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人一到面对必然一死的时候，会把死亡的恐惧抛得干干净净，尤其是他的死，兴许能换取他最心爱的东西的生的时刻。只见他赶在毛虎出手前一把拉开了门：“你们就是来抓毛虎的公安局（的）吧！还真穿的便衣呀！真是执行特殊任务的穿戴！快进来，快进来！”那急忙开门迎客的意外举措，见到救星般的一脸惊喜，特别是“就是来抓毛虎的公安局”十个明晃晃手铐似的字，让毛虎如覆陷井、猎铗，惊魂似地不由一怔，猛地收蹄，连门都不敢进了。看到毛虎果然有点被吓住，他忙对着又偷偷弄响铃的手机说：“你哪里？110！五个公安局已提前到了，我急给他们开门，没顾上接你们的电话，真对不起！”说着瞥了五人一眼接着说：“是便衣警察！什么？省里的捉贼大王武天成到了？一定！一定！”看到瞪瞪眼一伙刹时吓了一脸的雪，他赶快雪上加霜：“武天成是谁？真是省里的捉贼大王？你们认识吧？说是武天成说了，我的配合是关键，叫我一切听你们的……”山根老汉爱看破案、擒贼、法制一类的电视，知道武天成，一时急中生智，拿来吓唬瞪瞪眼一伙。
　　 “武天成？”
　　 “武天成？”
　　 毛虎一个赶着一个惊惶失措地问。不知怎的，山根老汉一下觉得“这一个赶着一个的惊问声”特别古怪又耳熟，但还没来得及去细想，就发现惊慌得凸兀怕人的瞪瞪眼里，“唰”地闪出挥之不去的惊疑和狡黠。因为逼在眼前，更显得眼球大得过人、瞪得怕人，亮得惨人，惊得要掉出来，把一双本该很喜人的大瞪眼，一下惊成了惧光下的丑陋。只见他一把夺过小手机，急看来电显示。很明显，这突如其来的一招，一下把一个个毛虎弄懵了、吓晕了。
　　 他一下也不敢耽误，要让毛虎更懵更晕：“刚才110来电话说，今晚毛虎要来祸害我家，当下吓哩我腿也软啦，眼也灰啦，没了魂啦！又说你们公安局十分钟内必到，我是盯着钟表秒针，觉着转一圈比一个钟头都长！总算把你们盼来啦，又有了武天成，这下可不怕啦！”他是一脸大难遇救的庆幸，又是一颗心提在喉咙口地害怕，怕那毛虎的贼眼，看出手机上的破绽。幸好，微弱的灯光，只能让他们看到惊得眼花的110号码，没看出特别细小的来电时间。
　　 “是110！”
　　 “不止一个呢！”，至少有三个毛虎争着传看了号码，慌乱地相继肯定。
　　 “说十分钟，五分钟就到了！是不是早等急了，一接到命令就赶来了？”他竭力表白对公安的真诚敬意，麻痹毛虎可能滋生的怀疑，并有意半回过脸，故作没看见后边几个毛虎的拔刀欲动和瞪瞪眼的出手急挡。
　　 “快进来呀，喝口水！”见瞪瞪眼又一把夺过那小手机端视，老山根急忙恭请，赶忙故做镇定地倒水，急打乱那怕人的凸眼球里的机警。四人挤进门，三伏天没下一点雨的干土块似地吱吱喝完了杯中水。挤得瞪瞪眼身晃手机晃心眼起火，没好气地、鄙弃地扔手机于门侧的床上，转着凶光隐现的凸出眼球急问：“是说公安局十分钟准到？”
　　 “是呀，110说的！我不会听错吧？”他故作怀疑地微笑着，想以自己的故作怀疑，换取瞪瞪眼对自己所说话的确信不疑。
　　 “对，对！不错！”凸得怕人的大眼球转着圈，惊慌地说。
　　 “听说，十五分钟后武警就把方圆十里围住了，是吗？还有更多的公安武警拉网排查，不抓住毛虎就不停排查，是吗？”他故作新奇地探问，想进一步吓住毛虎。
　　 “十五分钟？拉网排查？”五人几乎一口问出。
　　 “是十五分钟！是拉网排查！”大眼球又一凸，凸出着肯定。
　　 “听说暗暗演练了几个月啦，已演练得滴水不露了，真的是这？还是怕我害怕，在给我宽心？”他是一付想知道更多秘密的好奇，想让这好奇把毛虎惊成崩溃。
