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大圣把客车给他的那盆绣球花,摆在了办公室靠阳光的那面角上,闲时总叼着烟细心地观赏着,有时还偷偷地咧咧嘴,在内心发出几声愉快的笑声。可是当姐妹们走进这个小屋时,他又有意地避开赏花的目光。就好像自己做了贼似的躲躲藏藏。
这几天秋雨连绵,就像老天死了娘,哭哭啼啼没完没了。
姐妹们因为装卸货物的活少,有的洗衣服,有的打毛衣,有的东家长西家短,说谁家的姑娘肚子大了,谁家的儿子进去了。谁家男人搞破鞋被打坏了腿,谁家的母狗下了八个崽。她们嘴不闲着,手不闲,说说笑笑,哭哭闹闹,有时为了一句话就翻了脸,有时因为家里丢了只小鸡就骂遍了街。
“客车这回去了广州,不会回来再受这罪了啦!” 苍蝇屎一边给儿子织线裤,一边叨咕。
“啥人啥命,她这一走就是半个多月,我估计这次差不多能成。”
“那也不一定。”老大说。
荷花咳嗽了好一阵,半天才缓过气来:“兰兰这几天吃饭少多了,总是不吱声,我看是想妈妈了。她也真是的,也不来封信,多叫人挂心。”
“她不识字,谁替她写信。客车那货我还不知道,早就和那秃驴粘到一块了。” 苍蝇屎酸溜溜地说道。
“我要是见到那秃驴,就把他那玩意儿剁了,叫他有钱也白费,客车肯定不会跟他的。”老大气愤地说。
“我也是挺想她的,她不回来咱们就不热闹了。”荷花接着说道。
“光是不热闹了?咱四人一组的活三人干,你又是病歪歪的,就剩我和老大了。她好受了,我们倒霉了,这月的工资咱们也来个按劳分配,多劳多得,不能便宜少干活的人。”苍蝇屎不满地说着难听话。
荷花脸一红,不服气地说:“谁比谁少干了。不过多给你开点,我没意见。反正我一个人够吃就行。”
“说的好听,好像我占了你的便宜,下回干活我干多少,你干多少,谁也别吃亏。”
“你也甭跟她比,我干多少你干多少。咋样?人家这几天来月子,亏你还是个女人。”老大生气地对苍蝇屎说。
“她不光是这几天,平时不也是这样,一天两天可以,总这样下去,谁他妈的也不是傻子。”苍蝇屎叫道。
荷花委屈地流下了泪。
“太不像话了!谁不愿意在这组干就滚蛋。”老大火了。
下午卸木料,她们站在车上,用橇棍插入木方间的缝里,三个人同时一使劲,五米长的木方就翻下了车。她们卸车时不费啥力,可是要把这被雨水淋湿的木方抬过去,再一根根地码好那可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抬方木时,她们三缺一不够手,大圣加入了她们的行列。老大和苍蝇屎俩人抬一根还不算太费劲,荷花和大圣抬一根那可就要使出十二分的力气了。他俩一人抱一头,同时用力往起一端,木方头顶在肚皮上,可是横行迈步时,大圣腿短,步子又迈不开,只是一歪一扭地往前蹭。荷花本来力气就不大,再加上最近身体不太好,总是咳嗽,大圣那头一摆一摆地和她的步子又不是一个频率,所以,当她们抬到第五根时,她就气喘嘘嘘,有些吃不住劲了,双腿直抖。
老大冲着大圣喊道:“大圣,甭抬了,你到那边看看卸钢管的,叫她们注意安全。”
老大是想叫大圣离开这里,荷花就没有搭手了,也就可以休息一会。她知道荷花是个要强的人,如果叫她休息,她是绝对不肯的。
可是大圣不知其意。“没事,我已交代好了。”
老大气得白了大圣一眼,就没再做声。
荷花咬着牙,一直坚持着,脸色由白变黄,由黄变青,雨水泪水交融在一起,顺着面颊流淌着,她心里恨恨地想着:“就是累死,也不能叫人小瞧。”可是不争气的身子却不由自主地打起晃来。
苍蝇屎明知荷花快要坚持不住了,但想想自己上午说的话又不好上前劝阻,只好低头干活,假装没看见。
荷花和大圣抬到第十根时,荷花就觉得胸口憋得慌,一股热东西朝上涌。她咬着牙,拼命的抑制着。当木方放到木垛上的同时,她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一股热血从她口中喷了出来。
