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冬季的山，我深一脚浅一脚地攀爬过，上面长满了干枯的草木，依然静静地孕育着生命。而远远地望去，给人的感觉是那样的寂寥。那山头，就像是一个个营养不良的头顶，长着稀疏的短发。但当你站在更远的地方望过去的时候，那连绵不断的银白的山峦，连带着山脚下那封冻的反射着阳光的冰河，竟然成就了一长卷水墨山水画，让我不得不细细品味起那副 “青山不墨千秋画，绿水无弦万古琴”的对联的妙处了。
　　 一片山峦，在机翼下，也许是因为季节的原因，光秃秃的，显得有些苍凉而缺乏生机，特别是从高空看下去。但，它仍然像一幅长卷，在我的视野中徐徐展开着。又像是一个巨大的沙盘，不同的是，沙盘的上空，点缀着一朵朵的云。飞机航行在万米高空，这个高度是不可能有鸟儿飞上来的。空荡荡的天宇间，竟由于这几朵淡淡的云的存在，平添了些许生气。有意思的是，就那么海螺大的一小块，静静地浮在那里，居然纹丝不动。航班是从北京飞贵阳的，看了机上的视频画面，知道下面应该是太行山了。
　　 山，本来是凸起的。这一点从“山”字的外形上就可以看得出的。或嵯峨峭拔或崇峻屹立，总给人以雄伟高大的感觉。奇怪的是，与山沾了边的词汇，大多是褒义的，伟岸、稳如泰山、高山仰止、巍然屹立、仁者乐山、岱宗、嵩岳等等。然而我今天从这样一个视角看山，倒是另有一番情趣了。
　　 山是平面的，一条条的山脊，如同树叶的脉络，绵延曲折。粗的分叉成了细的，而后再分。末端便成了平缓的土地，颜色也由青而黄了。分开的山脊间的分角线的位置，便是山谷，往往有银白的线条，细而粗，而窄，而宽，正好与山相反。山有阳刚之美，水有柔弱之态。
　　 那云朵之上，看不到有孙猴子手搭凉棚为师傅寻找素斋野果的影子。也不见仙山帝宫和多情的七仙女。神话，只是反映了人们灵动的思想深处，对帝王生活、神仙日子的一种神往和渴望，但依旧摆脱不掉人间的影子。人们尽情想像、演化出来的玉帝也和人间的皇上一样，头戴冕旒，腰佩御带，两边也有文武大臣分列而立，与人间的帝王毫无二致。大概天国里也是有贼盗的，玉帝的蟠桃园也还是要有人看守。偏偏这玉帝可能是没有下过凡间，不知道这猴子是要吃果子的，结果是轮到蟠桃宴的关节，仙姑们竟采不到以往的大果。仙界也有天规，是要那些神仙们遵守的。织女犯规被罚，与牛郎相隔16.4光年的距离，也是够远的了。即便是悟空驾了筋斗云，也够他一受，不折晕了才怪！三藏的几个徒弟无一例外全都是犯了天条而被贬的。如此看来，天上的人间也有让神仙们烦恼的认为不该发生的事，那么仙界与人间到底还有什么区别呢？
　　曾经有过“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的叹惋之辞，莫非这李后主也是想到了天界么？
　　 乘务员递上一杯百事可乐。
　　 我不知道天界里都有什么美味，听说过仙桃要三、六、九千年一开花，三、六、九千年一结果，吃了便会长寿乃至长生不老，想必那果子的滋味好得了得。既然仙人们都有恁大的法力，索性直接像变魔术一样地来个空手到岂不更容易，又何必还要劳神苦等那几千年呢！蟠桃这果，似我等凡胎俗子，是不会尝得到的了，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没坐过飞机，没喝过可乐。我猜，是那外国的仙界与中国的仙界还没有建立外交关系吧。
