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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花瓮

L大渔
2008-04-11 12:01   收藏:0 回复:1 点击:2328

    李线长
  
  宋愚伯那年从地里挖出来一个瓷瓮,厚厚的胎子,釉说青不青说白不白,上面有花,说黑不黑,说蓝不蓝。发现时镢头触了一下,留下个豆大的磕碰。宋愚伯清掉周围的泥土,小心翼翼地忙活了一个下午,直到它的底部彻底地暴露了,才趁天黑,央老伴和儿子帮忙起出,运回家来。
  
  燃油灯的芯子比往日拨大了许多,煌煌地照眼。一家人围着这缸转悠,怎么也瞧不出啥蹊跷。儿子说,这是件古董,值老些钱的,找人鉴定一下吧。
  
  文物处来了个瘸子,看后一言不发,临走,拍拍宋愚伯的肩膀说:“留着沤猪食吧。”
  
  瓮很沉,比平时差不多大的要沉出两三倍,唉你甭说沤猪食正合适,猪拱不倒也摔不坏。于是它就盛了些地瓜叶子,加了泔水,放到圈门里。不久脏物糊了一身,看不出瓷色的图案,这样一用就是三年。
  
  大跃进那会,不让喂猪了,上头号召在田间地头沤肥,拣些死猫烂狗沤在里面,用瓢子舀了浇苗,家家征集大瓮,宋愚伯就刷干净了献了出来,风头一过,人们自各淘瓮类的东西收回了家,由于笨重,宋愚伯动了舍弃的念头。雨天灌满水,旱天蒸发,臭烘烘,过路的人就 绕着他走。
  
  它的存在已经让好多人感到不舒服。但是人们就连砸碎它掩埋,甚至推到沟里的兴趣也没有。直到一群顽皮的孩子采薇到了田野,看它丑乎乎蹲在地头,就远远地拿它当靶子投。石头落在瓮里,溅出臭水,这是一件多么惬意的事?但大多是投不进去的,顶多就是擦着瓮缘或砸着瓮体。
  
  小石头在瓮上留下了隐约的麻痕,却砸不坏它,这是一个有着铁一般硬胎的瓷瓮啊。这是一个遭人嫌弃的角儿,晒不坏 砸不烂 拱不倒 搬不动……人见了宋愚伯,远远地吆喝:“喂,老伯!你家的宝贝瓮还不运回来啊?”或说“老宋,你家的宝贝放在坡里不怕给人偷走啊?”更有恶毒的话干脆就说:“老宋,那个瘸子专家又来了吗?”宋愚伯点头胡乱的搭讪着,不去分辨,但心里很不舒服,那是沽了名钓了誉又给当场拿下的心境,脸上红一块紫一块的。
  
  政策有了变化,家里又养起了猪,把沤猪食的瓮拱坏了,老伴说,“还是把那丑瓮运回来吧,七八年了,老让人家寒碜。”于是七手八脚,当晚将它用地排车运回来,刷干净沤上了猪食,放在了圈里。猪们哼哼着,用拱过屎尿的嘴来拱它,在它身上蹭痒,他隐起了釉彩,默默的与周围的环境相伴了。
  
  有个收杂项的古董小贩沿街吆喝,来光顾了一下,摇摇头走了。这次竟然好无商量地拉着地排车拉来了,愿意五十元拉走。
  
  说实在的,别说是五十元,就是五块钱宋愚伯也觉的不值,但这次小贩竟好无商量地扔下五十元!更可气的是,他拉着地排车来的!就是说无论如何老宋也要卖。这就让他动了一丝的恼怒,前前后后搬动,一个个人的揶揄挖苦,至此连成了一片,宋愚伯大手一挥,“不卖!”
  
  是的 不卖!“别说五十,一百也不卖!”老宋说不卖的时候俨然就是个指挥若定的将军,痛快淋漓,原来的恶气给昭雪的快感一扫而光了。
  
  过了几天,那小贩又来了,趁老愚没在家的时候,偷偷地用傻瓜相机拍了个照,也给大妈拍了,说洗好后送来。大妈一辈子也没照过相,这回穿了回娘家吃喜面才舍的穿的蓝士林大襟的褂子,用吐沫吐在梳子上,拢了拢稀疏的灰发,在快门闪动的一瞬间感动得流下了眼泪。她几乎就说出把瓷瓮白送给他的话。
  
  老伯回来一巴掌掴在老伴的脸上,照地吐了一口,指着她的鼻尖说,“你告诉那小子,再来的时候告诉他,一百万少一个零头也不卖!”大妈捂着半边脸鄂了,她不知道老头子为啥发这么大的火。直到小贩把地排车寄到村头,送来照片,大妈忍不住哭起来,将老头子发怒并少了一百万不卖的话,一五一十地说给小贩听。小贩脸色发白地走了。
  
  大妈将两张照片翻来覆去地看,自己的模样不如镜子里好看,咧嘴笑的时候有些象故去的母亲,那皱纹也显得太深,她开始后悔那天为啥不涂点雪花膏。这可是头一回照像呵,象坐花轿一样重要。相比那口瓮在像片上好看多了,小贩用清水擦干净了,露出原来的图案,竟象一个精瓷似的。两张照片在大妈手里翻来覆去,怎么也看不够,直到夜深了,心疼煤油,才和衣睡下。
  
  宋愚伯这几天外出给人拈磨去了,他会石匠的手艺。等回来的那一天,在村口看见一辆锃明瓦亮的轿车,他以为镇长来村了,又带来了啥新政策,想赶紧回家扒口饭去村里打听。一进门看到一个大胖子,小贩在他身后提着皮箱。老伯看到小贩,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胖子及时递过一支过滤嘴香烟,他真让他们滚出去。
  
  花瓮已经擦干净了,而且挪出了猪圈,想必他们睇视了许久。这种不容商量的行为再次恼了宋愚伯,他狠狠地丢掉香烟,用脚碾死了,铁着脸回到屋里。胖子跟了进来,喜笑颜开:“老伯,瓮我买了,您老掂量个价儿。”
  
  “你买?你怎知道我会卖?”老伯不再理他,拿个煎饼,顺手抽了根葱,在掖下撸了撸,咯嘣一咬,闷声说。
  
  胖子向前凑了凑,又倒退一步,鞠了个躬,“老伯,小张跟我说了,您要一百万,按说,这样大个头的元代清花瓮,一百万也值,可是您看,我从广东看了照片一路赶过来,光过路过桥费就支了几千元,再说,小张没少跑了腿,您老大人大量,好歹也给我们留些赚头。”说着从小贩手里接过皮箱,打开来,满满一箱大钞,崭新不倒褶的。胖子说:“这是八十三万,连同皮箱,一并给您老留下。”
  
  黑花瓮怎么运走的,宋愚伯已经记不清了,他象喝醉了酒,搂着那皮箱,手里的葱流出鼻涕,涂在那保险箱的金咕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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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线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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