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社区-第三滴泪-个人文章】
夜风里的玫瑰,续(6~10)
□ 第三滴泪
2008-03-04 04: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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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挑战(六)
拉开抽屉,看着那个空荡荡的角落,我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看了看敞开的卧室的门。小桌小椅小床小柜。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留下。连灰尘都没有。
也许我带他回来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了。完全陌生的一个人,我该如何信任。我有点自我埋怨。已经三十岁的人了,不应该依然靠着冲动过活。好在消失掉的只有那个抽屉里前几日从银行取出的五千块纸币。就算买的一个教训吧。
裹紧了单薄的丝制睡衣,不想吃饭,不想洗澡。喝进肚子里的那些酒让我空洞的肠胃,空洞的头脑一起绞痛。
走进宽大的壁橱,关上门,在阳光明媚的白天,这里是属于我自己的黑暗角落。没有人可以侵占。静静的窝在天使的轮椅里面,想象着他的怀抱,微凉的体温。手指轻拂过他可能轻抚过的每一个角落。仿佛这样,就可以再次拉起他的手。
坐在轮椅里,被人推着前行的感觉,很惶恐。你要充分的相信站在你背后的人,然后将自己前进的方向,赋予他人之手。天使给予了我这样的信任,于是冥冥中,我丢失了我的心。
天使让我找一个人懂得珍惜我的人,陪伴我的日子。除了他,我想我很难找到另外一个听了我的故事后还可以如此淡定的人。我已无法再爱上任何人。心早已随他飞到遥远的大洋彼岸。如果他放手,我宁愿一切沉入海底。
朦朦胧胧之中,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就睡着了。一阵杂乱的丁丁当当声响从壁橱的门缝钻了进来,闷闷的。很想起身察看,却发现自己头晕晕的,四肢无力。勉强抬手摸了摸额头,滚烫如火。吹了那么多的夜风,我病了。
恍惚间,仿佛有强烈的光直直的照着我的眼睛,一个模糊的身影,在光线中摇晃。我伸出手,想要抓住,却怎么也无法移动自己的身体。我像被包围在了一片凝胶一样的液体中,无法控制自己,随波飘荡。身边的世界摇晃的厉害,什么也看不清楚。
我呼唤着天使的名字,我想,一定是他来接我了吧。
不知道这样迷迷糊糊的过了多久。直到感觉一丝清凉的液体伴着苦涩从唇齿边滑入口中。我咧了咧嘴,醒了过来。面前是那张清秀的娃娃脸,眼中带着一丝紧张。我揉着依然剧痛的太阳穴,品着嘴里异常的苦涩,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我给你喂了退烧药,很快就好。他把水杯放在床头柜上,措了措手。那个,我煮了粥,我去看看。
看着他的背影从门缝中消失,我有些糊涂了。他不是已经离开了,怎么又回来了呢。头又开始搅动般的疼痛。不管他了,生病的时候,总是需要有个人照顾的。
我突然又想起了某个宽大空洞的卧室,想起了某一次吹透了夜风后的病痛,想起了躺在床上等死的颓败,想起了那个无微不至照顾我的人,继而想起了他们。
父亲,哥哥,儿子。我生命里的三个男人。
撕裂,辗转,缩瑟,黯然。
生命的挑战(七)
