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想是件如此尴尬的事情，以至于它存在时人们虽慷慨以践但患得患失，它逝去后又会如此空茫失措而至哀戚莫名。——题记
　　
　　（一）
　　
　　王小波说，人生在世在于能不能让自己等到那个好时候。而我要在这句话后面加上一句，人生在世除此以外，还在于让自己不当傻逼。尽管这在很多时候是无可释免的。
　　众所周知，在我们的寓言体系里有一则鹬蚌相争的故事，今天我们就从这个故事说起。鹬和鹤是同一目的飞禽，细腿长骨，妖颈魅项，用任何一种生物的审美来看，也都是天生的美人胚子。当然，我这里有可能是在刻意影射什么，但对于这一点我不做诠释，免得在整个生物界无处容身。
　　在很久以前，也就是在该渔翁还年轻、第一只鹬还没上当之前。那会儿鹬们对这个世界是怀揣着绝大之冀望的。其时沧海田田，昆仑巍巍，随便在哪儿一头扎下去都能吃顿饱饭，诚乃鹬族之黄金时代也！后来沧桑缓变，童蒙渐老，天下匮食乏粮，于是鹬蚌相争是个很古老的故事就有了其开场的最要条件，从而使其意义世人皆知。
　　其实这点在今天回看，确然是个只与生存有关的、毋庸置疑的事实。但至于这个行为的性质是什么，我却似乎突有所悟。
　　我们还难知道这个故事所发生的详尽年份，而这也不是我所要表达的重点，我所要说的是：我怀疑我们错会了造此成语之人的意思。
　　在我看来，在这个故事里，那个老渔翁去为之设局，好让他能拿着鹬红蚌酱去回家向之炫耀的那个人（也许是他老婆，也许是其儿女） —— 他们才是此寓言的灵魂之所在。我们这里姑且采用乃是其妻的说法吧。
　　照此而推，该渔翁是怀着希望去设此相争之局的，因为他知道，无论鹬还是蚌，都是傻逼，其价值大约对等。所以，抓住鹬固然好，擒了蚌也自不差，这都不是重点，最重要的是能在此局中让自己拥有实现希望的那种喜乐。他所求的利，用一句比较装逼的话来说，就是“不是物质的，而是精神的。”
　　所以，当你怀着一只鹬或蚌的冀想去看世界的时候，在人类看来，难免有些傻兮兮的如同被棒子在后脑勺上敲过一样。
　　以上叽里咕噜说了这么许多，可能大家看了会骂这傻逼又在说胡话了——因为我的表达很隐晦。对此我含笑不言。
　　
　　（二）
　　
　　那么，如你所见，希望和绝望是如此地只隔一纸，以至于有人唱出了类似于“不要给我希望，不要让我绝望，让我永远如此地怅望。”等等矫情语言。曾几何时，我在慷慨以践的情境里曾对此句击节赞赏，以为是悱恻哀怨类句子之绝佳范本。现在看来，这只是一只鹬在还未被敲过时而发出的婉叹而已，敲过第一棒子之后，它就会说：那好，就只让我绝望吧，希望要不要都无所谓。如果再敲一棒子，它就会说：哦，那我就只怅望好了，难道连这都不行吗？如果有幸能挨第三下，那么，恭喜它了，它就什么也不会去望了。
　　今天我要讲的就是鹬族中诸多上了当的孩子中，一只叫思远的鹬的故事。公述他那极其华丽而悲惨的遭遇，以期让天下之同、异类们共引为诫。
　　如前所述，所谓第三棒子，就是用来打掉你最后的空茫与哀戚的，因为这种失措和哀戚对于一只已经装在了鱼篓里的鹬或蚌来说，是一种很难避免的情绪。但若当一只鹬开始这么想问题时，通常第三只棒子早已踏踏实实地等在脑后了，我将此阶段称为第三棒之初级阶段。
　　这一阶段的鹬之表现可用苍狗白云一词来形容，心境极尽变幻之能事。希望蓦然勃发，绝望沛然来袭，怅望油然而生，种种情绪，纷至沓来，可谓是终鹬之一生思想最纷繁复杂，心灵最猫抓狗挠，最有可能成为哲学家的时刻。
　　可惜处身此时的鹬们，总是难以收束自己，这于是就白白错过了一生惟一一次可与伟大这个词沾边的可能。但我估计对很多鹬来说，其追求也确实和伟大没有过任何关联。看完这一段的人请原谅，对于一些你认为是废话的东西，参看第一节末段的声明，可以视作是我故意为之。
　　
　　（三）
　　
　　以下讲第三棒之中级阶段。话说回家后该渔翁突然抑郁了，至于原因可以随便编一个。譬如兴冲冲地回家后准备与老婆敦伦，结果老婆转身向壁，只亮给他个脊背。又譬如回家后发现老婆正在搂着野汉子癫狂恣肆，反正诸如此类。