　　 沿水平方向放眼望去，天地的连接处有一条横贯天宇的白线。那是云层。我们飞行的高度刚好在这层云里。云很淡，淡到在机身两侧根本看不出有云，而那感觉不到的淡，在积累了足够的厚度以后，竟也是看它不透的。这也似我们所处的银河系。我们的太阳系就在银河系当中。清朗无月的夜间看到的那星光灿烂的河汉，就如同这云层。银河系是扁平的，托了我们的位置的福，我们才能看到河边的牛郎星和织女星，才生出了那样一个凄婉动人的故事。
　　 莫非这飞行员给我们领了一条看山的航线？已经飞了三十分钟了，下面的山，居然没有一点断绝的意思。按飞行时速800公里计算，也该有400公里长了。该是位置的原因吧，看不到水的流动，看不到山的嶙峋。
　　 看来这看山所处的位置不能太高。太高了，觉得山很藐小，甚至是二维平面的，感觉不到它的雄伟和攀登它的难处，也不能欣赏它的近距离的美，听不到鸟语，闻不到花香。也不能太低，太低了，如坠五里雾中，神龙见首不见尾，领略不到那种“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的奇妙的神韵，正所谓“云深不知处”了。
　　 俗话说：站得高，看得远。坐在机舱里，飞越太行，诚实地讲，目力所及，我是看不到西面的华山和东面的泰山的。但我相信那位命途多舛的天才少年一定能够看到。滕王阁，充其量不过三五十米高吧，王勃站在上面，能看到它“地接衡庐”，真的让人不得不佩服。正应了那句话：心有多高，天有多高。
　　 登山，大约还是要身体力行地，一步一步地走上去。山多高，走多高。一步一景，视野在逐步开阔，在这过程中，体验乐趣。登山的过程中，会有疲乏和困顿，但也就是在这汗流浃背之后，回头放眼走过的布满荆棘和坎坷的山路，昂首山下的风景时，行程上所遭受的那点艰辛又算得了什么呢！
　　 文似看山不喜平。小时候，老师就是这样谆谆教导我们的。山，是刚健有力的，给人的感觉是坚强、向上，有阳刚之美。后来，我知道，当你把一个刚性的物件延长到一定的限度的时候，它表现出来的便是柔性的了。连绵起伏、形似飘带的山脉，就是这样。我喜欢山，喜欢它他的崇高豁达、连绵不断；喜欢他的包容万物，让禽鸟在里面栖息，也不拒绝虎豹自由觅食；喜欢他随草木在身上安家，任雨雪纷纷飘落在自己磅礴的躯体；他允许伯夷、叔齐采薇而食，放任匡氏兄弟结庐而居；他给了仲尼以荣耀，发出“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的名言；他怀抱着溪水和瀑布，孕育着森林和矿藏。不去造访，他绝不会自动跑到跟前告诉世人说：我这里有资源，快来开发吧。他不擅张扬自己，只在沧海桑田的变幻中，做一个真实的自我，静静地观察、聆听他身边发生和上演的每一件事……
　　 一条条的山脉，一万年前可能是一个台地，经过了风吹雨打日晒冰寒，风化侵蚀，形成了数不清的沟壑。沟壑形成了，山也就形成了。正是那千沟万壑成就了山的嵯峨险峻。阴成就了阳，还是阳成就了阴？为什么滴水可以穿石？雨水汇合，在岩石的最薄弱、最易被冲刷的地方形成了山谷。雨水汇及到这里，形成了河流，水流千遭归大海。河水就这样，把岩石、土壤夹带着，长途跋涉，运到了海边，形成了一个个的冲积扇。莫非这江河之中就蕴涵着愚公的愚性，像精卫那样执著，从远古开始一直无穷匮到了今天么？
　　 云雾渐厚，下面的景物变得模糊了。但我的内心深处，这世界似乎变得更加明晰了。山，依旧是山。我正在以我的凡眼，欣赏着天界的山景。那，也是很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