当我再次踏出卧室的门口,眼前的景象让我愣在那里,一时挪不开步子。原本空荡荡的客厅,堆满购物袋和纸箱的角落已经清空。我买的那些书架,桌椅,已经被组装了起来,安安静静的站在它们应该在的地方。书架上摆着我从各个国家带回来的纪念品,桌椅上铺着洁白的桌布和配套的椅垫。沙发后面的墙壁上还挂着一幅抽象派的画。线条扭曲着,颜色凌乱。好像是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女孩,还有一只狗。
一切仿佛做梦一般。
从厨房端着一盆冒着热气的不知道什么东西的他,看见我愣在那里,有些慌张。他把那盆汤放在桌上,摘下手套,有些局促的措着手。那个,我这几天没出去,那个,啥,我闲着没事就,我那天买了一幅画,就是那个,恩,你好了,我出去赚钱,还你。
我有些哑然,不知道说什么好。我冲他招招手,然后向沙发走过去。
他坐在对面,抿着嘴,偷偷的深吸了一口气。
你真的要住在这里。他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住多久。他低下头,不知道。
你的家人知道你跑出来么。他一愣,然后连连摆手,不小心把手里一直攥着的隔热手套丢了出去。我不是跑出来的,真的,我已经没有家人了。
我扬了扬眉头,表示我的不相信。他咬着嘴唇,不说话,眼神开始飘移。
你成年了么,在哪里上学。他猛的站起,你等一下,然后跑进了他的卧室。一阵翻东西的声音后,他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纸袋子。他从里面抽了几张纸出来递给我。
两份死亡证明书。
我19岁,去年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我的父母,车祸。我来这里是为了找我唯一的亲人,我姑姑。
我不置可否。这太像八点档泡沫剧。我托着腮,想不出来要如何处理。
我可以留下了么。
我叹了口气,可以,不过是暂时的。
我不知道留下他是对是错。生活已然不再是我一个人享受孤独静默的日子。一切都像是一场幻觉,一场梦。而我宁愿相信,这绝不是一场阴谋。
没有朋友和同学可以依靠,我只好花钱托了侦讯社帮我给这个孩子寻找亲人。一日一日的等待都没有结果。他反而过得轻松惬意,自然的仿佛他原本就属于这间屋子。而我似乎也渐渐习惯了从床上爬起来之后,有温热的早餐等候。无论怎样消沉颓废,永远干净整洁的屋子。还有躲在那间我精心装扮过的卧室里,每天都会响起的断续的吉他声。
窝在壁橱里的我,似乎越来越多的妄想着,就让生活这样持续下去,也许不算是件坏事。
就让他做我的孩子吧。让我有个人去爱,去关怀,去紧张,去期待。
很想就这样,沉浸在华丽的幻觉之中。
一切如梦,自欺欺人。
生命的挑战(八)
这个孩子很个性。我不想让他继续在街头卖唱,我总觉得那跟乞丐没有什么两样。他居然拿出一张街头艺人的营业执照,告诉我,这也是正经工作。
这个孩子很偏激。我和他讲,我大学的时候,也曾经在咖啡厅,抱一把吉他唱歌。他说,他不想唱给那些花钱买小资感觉,其实连什么是音乐都不懂的人。
他说,他坐在街头,可以唱给阿公阿妈,唱给路过的情侣,唱给牵着孩子的母亲,唱给匆匆经过的生意人。他说,音乐也可以属于平常人。只要坐在人群中,就算没有人看到他,没有人听到他,他也有无穷无尽的力量。
我摇摇头,放任了他去。无法战胜他的固执,任凭他每天放一些钱在那个抽屉里。我开始像一个真正的母亲一样,从他早上离开家门的那一刻起,就开始担心。外面有没有坏人呢,会不会冷。有时候,我就远远的站在街角可以看到他的地方。听着噪杂的车水马龙间隙中,风吹来的断续音符。
我没有发现,我不再每天睡到傍晚才起床,也不会总是在天黑透之后才把自己藏在浓妆艳抹的面具下,穿着裸露的衣服独自去喝酒。甚至我窝在壁橱里思念天使的时间也渐渐减少了。
当街头巷尾被节日的一片红色包围的日子,我和他不约而同的买了很多好吃的东西回家。两颗头凑在餐厅的桌子前,笨手笨脚的弄了一地残碎的菜叶,两张白色的花脸。笑声,尖叫声不断,一直到饺子出锅的那一刻,我们都沉浸在节日的欢乐中。