　　于是该渔翁难免就会郁闷而至暂时失去洗剐以享鹬肉的心情。相反的，这时候再看篓中鹬的表情，会觉得和自己颇有契合之处，于是拿一桶凉水来，置几条小斑鱼而飨其鹬，甚或搂着鹬颈大哭一场，引鹬为知己。
　　而那只鹬见此情形，大悲而至大悦。因为与人一样，鹬也是种多愁善感的物类，容易为表象所迷惑。当此时，它准会以为，原来这位可敬的老头捕我回家不是为了吃肉，而是为了把我当心灵之慰籍，圣体之祭献，这是何等之幸运啊！何等之荣耀啊！并由此信心大振，把适才怀念天蓝海阔自由翱翔的心思消弭到一去无踪。
　　又逢该老翁与其妇冷战期长，而效梅妻鹤子的林处士而以鹬为伴，日倾以诉，夜覆以棉，关怀备至。该鹬于是置翎羽纷乱、眼屎横沾于不顾，决心以终生回报该渔翁了。全不去考虑为什么自己会由一个傻兮兮的猎物突然三千爱宠集于一身。此所谓第三棒之中级阶段。
　　
　　（四）
　　
　　再说终级阶段。话说该老翁伴鹬久了，难免寂寞或者性饥渴。纵然可指头儿困了消乏，但总不是个长久之计，最终还得回归世俗去。正好，某天回家发现自己老婆又在灶下点柴烧饭了。一时竟不知该气还是喜，于是转身又去找鹬倾诉之。此鹬因为与人相处久了，也学会了说几句人话。它还很大度的劝该渔翁，说，你看啊，她能回来，表示她还爱这个家，表示她还是牵恋你的，我看你这长久以来也活得挺苦的……，等等一堆感人肺腑的语言。该渔翁正值思维脆弱时期，听了后难免入耳，于是回灶下去看老婆。
　　正好他老婆跟野汉子私奔这数月，虽然可以恣情极乐，但该汉子性情暴躁，欲望亢盛，每每有不可抵敌的感觉，况且该汉子家徒四壁，每餐只吃些芦根草絮什么的，绝不像原来那样顿顿有鱼吃，于是也越来越怀念起老渔翁的好来了。终于有一天熬不住肚饥，偷偷的跑了回来。
　　这时见老渔翁眼神失措地看着自己，当然就施展万千风情，缠将上来，将自己的罪孽和奔走之苦衷说个天花乱坠。该渔翁起初并没有原谅的打算，但很久未经此温柔阵仗，难免有些把持不住，于是不几下就崩不住而沦陷了。二人草草战了一场，妇人于是要求吃饭，并说刚在家里连根鱼毛都没找着。
　　在该妇私奔之后，老渔翁心灰神黯，已经连续几个月未出海了，家里腌的小咸鱼也都喂鹬或者自己吃掉了。这时候要找条鱼还真是件难事。
　　
　　（五）
　　
　　该渔翁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突然就看到了那只养鹬的棚子，顿时如梦初醒，大喜过望，拖着草草发泄过的阳具，疲软着身姿拎起一根棒子，走过去在鹬的后脑就是一下。一小时后，院落里散发出浓浓的肉香，二人满嘴油星，肚满肠肥，于是重振旗鼓，在铺着席篾的床上翻翻滚滚了起来。老渔翁想，妈的，这把年纪了还能梅开二度，这鹬肉还真是好东西啊！于是就开始设想以后怎样尽可能多地抓些来吃。以上为第三棒之终级阶段。
　　我其实很能揣想到鹬死之前的心理：噢，原来这半载亵玩，数月恩遇，只是为了给其奔妇吃顿好肉啊！真亏他花得了那代价，把半缸咸鱼全喂给我了。其实它并不知道，该渔翁在那数月里，心里确实是拿它做依靠的，甚至真有过梅妻鹬子以逞终老的念头。只是人生迩来，欲望伏于其前，人言随于其后，谁又能真与一鹬共终老呢？那鹬或许曾经是重要的，但在最后的价值，也不过就是釜烹齿啮以充肚腹而已。
　　世事一切都是依着此线而行，绝无例外。之前你是自由的，为阱所陷。之间你是侥幸的，人倚为慰。之后你是傻逼的，为人所食（或所饲）而已。冀想之前后的转化与尴尬，于此尽显，诚如一个地狱的微笑那样触目惊心，可惜看到此景的人永远也只有寥寥，而他们，已早就挨过这第三棒子了。
　　
　　（六）
　　
　　所以，如果你曾挨过这第三棒子，你就不能不承认我此言有理。其实无论对鹬还是我们来说，这第三棒子的最后功用都是要让你什么都不再有所冀想，就算挨完侥幸不死，从此也会痴痴呆呆或者大开其窍，化身傻子或者捕猎者。我记得某首歌里曾这么唱过：“从此以后世间死了一段最澎湃的温柔，多一个爱情杀手。”那么，如果你没死，就请照此而行吧。
　　
　　2008.3.25晨于破书处
　　2008.4.3夜改二稿于斗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