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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里的玫瑰(18-20)
□ 第三滴泪
2008-01-03 08: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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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我冲动的想要推门而入,但是我的脚步却移动的很艰难。我不知道自己心里在犹豫什么。我对自己有点儿失望,居然为了他的几句话弄的心中莫名的恐惧。
我整了整衣襟,抬手去推门。沉默了一路的他突然又开口了,问着他已经问了好多遍的问题,你真的确定你要知道事实。我狠狠地呼了一口气,压住了心底翻滚的情绪,已经走到这里了,无论事实是什么,我都要去面对。
他走向前,用钥匙打开了门。把我让进了那间屋子里。外厅的一切似乎还和五年前一样,那种熟悉的感觉让我又一阵恍惚。仿佛我只是刚从医院回来,而我的孩子就躺在婴儿床里等着我去安抚。仿佛我身边站着的人真正是我的丈夫。仿佛一切只是场梦。
梦,其实很容易醒的。
我看见通往内室的门紧紧地关着,而门口站着两个穿着制服的护卫。我转过头看着他,怎么,难不成我的孩子这么见不得人,你还把他拘禁起来了。他挥手支走了那两个人,跌坐在沙发里,用手捧着头,呻吟着说,我也不想这样的。
我感觉心底的情绪再无法抑制,一股脑冲向了脑门,让我的身体都开始抖起来。你怎么可以这样子,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子。我痛楚的从齿缝里吸了吸气,也好,今天我就把孩子带走,你们不能好好养他,我可以。
我转身冲向通往内室的门,几次反手甩掉了他的拉扯。我真的怒了,我不管不顾的推开了那扇门,那扇隔在我和儿子之间,梦和现实之间的门。
曾经很熟悉的屋子里,家具已经都搬走了,空荡荡的。地上铺着厚厚的白色软垫,墙边也高高的围了一圈相同材质的垫子。紧闭的百叶窗缝隙里透出的光亮在地上划下几条细细的亮线,像箭头一样指向角落里一团白色蠕动着的东西。
看到的东西有些诡异,我站在门口,愣愣的看着那团白色中间钻出一个长着黑毛的球。球转了过来,是一张脸,一张孩子的脸,一张虽然已经有些改变,却依然熟悉无比的脸,一张从未在我梦里离开过的我的孩子的脸。
胸膛在沸腾,身体在颤抖。我想要跑过去拥住他,却怎样也迈不开脚步。微笑着,我在原地张开了双臂,孩子,过来。
他的那双墨黑的眸子迟疑着,最终对上了我的身影。一个奇怪的表情爬上了他的小脸。一个来自地狱的表情,一个我看过,就再也无法忘记的梦魇。
他咧开了嘴,舌头垂在嘴角,口水瞬间流了下来。他伸展了四肢,像个2,3岁的孩子一样,很短小的四肢,以一种很不协调的姿势向我爬来。
微笑凝结在我唇边,我感觉一切仿佛是个设计好的圈套,一套整蛊我的圈套。我想要转身去拉住他问清楚。但是我怎样也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个身影扭曲着,离我越来越近。
这是个玩笑对不对,我听见一句沙哑的声音,从不知道什么地方响起。骨节喀吧的点缀着节奏,我慢慢的转过头去看着身边低垂着脸的他。
告诉我,这是一个玩笑,对不对。我终于听出来,那是自己的声音,从堵满了的胸腔里,挤出来的声音。
他抬起头,脸上带着我不愿看见的愧疚而伤痛的表情。
于是我做了一个母亲能做到的最残忍的举动。甩掉了脚边那团来自我身上的血肉,狂叫着奔了出去。
夜风里的玫瑰(19)
我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企图让轻轻摇摆的频率让混乱的头脑更加混乱。我想,如果就这样疯掉了,也许不失为一件好事情。
可惜我的神经依然那么的坚韧的在它们的岗位上工作着。所以脑海里依然闪着刚才看到的一幕。所以肠胃依然翻江倒海的搅动。所以冲出门的时候摔倒擦伤的膝盖和手掌依然隐隐作痛。
身体上的不适却无法抓住我的注意力了。我一遍一遍的想着,想着那个不自然移动着的小小身体,想着他小脸上不自然的表情,想着他咦咦呜呜的发出不自然的声音。一切都太不自然了,让我恨不得想要忘记那张我一眼就认出的小脸。
一个宽厚的胸膛靠近了我,一双手臂紧紧地拥抱着我。一个我曾经梦想了很久的拥抱,在这个时刻,却已无法再掀起我心海中的哪怕一丝丝微小的涟漪。因为那里已经是一片惊涛拍岸。