但是笊篱放下去之后,捞上来的,却是些散碎的面皮,和分不清内容的碎馅。很明显的,他眼中的欢愉变成了失望。我安慰他说,我有买现成的冷冻饺子,咱们现在煮来吃。他没有理我,一个人走了开去。
我端着从新煮好的饺子走进客厅。电视上正播着晚会,他背对着电视跪在沙发上,盯着墙上的那幅画发呆。我把饺子放在茶几上,叫他吃饭。他没有动。我伸手搭上他的肩膀,刚要说出口的话,硬生生的噎在了喉咙里。
他的身体微微的颤抖着。我扶着他的肩膀把他转过来面对我。你没事吧,来,我看看,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一张梨花带雨的小脸儿,两道泪痕冲掉了脸上残留的面粉,有一点儿滑稽。我忍不住想要笑,于是顺手把他搂进了怀里。乖哦,不哭哦,有什么事跟我说。
我妈每年,过年都会亲自包,饺子给我吃。为什么我包的,饺子就都,破了啊。
饺子煮破了没关系啊,我们已经有新煮好的饺子吃了,乖哦,不哭,看小脸儿都哭花了,就不帅了。
并排坐在沙发上,捧着碗,一只只的胖饺子被我送到了他偶尔还会抽泣的嘴里。无论他平时表现的多么有主意,多么独立自主,毕竟还是个孩子。想起什么来了,还会哭鼻子。
一颗晶莹的泪珠从他的眼角划过,我伸手接住,轻轻的抹了去。夹起另一只饺子递了过去,他却没有张嘴。看着他的嘴角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猛地一头就扎进了我怀里。
我好想我妈,我好想她包的饺子,我好想我家那只狗,我。。。
被他抱着,手里的碗筷没有地方放,我只好用下巴蹭着他的头顶。乖哦,你已经长大了,你的妈妈在天上看到你还哭鼻子会笑你的哦。
他坐直了身子,眼巴巴的看着我。我放下东西,帮他轻轻的擦干了眼泪。他突然抓着我的手,把脸靠在我的掌心。
我可不可以叫你,干妈。
生命的挑战(九)
于是我们这对母子就经常一起出去吃饭,逛街。有时候我还会陪他站在街角唱唱歌。只是我依然无法感受到在街上唱歌的乐趣。我总觉得大马路上过于噪杂,而且空气里弥漫着难闻的汽车尾气。
我们频繁的出双入对,甚至让邻居中传出了我包养小狼狗的闲话。他起初还有些忿忿然,不过看我俩耳不闻窗外事的样子,也渐渐放下了敌意。
日子只要自己过得愉快就好,别人说什么,就让他们说去吧。
当他看见壁橱角落里的那个盒子和相框,小心翼翼的试探的时候,我以为我会像往常一样发狂。只是没有料到悲伤与不堪的潮水只是那样清淡的涌进了脑海,汇成了一个湖,让人有种溺毙的无力感,却已经没有了往日海啸般的冲击力。
这就是我的儿子。这句话那么的简单,这个事实其实并没有那么让人难以启齿,却让我过了这么久,才有了一点点勇气。
还有3个星期,他就要六岁了。
干妈,那为什么,他没有跟你,一起住呢。他瞟了瞟那个卧室的门。
我低着头,没有回答。我还不想把这样的故事讲给一个孩子听。
干妈还是希望能,接他一起住吧。
我不知道。也许留在他爸爸那里更加适合他吧。
怎么会呢。妈妈的怀抱,对于孩子,也是很重要的。而且那首歌不是唱,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块宝。。。
眼泪静静的落下。仿佛心湖中漫出来的一般,怎样也止不住。他没有过来安慰我。因为他唱到,没妈的孩子像根草的时候,自己也忍不住地哭起来了。
我从壁橱里走出来,陪他靠着床边坐在地毯上,互相依偎着,用泪水清洗着自己心头上的伤口。
就这样,一起慢慢停止了哭泣。相视而笑之后,开始漫无目的的聊天。他起身离开的时候,走到卧室门口,回头冲我说。干妈,从今天开始,我挺你,如果你寂寞,我永远会在你身边的。
我笑着冲他摆了摆手。什么也没说。
永远是多远。其实也没多远。因为征信社那边有了消息,而他,就要离开了,去陪伴他真正的亲人。
