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去公园散步，碰到几个年轻的文友，他们拉我坐下，要我谈一谈散文、小说，还有诗，谈它们的特征，谈它们之间的关系，以及在写作中要注意的事项，等等。对于他们的提问，我顿觉汗颜。我知道我自己，虽然这两年我也写些文章发在网上，但我水平有限，我的文章还写得不好，要谈这些问题是没有资格的。而这些年轻的文友却十分诚恳的要我随便说说，说大家都只不过是文学爱好者，在文学的面前大家都是很幼稚的青年，随便聊聊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于是我就只好对他们说：你们提出的问题我无法回答，但你们若不嫌弃，我倒是愿意将我听来的或者看过的，在自己的脑子里有着一点印象的，鹦鹉学舌地扯谈一下散文和小说以及关于这两种文体的特征以及写法的不同吧：
　　说起散文、小说，还有诗，我们平常有空闲的时候，都喜欢读，所以，这三种文体也可以说是最受一般的文学爱好者所喜爱的。（当然，人们喜欢看的还不止这三种文体，此外属于文学作品的还有杂文、评论、寓言、故事、童话、小品等等。但我现在只想谈一谈散文和小说，诗也只是附带说及。其余的虽不可以说能触类旁通，但我想，若关于文学方面的联想，或者也是可以作一点参考的。）人们为什么喜欢这三种文体呢？说起来，这无非是因为人们一般都有一种爱好文学的情结或者情趣。而人们为什么会爱好文学呢，这理由说来话长，简单地说吧，我认为这主要是因为人是有感情的动物，而文学就正是人的情感的一门学问：文学里面承载着古往今来一切人们的情操、情感、或者情趣。
　　所以，人们爱好文学，于是也就对诗、散文、小说这三种文体特别喜爱了。但这三种文体有什么分别呢？听人说过，大意是：小说是让土壤长出谷物，散文是从谷物里压榨出汁，诗则是从汁酿成酒。因此我想，在这三种文体里面，诗是最为高级的也最为难写的，因为诗除了必须要有作者的真性情外还必须要经过精心的提炼，才有可能像“从汁酿成酒”一样而成为诗；而散文就次之，因为散文虽也必须是作者的真性情的自然流露，虽也要有文采，但不必讲究韵律或者结构，文字则可以随意写来就行；从文采的角度来看，只有小说比较低级一点，因为小说只要作者有材料以及作者有想法并有文字熟练的功夫，就像木工只要有木料，并且他又会木工，懂得在哪里吊线、斧削、刨花、凿榫，经过一番劳作之后就会将这木料打造成家具一样，经过一番精心设计的码字之后，就可以成为一篇小说。
　　如此看来，诗是最为难写的，有一句话说“文要水平诗要才”，说的是同一个意思：写诗非要才高八斗不可；或者说“才”是天生的可遇而不可求的，“水平”则只要通过自己的努力还可以得到提高。所以，也许我还算是有自知之明吧，我不大敢写诗，偶尔因为有真情并且非常强烈了，才试着写过了一些，但还是因为才气不够，写得都不好。于是，我下面不谈诗，只谈需要水平的、但通过自己的努力还可以得到提高的散文和小说。
　　那么，关于散文和小说，在写作中要注意一些什么呢？我记得，有人是这样说的：散文和小说，它们之间在写作中最大的不同，就是写散文用的是心，写小说用的是脑；换一句话说就是，散文是从心流出来的，而小说则是用脑想出来的。
　　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写散文最重要的是要有感情，所写的必须是自己深有切身体会的事情，不可能虚构（有时因为对某一些情节不宜公开，偶尔作一点小小的虚构也无妨，但感情必须要绝对真实），感情要从心中流出来，要直接从自己的内心抒发出来，而且要随意写来，文字只须自然流露，不必首先想到什么主题，也不必构思什么结构。有人说，一篇有价值的散文，不同的读者会从中读出不同的意味，就是因为这篇散文随意性地表达的是作者切身的体会，不是刻意和深思熟虑过造作出来的，呈现给读者的只是作者某一次的经验，记述的只是作者某一次经验对自己心灵的感触所发出的感慨，是极真诚极具个人色彩的，那就只会对与作者有类似经验的读者引起同样的感触，而对另一些读者就不会引起什么大的震撼。