭。说来简单,可是真配起来就没有那样容易了。杠爷按照书上“一硫二硝三木炭”的配方配了几次,不是点不着,就是炸不响,或者炸响了也没有一点威力,声音不小,硬土仅动一动,没有任何作用。
  一个休息天,杠爷回到家里,摆弄起他的“一硫二硝三木炭”,试来试去还是不行,急得茶饭不下。杠奶心细,看出了端倪,二话没说,把杠爷赶出了地窝子。杠爷在地窝子外边糊里糊涂,正在思索自己为何被赶出地窝子时,杠奶捧出一包黑糊糊的粉状东西递给他,让他再试试。杠爷抓一把黑粉,放在一块石头上,擦着火柴扔到黑粉上,“轰”地一声,一股黑烟伴着巨响升腾而起。炸药如此简单地在杠奶手里配制成功,让杠爷简直不敢相信。他看着杠奶突然兴奋起来,顾不了脸面,抱着杠奶钻进地窝子,把杠奶往床上一扔,随即开始扒杠奶的衣服。杠奶突然又从床边摸出那把尖刀,对着杠爷说:“你休想动俺,否则俺就捅你。”杠爷的激情一下掉进了冰窟中,嘴角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表情十分难看地转身走出地窝子,收拾起杠奶配的土炸药,极不情愿地去了挖渠工地。
  杠爷让人把杠奶配的土炸药装进去瓶子里,草纸上撒些炸药卷成捻子,塞进瓶子里。用钢钎在硬土层上打个深洞,把装满炸药的瓶子放进去,点着捻子,少时,一声巨响把土层掀起了几米高,硬土被炸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碎土块哗啦啦往下流。渠道上一片欢腾。
  就在大家欢呼雀跃的时候,杠奶背着铺盖卷来到了挖渠工地,把行李放到堆放炸药原料的帐篷里,对杠爷说:“你给俺找个人看守帐篷门,谁也不准进来看,包括你也不能来看,谁要是敢来偷看俺,你就别想让俺给你配制炸药!”杠爷和几个干部欣喜若狂,连连答应。几位干部轮流看守帐篷门,不让人偷看。杠奶一人在里边摸索。不久杠奶配制的炸药在挖渠工地上源源不断地遍地开花。每每听到“轰轰”的响声,杠爷脸上笑成了花。
  自制的土炸药存在诸多问题,经常出现捻子燃进洞里了,就是不响,只能等呀等,好久了不见动静,让人的心吊得老高。没有人会处理这种情况,每次出现这样的故障,只有请杠奶出面解决。
  一次处理炸药哑火的故障时,杠奶利索地把另一个炸药瓶放进瞎火的洞里,点着捻子,只听捻子燃烧的声音“刺刺”地响,不知何故,杠奶竟愣在那里一动不动。杠爷大叫:“快离开,快离开!”杠奶好像没有听到,站在那里仍然没动。就在“轰”地一声巨响的同时,杠奶被一个人扑倒在地。杠奶明显感到身上的人一声闷哼就没了声息。等杠奶和身上的人被大家七手八脚地从土里扒出来,杠奶一下子清醒了。只见杠爷浑身是血,一条腿被炸飞到几米远的地方。
  杠爷在卫生队病床上醒来的时候,杠奶守在身边。杠爷发疯似地大叫:“我的腿呢!把我的腿给我!把我的腿给我!”叫声大得出奇,好像要把卫生队的地窝子掀翻。杠奶按着杠爷的手,不让他乱动,眼泪哗哗地往下滴。无论杠爷咋叫,她就是不吭声。杠奶守着杠爷的那段时间,话很少,默默地为杠爷喂饭,为杠爷擦洗身子,帮杠爷翻身,扶着杠爷解手等。此时的杠奶目光中少了怨恨,多了温柔,多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杠爷出院时,开荒连用牛车把杠爷接了回去。每天杠爷坐在工地上,为杠奶守帐篷。杠奶配制的炸药仍然源源不断地在工地上炸响,此起彼伏。
  有次杠爷好奇地掀开帐篷门帘,想看看杠奶到底如何配制炸药,没想到被杠奶毫不留情地大骂一顿,杠爷只好灰溜溜地放下帐篷门帘。
  春天来了,当渠道边上的胡杨悄悄吐绿时,挖渠任务也在杠奶配制的炸药“轰轰”声中,顺利完成了。
  随后的日子里,组织照顾杠爷,给杠爷装了个假腿,安排杠奶专一照顾他。杠爷闲不住,拖着一条假腿一拐一拐地带人开荒修渠。没有听到杠爷叫过一句苦,喊过一句累。不过此时杠爷的地窝子一扫过去的沉闷,时不时地传出了笑声。杠奶开始挺着大肚子出入地窝子时,杠爷的高声又象公驴叫一样,欢腾地响彻开荒连的上空和开荒工地上。
  第一个儿子出生给杠爷带来了无穷的欢乐,每次回家,总是把儿子抱着转圈,或者放在肩上,使劲地蹦跳,把杠奶的一颗心蹦得悬起,唯恐一不小心把孩子蹦掉下。一天夜里,等儿子睡着了,杠爷爬到杠奶身上疯狂,折腾完后,搂着杠奶悄悄地说:“你当年为啥不让别人看你配制炸药,要是多几个人会配炸药,你不就轻松一些。”昏暗的油灯下,杠奶突然表情严肃地说:“不能教别人配炸药,因为教别人配炸药是断子绝孙的缺德事,俺决不干。”杠爷又问:“那是为啥?”杠奶说:“这是祖上传下的规矩,不能教别人配炸药,谁要是教别人学配炸药早晚会遭报应的。”杠爷抚摸了一下自己的假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杠奶从来没有教过别人配制炸药,她也没有遭过报应,但她在生第六个孩子的时候还是死掉了。临死时拉着杠爷的手,轻轻地说:“他爹,俺是个丧门星,你不该对俺好把俺娶了,是俺连累了你,要是你不娶俺,或者俺不会配炸药,你怎么也不会没了一条腿呀?是俺遭报应应在了你身上呀!”杠爷使劲地摇头。杠奶咽气时杠爷哭得死去活来,就在杠奶要下葬时,杠爷仍抱着棺材哭。等把杠奶葬好,杠爷哭昏了好几次。一个男人如此撕心裂肺地恸哭,让送葬的亲友们也跟着眼泪汪汪。
  此后,开荒连再也没有人会配制炸药了,杠爷不会,他们的六个儿女也都不会。开荒工地上再也听不到炸药的“轰轰”声和杠爷公驴叫一样欢腾的高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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