他离开的时候,我包了一个很厚的红包给他。他想拒绝。我说,干妈没有什么高深的学问,干妈也不会讲什么大道理,干妈只有这些身外之物可以送给你了。就算干妈感谢你陪我的这些日子。真的,我很开心,很快乐。
他的姑父搬走了他的行李,他回头紧紧地拥抱着我,想到他就这样离开了,鼻子一阵酸。但看着他的眼眶里也开始犯红,我还是强忍住了泪水。
他爬在我耳边轻轻的说,干妈,你应该接你儿子回来住的。哪怕只有一阵子而已。我相信,他一定很想你,和你一起生活的感觉,真的很好。
生命的挑战(十)
干儿子的无心之言,只给了我一瞬间的冲动。我关上门,自己一个人面对那个空空的儿童室,一如独自面对的我心底最后一道自我欺骗的防线。真的接那个孩子过来住,就要把那里清空了,贴上白色的防护垫。我就要赤裸裸的面对现实,无法再关着门,做自己的梦。
夜幕渐渐包围。躲在屋子的角落,看着隔壁阳台上还未卸掉的节日彩灯,闪烁着那一个厘米的光辉。黑暗还是黑暗。室内的空气很安静,很干涩。缺了一个人,竟觉得如此的死寂。
偷来的短暂做母亲的感觉,让我心柔软。柔软的想着我那个从来没有感受过母亲怀抱的孩子,被硬生生的刺痛,又不愿闪躲。肆意的揭自己的伤口,看着上面滴下来的鲜血。想要笑,面部却异常僵硬。
其实孩子有什么错呢。错的是我们。我们的自私,我们的放纵,我们的不负责任。一辈又一辈,无法停止的轮回与承传,与生俱来,永远洗脱不掉的罪。
或者我们也没有错,那个男人也没有错。一切只是命运的捉弄。我们只是命运放在锅里的食物,颠簸着被抛高,重重的跌下,反复的煎熬,然后被啃食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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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快要过去了吧,春天快要来到了吧。身后的影子很长。需要等待的时间,应该也很长。
裹紧了浴衣,趴在阳台的窗台上,推开了窗,吹着风。很凉。我觉得我和老天爷一样踌躇不决。但他的犹豫不过这十几天,花总会开的,树总会绿的。
低头向下看,地面离自己很远很远。远的看不清行人脸上的表情。
我对这段距离,已经不再那么期待。仔细想想,不过几个月的时间。两个人,匆匆的来到了我的生活,又匆匆的离开了。带走了什么,留下了什么。
我一个人,活着。
干儿子还在这里的时候,我以为我已经足够坚强了。可每次想要认真思考的时候,还是无法抑制的想要逃避。天使的话在我脑海里盘旋而过,在每一几乎崩溃掉的黑色夜晚。
活下去,也许真的需要很多的勇气。但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
而有的人,却偏偏没有活下去的权利。
看到手机上的那个熟悉的号码,我有些迟疑。但我还是按下了通话键。电话那边的声音很低沉,很悲伤,却带着隐隐的轻松。
我说,我要见他一面。他说,好。
白色床单微微的突起。很像小时候藏在被子里的玩具。我伸出手,轻轻的揭开。
工作人员已经给他画了妆。他静静的闭着眼睛,像个假娃娃一样漂亮。睫毛很长,鼻子很挺,嘴巴很小。脸上还擦了胭脂,肉嘟嘟的很可爱。
我想,他只是睡了吧。安静的像天使一样的容颜。我张开手臂,第一次拥抱着我的孩子。很小,很柔软。只是,不会有温度,不会有呼唤,不会有回应。
结束了,都结束了。我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把你带回家了。
孩子,妈妈给你准备了很可爱的房间,妈妈会买给你最好玩的玩具,妈妈每天都会给你讲故事,妈妈,妈妈这辈子,可以永远陪在你身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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