但这个效果，就正是散文的精髓，就正是散文“真实”的价值。所以散文最大的特征就是心灵的随意性，散文的基本手法就是顺理成章的散漫性，“每一篇散文都是一个偶然，每一次写作都是一次未知的历险”，必须“拒绝构思对散文写作的介入”，也就是说，散文最大的特点是“拒绝任何确定的形式和固化的结构”的。因此，因为散文没有可以遵循的写作方式，所以王国维说：“散文易学而难工”，散文的笔触可以是轻逸的，而它的文字却又是朴实和沉重的，它隐藏在文字后面的情思越有个性，文字内涵越耐寻味，才越能打动读者，总之，散文贵在真诚，一篇好的散文也像诗一样，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但是，需要注意的是，当前流行的所谓精致美文的散文，因为作者把散文变成一种专业写作，早已经将他们的“个人经验”写大写空了，却还要勉为其难地大写特写，已经将散文的写作走向了一个极端。于是，并不凭“个人经验的在场”的没有内容的造作散文，心灵的真实和朴素的经验越来越少，便惟有求助于作者娴熟的写作功底，将现代主义小说、诗歌的技巧和叙述方式引入到散文写作中来，靠资料（包括史料）的堆砌，结构的繁复，美饰词特别是形容词的膨胀与泛滥来制作散文，使散文变得流于滥情，过度抒情，不知节制，实际已失却散文的真与美，走向浮浅，流于虚假，越写越枯燥，越写越空泛，水分也越来越多了。有心的读者应该是会看得很清楚的，这样的散文，虽文字精致得不得了，在视野、气势和深度上，确有过人之处，但实际上既没有内容又丧失了散文的神髓，早已沦为千篇一律的美仑美涣的八股文和骈俪文了。
　　而小说虽也是取材于作者个人对生活的感受，但只要有想法，故事就可以虚构，是可以凭空发挥想象力演绎出来的，也就是说，小说与诗和散文最大的不同，就是诗和散文可遇而不可求，而小说是可遇也可求的，换一句话说，这三种文体里面，惟有小说是可以作为职业来进行写作的（顺便说一句：其它属于文学作品类的杂文、评论、寓言、故事、童话、小品等等，也可以作为职业专门写作）。但这个凭空发挥想象力的演绎，也并不是说小说可以胡乱拼凑，胡乱并凑的小说即使写得十分精彩，但如果没有意义，其实也只不过是一些文字垃圾。那么，小说的意义是什么？小说的意义，或者说小说的价值，应该是在于作者用他的想象力，探寻发掘人们日常生活见惯了的平面现象并作出解剖，从而指出掩饰在道德伦理等等可疑的人性之谜，引起读者作出深思。汪曾祺说：“小说最重要的是什么？我以为是思想”。汪曾祺先生强调的“思想”，就是那种既有自己理解而且有独特感觉的东西，而不一定是什么“主义”之类。所以，小说作者虽然要有思想，而他并不是哲学家，他看问题是感性思维而不是逻辑思维，他的思考是带有许多不确定性的，他不可能对他所思考的问题作出正确的答案。而恰恰正因为如此，他写的小说是为了表达他所观察到的生活现象，他并不是为了要表达别人早有定论的某种思想，他只忠于他自己的观察，并通过自己的脑力劳动将小说结构出一个达到自己认为满意的程度上去，他所写的小说才有价值（从这一点上说，这就是为什么非专业的作者曹雪芹能写出伟大的作品《红楼梦》，而专业的作家很难写出有份量的伟大作品的根本原因。但本文不准备在这方面作深入探究，伟大作品离我等文学青年太遥远。本文只准备粗浅地讨论一下应怎样写小说）。所以，有一个作家说，一篇小说的好与否，不在于这篇小说是否宏大叙事，应该与题材体裁等等并没有多少关系，而全在于作者驾驭他对生活的认识和解剖的能力的高下，并在于作者丰富的想象力，还要看作者怎么样去写；也就是说，写小说，题材并重要，重要的是他要熟悉小说，他要知道什么样的材料可以写什么样的小说，什么样的技巧可以炮制什么样的小说，还要看作者有没有写这篇小说所需要的写作技巧。