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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爷、牛和土地
□ 残文
2008-01-05 18: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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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姥爷的二三事)
(一)
“头遍蹭破皮,二遍搭深犁,三遍犁仔细”,这是黄河中游沿岸,我的故乡的一句农谚。它诗意而形象地阐述了农民和土地的深刻而亲密的关系。收罢麦,打完场,耕地就开始了。耕地是农活中重要的组成部分。这时太阳瞪着火辣辣的眼睛直视着农田,似乎要把满腔的灼热倾洒给大地。在这热气蒸腾的气氛里,故乡的田野,山山岭岭,沟沟岔岔,到处是“嗒嗒列列”,比山歌还要高亢优美的喝牛声,空中飞舞的鞭梢噼啪声,清脆而响亮的牛铃叮当声,组成了一曲繁忙而和谐的田园耕作交响乐。山坡上、地楞上,纤巧而精灵的炮儿花、蒲公英、,都喜咪咪地开放了,它们也是乐曲中,小小的音符吗?。
在交响乐中,最高亢有力的主旋律,我敢说,那是我的姥爷。一般犁地驾两头牛,我姥爷却驾四头牛。这就足见他对土地那片深切的感情,对丰收的企望,以及那灵巧而熟练的驾驭技术,是一般人所不能比拟的。
只怕犁不匀,犁不深,把四头牛驾在一个犁上,在山区的陡坡地里,那是一片铺地的云呀。。他要把那土地底板的死土都要翻出来,让太阳暴晒,让风儿氧化,将生土变成熟土。为了加深深度,他把全身的重量,垂直压在犁上还,嫌不够,再加上一百多斤石头,乃嫌不足,有时候把我也放在犁上。远远看去,就象四只蚂蚁拖着两只蚂蚱,在当地形成一种特殊的风景。附近的农民都去观看,赞叹、敬佩的目光,在深省着,体会着那对土地的深情。
姥爷已经走了五十年了,他耕过的地,还年年增产,年年丰收。每每从他耕过的地边走过,似乎还能听到他那急促的喘息里,迸出那“嗒嗒列列”的吆喝声,闻到那汗香和泥土的芬芳。
(二)
姥爷祖籍是山东的,几岁到了这里他不知道。他只记得是逃难过来的。因生活所迫,本来姓刘,过继给了大户赵家,当了“蛮圪瘩”,这就注定了在别人鄙视的目光中度过他的童年、青年和中年。
1941年4月日本鬼子侵占了我们县,全村人都逃难走了,赵家留下他看守家业。鬼子一把火烧毁了全村的房子,姥爷凭苦力交换,才保住了赵家的全村唯一的一座房子。村里的土地很快就荒芜了,姥爷和姥姥俩人硬凭一把镢头,开垦出小块地,种成粮食,舍不得吃,把粮食换成牛。从此姥爷手里多了根拐杖,拐杖上刻上尺度,见牛就要量一量高低长短,有好牛就用粮食换下。开地、种粮、换牛,有了牛,再耕地,打下粮食,再换牛,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简单轮回。开的地,大都种了芝麻,芝麻油可以换牛、灌牛,油渣可以喂牛。
“芝麻地里卧下牛,还嫌芝麻稠”,可见除草的任务很繁重。没有粮食吃,就用柿圪瘩当干粮。俩口商定,将柿圪瘩包在手巾里,可劲向前远远扔出去,落那哪里,哪里就是休息地点,才可以稍加休息,吃柿圪塔。锄呀锄,好容易到了跟前。姥爷又使劲往前扔一下,又锄到跟前,姥爷又使劲地往前扔一下……就这样,刺激着,诱惑着,戏剧性地,头顶红炎炎的日头,脚踩热腾腾的黄河沙,把一块块的芝麻地锄完。打下的芝麻,又去换了牛。45年日本投降以后,家里有了一群牛。要那多牛干啥?当时许多人都大惑不解。把村里荒芜了的地都开垦了出来 ,逃难的人陆续回到故乡,谁家的地归还给谁,再给他一犋牛。庄稼人有了地,又有了牛,就活泛了,有奔头了。这时人们才理解了他养牛的心思。于是,佬爷家成了没挂牌子的、免费的安置站,供着全村的吃住。沿河上下每家每户,都是在他义务性地帮助安置下,又重新升起第一缕炊烟…
(三)
1955年秋季,姥姥家突然发生了一件事:有个朋友,到姥爷家串门,当时姥爷不在家,走时无意中将一个麝香皮的烟布袋丢在了姥姥家。当他折回头来寻找时,在路上碰到姥爷,问:“我的烟布袋是不是丢到你屋里啦?”因为姥爷并没有回家,没见到,就说:“没有啊。”那人也含糊了,恍惚地扭头到别的地方去找。姥爷回家后,把路上遇到的情况给姥姥说了,姥姥说:“有啊,这不是?”说着就把烟布袋扔给姥爷。姥爷拿着烟布袋愣愣地怔着,嘴里喃喃地念叨着:“明明在咱家,我却说没有,人家一定认为咱把烟布袋昧下了。我这把老脸往哪儿搁呀,这怎么活人呀!”……
就这么屁大个事,你说当时不在家,没见着,不就完了嘛!但是犟劲而执拗、只给别人办事,却不肯粘人一点光,把人品、人格看待得比天大的姥爷,却为此无地自容,神经失常了,疯了!
“咱们俩都不能活啦,没脸活啦……”逢沟跳沟,逢崖跳崖。不仅自己跳,还要抱着姥姥一起跳。姥姥怕姥爷出事,随时跟着他。有一天,走到村北的一座斩挂石崖边,姥爷猛然抱住姥姥跳了下去。幸好,姥姥被柏树扑楞挡住了,姥爷从几十丈高的崖头翻下去,摔死在沟底的青石板上……
一个典型的北方农民,一个狠不得将自已的血肉,化做泥土的庄稼汉,就死在陈腐的、淡簿的、脆弱的,所谓人品人格的理念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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