　　 “你知道的还真多！”那大眼球里又凸起惊疑和凶光。山根老汉急打了自己一个晌脸：“我真多嘴！电话里一再不让泄密，我一高兴怎么就忘得死死了呢！不过，对你们公安哪是泄密？我知道哩只怕没你们丢了的多吧！放心吧同志，我老汉保险不对外人说！……只是老汉我还是想问问，你们怎么知道今晚毛虎肯定抢劫我家？咋就能肯定今晚就是那伙毛虎的死期？这些时候，你们真的暗暗摸准了他们的脚窝啦？就等今晚收口啦？还是有了武天成？……”他是一付老实庄稼人难耐的好奇神态。那怕人的凸眼球里的凶光和惊疑，当即凸成了掩饰不住的慌乱。瞪瞪眼明白，武天成可是勾魂五常，勾一个准一个，得赶快逃命！已心毛得顾不得回答了，其余四人更是一头的虚汗，一付小鬼来勾魂的战栗。
　　 “这毛虎也真是瞎眼驴闯槽，我屋里那小两口不是好哩！买啥基金，几万块钱呀，赔得是干干了，连不到一年的小车也让银行讨债讨走了！这不，我住的这间房，原本是车库的……看看，我又多嘴了，这家丑咋能外扬呢！”山根老汉故作伤感、羞愧地说着，眼珠顾不上那随时会杀人的毒手，死死盯着那五张长着吃人血口的脸，一看到五张脸上，特别是那凸得怕人的大眼球里惊显出赶快逃命的神色，忙说：“唉呀，我们村有一个口，我忘了给你们公安提醒了，毛虎要是知道了，准能逃出包围！”他显出一片热心，一脸神秘。此刻，他只盼能把这伙吃人不吐骨头的毛虎赶快引离家门，只想一家人能立即脱离虎口。至于该不该把这个毛虎显然根本不知道的秘密泄露出来，是不是会给他的死敌提供了一条生死关头的逃生之路，都统统顾不得了。
　　 “哪条路？”五口同声急问。
　　 “说来话长……”他故作卖关子，怕说快了露馅。
　　 “快说呀！”五口同声里，已掩饰不住喝斥之味。
　　 “那还是大搞战备的时候，我是民工队长，领着人打洞修战备库，好几里长呀！本是顺着山肚子往里直走，可那时又没仪器，是估摸着打洞，真是怕啥偏有啥，偏偏打透了山的肋骨，从外县的半山上刺出去了。”他说得不紧不慢。
　　 “快说洞口在啥地方！如今知道的人还多不多？”参差不齐地五张口一张比一张急切，活象小鬼急着挣脱脖子上的索魂锁链。隐隐的古怪和耳熟，又一次忽地撞击了老山根的耳鼓……
　　 “在十里外的西峰口！好大一片桐花蔓下。不知道的人，捋桐花也发现不了！”他一心要说得更神秘，更引逗人，顾不得那重敲了一下他耳鼓的“耳熟”和“古怪”。
　　 “虽说三十多年了啦，现今的人很难记起啦，可逃命的毛虎是绿眼珠，没有瞄不着的活路！”他是一脸的殷勤献计。
　　 “我好象记得这片桐花蔓，早年好象还见人捋过桐花，……”一听瞪瞪眼说知道那片桐花蔓，老山根立时想到了老而无用要杀的驴，吓了一头一鼻子的汗，又听瞪瞪眼说：“只是时间长了，记不准哪条沟了……”这才惊动稍定，借擦鼻涕抹去了汗水。
　　 瞪瞪眼里亮出了死里得生的光明，只顾高兴没顾及老山根的表情。
　　 “我们去把住战备洞口！”瞪瞪眼使劲凸了一下，咬了一下牙，咬出了板上钉钉的坚定：“只是黑灯瞎火不好找，你得带路！在你这儿已快五分钟了，得马上走！”那双凶光微露的凸眼球看了一眼手表，一付要山根老汉立即动身的威逼。
　　 “你们公安为保护我一家，下这么大的苦，我还有啥说的！要我这把老骨头都不含糊！”他怕毛虎有变，忙随手关了灯：“快走！别让毛虎抢先了！”又趁关灯的猛一黑，顺手摸上了手机，暗暗装进手机夹，急出了门。
　　　 　四
　　 “走近路吧！近一多半呢！”山根老汉不等回答，拐上了一条小路。没走几步，赶快回头停住了：“不行！110和武天成再打电话找我咋办？又忘了带手机……”他怕瞪瞪眼起疑露馅。
　　 “老三，边走边给局里发个短信！”凸眼球回头凸了一眼。
　　 “那…也行……”老山根装作犹豫了一下，才回头继续走。