大圣吓坏了,惊叫一声,愣在了那里。
老大,苍蝇屎放下木头,跑过来时,荷花已挣扎站了起来。
老大问:“摔坏哪了?”就伸手扶荷花。
荷花宛然一笑“没事,鼻子出血了。”一手捂住嘴巴和鼻子。
苍蝇屎内疚地一股火发在了大圣身上。“滚鸡巴蛋,谁用你来帮忙。”
大圣不解地看了看老大,又看了看荷花。
“你快把她扶到车里去。”老大吩咐着大圣。又对荷花说:“去吧,我俩一会就干完了。”
老大连推带拉把荷花塞进了汽车驾驶室。来到苍蝇屎面前:“都是你。”
苍蝇屎不好意思地说:“我只是说说,谁知道她却生那么大气。”
回到了装卸队,荷花脸色苍白,还不时地咳嗽。她躺在棚里唯一的木版上,眼睛里朦朦胧胧,好像一团雾。她心里总感到恍恍惚惚,似乎很沉重,又似乎很渺茫。
她一会在花香草绿的小河边奔跑着,成群的彩蝶跟着她飘舞,一条条闪着磷光的鱼不时地跳出水面,跟她打着招呼,她兴奋地朝着一个英俊健壮的青年走去,那个青年却静静地一动不动,只是微笑地向她点了点头,她不顾一切地瘫软在他那坚实有力的怀中,她感到做女人最大的幸福,也就是在这强有力的肩膀中无法挣扎,喘不过气来。她感激地捏捏他那还不很坚硬的胡须,捶打他那厚实宽阔的胸膛。她一会又在布满荆棘的山间小路跋涉,狼嚎虎啸地淫威,没有使她害怕,没有使她屈服,她勇敢地向上攀登着,当她看到他不顾一切地从高高的山崖上飞跃向她扑来时,她大胆的迎了上去,就在他们双手相接之时,一股恶风把他刮下了深渊,她哭喊着他的名字,也向深渊奔去,可是她的双脚却被藤条缠住,她挣扎,她狂叫……
“荷花,荷花,你醒醒……”
荷花睁开眼,看见大姐大嫂们那一张张朴实真诚,还带着一种同情怜悯的面孔时,顿时一种好强的委屈之情涌向心头,一扭脸泪水流到了枕头下的破棉工作服上,嘴唇直抖,嘤嘤地哭了起来。
同伴们谁也没说什么,有的还背过脸去擦鼻子抹眼泪。
“你说咱们女人的命为啥都这么苦呢?”
“唉……”
“下辈子,就是做猫做狗也甭做女人。”
“可不是嘛,咱们也太那个了……”
“要说女人也不一样,你看我家隔壁那家啥活也不干,吃香的,喝辣的,家里啥都有……哪像咱。”
“可不是嘛,你看电视广告上,那些不要脸的货,有的就差没把裤衩脱了,呸!真叫人恶心。”
“这也不能全怪她们,男人哪有一个好东西,都愿看嘛。就像我那口子……”
“也不全是那样的,也有差不多的。照你说人之间就没有爱情?”
“算了吧,什么叫爱情,还不是床上那点破事。就像俺那口子就不知道体贴人,咱白天干了一天活,累的要死,他可好,一到晚上就……烦死人了!”
“爱情是什么,那是吃饱撑的人想的事儿,如果叫她们饿着肚皮,逑,还不如咱呢!”
“说的也不对,比如咱荷花,那不是爱情是什么,这都是命。比如……”
“哎,哎哎,小声点,我说你少比如好不好。你那破嘴连个把门的都没有。”
大圣拿着几包药进来,给了老大,悔恨地说:“今天都怪我……”
“行了,行了,好话说三遍,狗都不愿见。你明天再去卫生所多开点药,就说感冒,发烧,咳嗽,流鼻血,记住了啊。我们是临时工,干一天还不够买这几片药的呢。
“行,行。要是问我给谁开的呢?“
“你就说给你自己开的,你是公费医疗,不花自己的钱。不行你就咳嗽几下,叫大夫听听嘛!”老大又不满地教着大圣。
“她呢?”大圣问苍蝇屎去哪了。
“回家了,离了茅坑还不拉屎呢。”
“那明天的活誰干呢?”
“我们干”。几个姐妹一致地说
“那就叫荷花也休几天吧,她太累了”。大圣对老大说。
“这死丫头,我早就叫她休息几天,就是死犟,不听话。”
荷花听了她们的对话,扭过头去用衣服服捂住了脸,整个身子在不停地抽动着。
要知后事如何,请看下期:《唉!这帮娘们儿》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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