怎么会这样子。我的声音有些沙哑,低沉的像来自地狱的呼唤。他的胸膛颤抖了一下,没有讲话,只是抽出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一张略有些古旧的黑白照片。我只瞟了一眼,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被我送进白色监狱的男人的身影。
我沉默的看着那张照片,等待着他的解释。孩子是在过完百岁之后,开始发烧。医生开始也以为只是着凉,直到他开始间歇性的痉挛。
他顿了顿,看向我,我没有反应,只是继续看着那张照片。最后,他被诊断为,先天性脑发育不良。
那和这张照片有什么关系。我抬头,看向他的眼睛。他不敢直视,躲闪着看向院子里的灌木丛。照片里的男人,是我的父亲,那个女人是谁。
他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照片里的,是他的父母。
我愣在那里,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听着他喃喃的解释,我忍不住一阵苦笑。我总算明白了,为什么他的他不愿意来见我。
一个下三烂连续剧的剧情,一个听了那个男人讲了无数遍的故事,一个没有讲完的故事的另一面。那个故事里有个可怜的女子,被未婚夫抛弃后发现自己有了孩子。爱让她倔强,她顶着各种压力将孩子生了下来,抚养长大。那个狠心的未婚夫,就是那个男人。而那个孩子,就是他的他。
当这个故事终于完整了,我,却已经被它碾成了碎片。
我微笑着,我无法抑制脸上的笑容。尤其当我看见他忧伤的眼睛里仿佛看见鬼一样的表情,我笑得更加无害,更加灿烂。
我以为我早就躲开了那个男人,躲开了我不堪的命运。却不知道命运一早就安排好了一切,我永远也逃不开。
我以为我摆脱了那个带着我的痛苦与耻辱的孩子,就摆脱了宿命。却不知道命运并没有放弃给我的诅咒,送给了我另一个孩子。
我和哥哥的孩子。
夜风里的玫瑰(20)
手臂靠在吧台上,感觉的到音乐的鼓点引起的微微颤动。我却似乎什么也听不见。无论周围多么吵闹,心与脑海都如此平静。
看着调酒师把略浓稠的棕色液体倒进敞口杯,瞬间被覆盖的冰块跟随着坍塌。我仿佛能听见它们轻微的发出噼啪声,爆裂开浅淡的裂缝。空气渗出,发出嘶嘶的声音,很像那天鲜血迸发时的声音。很轻,却让人心颤抖,无法忽视。
右手又习惯性的在左手腕堆叠的手环中间抚摸着那道淡粉色的疤痕。它像纪录了什么,却默默不语。它更像一条分割线。过去的,我不可能忘记,但毕竟,一切是已经过去了。
我在那个牢笼里,度过了3个月。他们不会允许一个知道他们家族丑事的女人随便在外面晃悠。即便是给我再多的钱,割了我的舌头,剁掉我的双手,他们也不会放心。好在他们还顾及到我是孩子的母亲,或者他们只是没有勇气杀了我灭口。于是,我在那个熟悉的院子不远的一套房子里被囚禁。
噩梦一直缠绕着我,那个孩子眼睛斜斜的,舌头歪在嘴外面,哼着听不懂得话语快速的向我爬来。我怎么躲也躲不开。每次醒来,我都在屋里到处搜索,甚至跑到院子里去寻找。但是到处都没有他的身影。我只能站在原地苦笑,然后被永远戴着一张臭脸的女仆拉回卧室。
他自己出不来那个屋子,门口的两个护卫也不会让任何人进去。而我,也是那任何人的其中之一。
开始的1个礼拜,他还经常会来看我。而他的他,我的哥哥,却依然未曾现身。这样也好,现在完全不是一个兄妹相认的好时机。而且,永远也不会是。
之后的日子,单调的很自然。大部分的时间,就只有我独自面对那个空屋子。没有电视,没有电话,没有网路,甚至连钟表也没有。关上门窗,隔绝了外面的风雨。没有声音,绝对的安静。那种只听得到自己呼吸心跳甚至血液流动的安静,让人疯狂。
我以为我会习惯。就像五年前的那八个月。但是我无法习惯。一切仿佛很相似,不同的是,我已没有了期盼。
我以为我可以像过往一样,把一切在我心头扎刺的东西都一股脑的扔进垃圾箱。但是有些东西,你连把它扔掉的权利都没有。
它就在你心头深深的刺着,不停的搅动着。直到那天清晨,我砸碎了装满牛奶的玻璃杯。玻璃碎片划破皮肤的声音,很好听。伴着温热的液体喷发的声音,像一首催眠曲,让我忘记了疼痛。心中突然清爽的像一片草原上的蓝天。我看着鲜血和牛奶在餐厅棕黄色的木地板上混合着,禁不住笑出了声。
当我在医院醒来的时候,有种时光倒流的感觉。依然是空无一人的单间。我,孤零零的躺在一片雪白之中。
躺在床上,看着白色的天花板,无法抑制的苦笑。如果要自杀,就不应该选择旁边可能会有人出现的时段地点。否则留下的,不只是性命,还有自己身体上的痛苦。
所以当我第一次有机会单独走动的时候,我,爬上了医院的天台。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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