　　 狼进家时，他只想赶快引狼出室，只怕一家人逃不出狼口。总算引出来了，只想引得离他家越远越好。越远，他一家才离血光越远，特别是他的命根子小孙女才离那骇人的三岁残尸越远。至于自己有无凶险，能否脱身，他已顾不得去想。渐渐离家远了，他又想把毛虎引往山林，想把他们扔在荆棘丛中，让他们黑夜摸不着路，摸不出方向，一下摸不回来。然后他再伺机脱身，回家带上一家人赶快出走避难。再报个案，说明毛虎的长相等等，让警方围山捉虎。等除了这伙毛虎再回来。于是他立即改道向深山。
　　 仓惶逃命又不识路的毛虎只嗅着四周动静，只觉得着山深林密才安全，才进退方便，还没顾上去怀疑老山根会骗“公安局”。
　　 走着走着，他又觉得这样不妥：这不是放虎归山吗！这么恶的毛虎，有了山林当翅膀，还能捉住吗？能保证一个不露网吗？要是留下后患，可是遗害无穷呀！！自己一家尤其永远是出头椽呀!不行，得赶快给110报个案，赶快趁今晚这个千载难逢的良机，里应外合除了这伙恶魔。免得今晚自己死了，没人知根底，铲除毛虎会更难，祸害会更大。看现在的公安上，有几个不是只发愁自己两手端着的大肚皮？摸住这帮毛虎，能指望上他们吗！
　　 要想一网打尽，斩草除根，还是战备洞最来劲，最好是洞口或出洞口张个布袋，一逮一窝又不伤自家人。只是怎样才能及时给110报出案呢？想着便拐上了去战备洞的路。
　　 一急上报案，马上听到小手机在儿子废弃的、他学着儿子挂上皮带的大手机夹里晃荡直响。这响声和心慌的咚咚响轮番加剧着他的惊恐。他生怕这两样在他听来是那样震耳的轰响，让暴徒发觉，露了馅。开始，他一手死劲捏住夹，但又黑又难走的小路，让年轻又夜猫子一样的毛虎，也不得不时伸开两手才能保持平稳行走，更何况他已进入老龄！他很想趁毛虎、特别是紧跟在身后的瞪瞪眼不防，拾个东西，哪怕是一把土，一把树叶，填入大夹内，稳住手机，但不知是胆小总失良机，还是那根本就不是机会！
　　 进城以来，在儿子的小二楼里呆不住，白天曾无数次来这一带散步，见这里的枣刺上总挂有不少花花绿绿的塑料食品袋。他曾很想收集起来卖到收购站，但怕儿子、儿媳说丢了他们的人，没去做。那玩意裹上手机保准不会有一点响动，可现在一个一个都哪里去了呢！他边走边小心翼翼地反复观察地形，就是没一片塑料纸入眼来。忽然，他想起前边不远处有一大丛枣刺，上边常猎猎着几十个废食品袋——这可是最难得的唯一良机了，过了这个点，可再没这个店了!不得不冒一下险了！可那么亮的一双凸眼球瞪着后脑勺，怎样才能有时机呢？……有了！
　　 “有毛虎！”他急躬腰、回转身，和瞪瞪眼对了个正眼，只觉得那双凸兀的大眼球象把锥子直扎到自家的眼底，让他不由一痛，急要闭眼。但还没闭上，没听到一丝声响，那把“锥子”和随从四人竟一下消失了，细寻才发现，全都贴身于路旁黑糊糊的地堰，和黑暗浑如一色了。隐隐还可见人人手中都握着白亮的尖刀——这怎让山根老汉掩饰住心头的一惊：“不…不一定是毛虎，说不定是分片执勤的公安、武警，是自己人，也许只是赶夜路的……我一个人先过去看看吧，我一个庄稼老头，就算是毛虎能把我咋着……”见瞪瞪眼凸了一下亮眼球，点了下头，山根老汉忙探头探脑又尽量大步地躬身向前摸去。一拐过弯，就隐隐看见一大丛枣刺上，只少有十几个食品袋，在已有寒意的夜风中哆嗦。他哪顾上回头看，一把拽下一个，爬下扣出手机，裹紧，满满塞入手机夹中。起身回头刚几步，就见五人大概是没听到动静，已赶了过来。老汉忙迎上去：“是枣刺上的食品袋！我吓花眼了，影影糊糊当成是毛虎的头晃动了……”跑气的气泡似地缩回去的凸眼球和他的随从同时抺了一把一额头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