因此，作者就无疑也要像木匠一样，他首先要知道哪一种木材可以制作哪一种家具，还要知道用什么样的工具来制作什么样的家具，而且，他还必须要懂得如何合理地使用这些材料，他要懂得这些材料如果是只可以做一个小床头柜的，他就决不会绞尽脑汁，想方设法也要加一些别的材料，也要去做成一个大衣柜。写小说也一样，“当你觉得一个题材可以用短篇去展现时，千万不要动用中篇的长度。如果不蕴涵着丰沛的激情和力量，长度无疑就是华而不实的空架子，徒劳工时、浪费材料。”那么，写小说用的是什么材料呢，或者说小说的材料是怎么样得来的呢？一般人的意见是：小说的材料来自作者的生活经验，写的虽不一定是作者本人的故事，但一般都含有作者生活的经验。为什么一般人喜欢用这种材料写作呢？因为作者用从自己生活的经验中得来的这些材料写作，其实更多的时候是用力去发现自己熟悉的生活，容易从中发掘出其中被遮蔽的各种现象，进入内心梳理之后，就容易再虚构出有独特感觉的小说故事。当然，不同的作者对自己的写作，表现在不同的取舍、拼凑等等问题上，即使同属于认为小说须“含有作者生活的经验”那一类作者，也各自完全有不同的角度立意，用不同的结构形态和表达方式。不过，虽然各个作者有不同的美学倾向和风格，但为了解决感受和经验的平淡无奇，故事的讲法、悬念的制造、叙述语言和其他技术的运用，是同样必不可少的。而怎样智性地处理小说整体，是直接影响作品的底蕴和质量的（但这个问题已纯属写作技巧的问题了，这里面的问题比较复杂，我正在学习中，不敢妄论）。
　　以上说的，只是鹦鹉学舌地很粗浅地扯谈了一下散文和小说，总的来说是：写散文是在审视自己；写小说要直面人生，审视普遍的人性，但不能像写散文一样直抒胸臆，要将自己的看法结合到作品中去；散文和小说最重要的都是真实，散文需要的是感情真实的倾诉，小说需要的是理性真实的想象力。而虽然涉及语言文字的美，可以次之，不必像诗那样讲究，但也不是说文字可以随随便便。而且，也许我对文学有一种迷恋，在我看来，但凡文章，别说是属于文学性质的散文和小说，就是平常的一篇日记、一封信、一个会议报告，文字都不可以随随便便，都极尽可能的需要文采。所以，散文和小说虽然不似诗那样特别讲究文字和语言，但还是十分需要注重语言技巧的。因此，我除了强调文字首先要通顺流畅之外，我还特别强调文字必须是有生命的，有声有色的，有灵性有情感的，有厚度力度质感的，我还强调文字必须是自己的语言，不要摇头晃脑搔首弄姿的语言，不要乱抛书包装腔作势的语言。什么是自己的语言？自己的语言就是平常话，一个作者平常是怎样说话的，他的文章就按他平常的这种习惯写，他的文章所说的就是平常话！平常话是令人觉得亲切的。但这样还不够的，还要将写出来的平常话加以文采。怎样加以文采？加以文采的意思就是一口气将文章写出来了之后（这一点小说很难做到），必须要反复（至少三次）阅读、修改、精心雕琢，尽量做到通顺流利，尽量做到情真意切，那时候，文章做到了是可以朗读的，就可以读出味来，就会在读着的时候沉浸在语言的乐趣中，这篇文章就才可以说是有了文采。
　　好吧，不自量力地说了这么多，暂时到此。再说一次：以上所说，粗浅得很，而且还是东拉西扯拾人牙慧的扯谈，只是聊供作为参考而已，不必当真。还望各位若发现不对的地方，请指出其中的错误，再共同加以商讨。
　　
　　（2008-3-10）
　　
　　注：此稿根据那日和几个年青文友聊天回来之后整理而成，整理时充实了许多内容入去。写完后除了给几个年轻文友看过之外，没有发表过。原因很简单，不是怕说错了，也不是怕被人说是拾人牙慧，而只是因为这篇文章略带学术性，又因为文章是和年轻文友谈话的语气，很有一点“循循善诱”的味道，怕发到网上被不熟悉的人误以为我好为人师而已，无它。
　　但近日却又觉得发上网也应没什么的，我说的并不一定对，若得到文友们不同意见的批评指正，大家讨论讨论，互相学习，对我也是有一点好处的。不知各位以为然否？
　　
　　（2008-4-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