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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 惊 (之四、五)
□ 梧澧
2008-07-26 16: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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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走近路吧!近一多半呢!”山根老汉不等回答,拐上了一条小路。没走几步,赶快回头停住了:“不行!110和武天成再打电话找我咋办?又忘了带手机……”他怕瞪瞪眼起疑露馅。
“老三,边走边给局里发个短信!”凸眼球回头凸了一眼。
“那…也行……”老山根装作犹豫了一下,才回头继续走。
狼进家时,他只想赶快引狼出室,只怕一家人逃不出狼口。总算引出来了,只想引得离他家越远越好。越远,他一家才离血光越远,特别是他的命根子小孙女才离那骇人的三岁残尸越远。至于自己有无凶险,能否脱身,他已顾不得去想。渐渐离家远了,他又想把毛虎引往山林,想把他们扔在荆棘丛中,让他们黑夜摸不着路,摸不出方向,一下摸不回来。然后他再伺机脱身,回家带上一家人赶快出走避难。再报个案,说明毛虎的长相等等,让警方围山捉虎。等除了这伙毛虎再回来。于是他立即改道向深山。
仓惶逃命又不识路的毛虎只嗅着四周动静,只觉得着山深林密才安全,才进退方便,还没顾上去怀疑老山根会骗“公安局”。
走着走着,他又觉得这样不妥:这不是放虎归山吗!这么恶的毛虎,有了山林当翅膀,还能捉住吗?能保证一个不露网吗?要是留下后患,可是遗害无穷呀!!自己一家尤其永远是出头椽呀!不行,得赶快给110报个案,赶快趁今晚这个千载难逢的良机,里应外合除了这伙恶魔。免得今晚自己死了,没人知根底,铲除毛虎会更难,祸害会更大。看现在的公安上,有几个不是只发愁自己两手端着的大肚皮?摸住这帮毛虎,能指望上他们吗!
要想一网打尽,斩草除根,还是战备洞最来劲,最好是洞口或出洞口张个布袋,一逮一窝又不伤自家人。只是怎样才能及时给110报出案呢?想着便拐上了去战备洞的路。
一急上报案,马上听到小手机在儿子废弃的、他学着儿子挂上皮带的大手机夹里晃荡直响。这响声和心慌的咚咚响轮番加剧着他的惊恐。他生怕这两样在他听来是那样震耳的轰响,让暴徒发觉,露了馅。开始,他一手死劲捏住夹,但又黑又难走的小路,让年轻又夜猫子一样的毛虎,也不得不时伸开两手才能保持平稳行走,更何况他已进入老龄!他很想趁毛虎、特别是紧跟在身后的瞪瞪眼不防,拾个东西,哪怕是一把土,一把树叶,填入大夹内,稳住手机,但不知是胆小总失良机,还是那根本就不是机会!
进城以来,在儿子的小二楼里呆不住,白天曾无数次来这一带散步,见这里的枣刺上总挂有不少花花绿绿的塑料食品袋。他曾很想收集起来卖到收购站,但怕儿子、儿媳说丢了他们的人,没去做。那玩意裹上手机保准不会有一点响动,可现在一个一个都哪里去了呢!他边走边小心翼翼地反复观察地形,就是没一片塑料纸入眼来。忽然,他想起前边不远处有一大丛枣刺,上边常猎猎着几十个废食品袋——这可是最难得的唯一良机了,过了这个点,可再没这个店了!不得不冒一下险了!可那么亮的一双凸眼球瞪着后脑勺,怎样才能有时机呢?……有了!
“有毛虎!”他急躬腰、回转身,和瞪瞪眼对了个正眼,只觉得那双凸兀的大眼球象把锥子直扎到自家的眼底,让他不由一痛,急要闭眼。但还没闭上,没听到一丝声响,那把“锥子”和随从四人竟一下消失了,细寻才发现,全都贴身于路旁黑糊糊的地堰,和黑暗浑如一色了。隐隐还可见人人手中都握着白亮的尖刀——这怎让山根老汉掩饰住心头的一惊:“不…不一定是毛虎,说不定是分片执勤的公安、武警,是自己人,也许只是赶夜路的……我一个人先过去看看吧,我一个庄稼老头,就算是毛虎能把我咋着……”见瞪瞪眼凸了一下亮眼球,点了下头,山根老汉忙探头探脑又尽量大步地躬身向前摸去。一拐过弯,就隐隐看见一大丛枣刺上,只少有十几个食品袋,在已有寒意的夜风中哆嗦。他哪顾上回头看,一把拽下一个,爬下扣出手机,裹紧,满满塞入手机夹中。起身回头刚几步,就见五人大概是没听到动静,已赶了过来。老汉忙迎上去:“是枣刺上的食品袋!我吓花眼了,影影糊糊当成是毛虎的头晃动了……”跑气的气泡似地缩回去的凸眼球和他的随从同时抺了一把一额头的汗。
五
解除了声响会暴露手机之忧,就只想赶快给110报个案。
尽管他一会故意把鞋弄掉了,一会又装着停下来看路,不到十里路磨蹭了两个多小时,已到沇河大渠了,眼看就是桐花蔓了,仍没一点报案的机会,也没想出任何办法。
无论如何不能再往前走了,再走,公安、武警就很难赶在前头在洞口张布袋了,只怕出洞口处张布袋也有点迟了。
他借口走不动了,提出歇一会儿,不等答应,就在大渠边上坐下来大口喘气。瞪瞪眼无奈地向后挥挥手,一同坐下。
渠水在天光下闪着暗淡的银辉平缓地流着,似乎一点也不理会老山根心中的急切。十只夜猫子般贼亮的毒眼瞄着,哪有一点报案的空头!连抓个东西稳住手机的响声都费了那么大的周折,何况拨打手机!先逃走,再报警!凭着咱熟习地形,熟习山林,逃走不成问题!可这不是先给毛虎报了警吗?那想好的、多么企盼的一网打尽妙计,还能用吗!这可是最关紧、最关紧的,一点不能有损呀!就说要拉屎,怕熏了他们,走得远远的……还不行!夜深人静,一点风吹草动也瞒不过那十双贼耳朵!假装失足滚下陡坡?万一摔昏了迟迟难醒,岂不失了良机!要是真摔死了,还能报案吗!
他恨那依然平缓流着的渠水,怎么完全不理会他心里在开锅!跳水——假装失足落水、冲远淹死,这不是个好办法吗!可虽说中青年时也没少玩水,至今还深信几百米大的一片静水淹不死咱!但始终只会最简单的“狗抱式”,年轻时也没敢跳过水。今天就算合上老眼跳下去,不得法还能凫上来吗?就算还能凫上来,可怎么也爬不上这两米来高的渠沿呀!就凭两手不停止抱水才能保住不下沉的那两下子,怎么打电话?夜深水冰凉,时间稍长,不活活冻死,也得抽筋淹死呀!现在已不是被毛虎堵在家里的时候了,不到万不得已还不想死,还想闯过这一关好好活着,更想好好看看这伙十恶毛虎的应得下场。
不是天无绝人之路吗?不是树不倒疙窝小吗?不信咱脑子动足,劲弩圆,一切还会象这一渠水一样,还照着那老样子流!可望了好一会儿一渠昏暗的碎光,老山根的心似乎更加灰暗和破碎——他一会儿从中看到了小孙女幸福地偎依在父母中间和甜梦里,一缕慰藉从心头直到眉宇;一会儿那血肉模糊的三岁小儿的残尸,又血淋淋地硬挤入他的眼帘,并且是硬硬地挤走了他的慰藉,让他满视野都是血污;一会儿,又惊心地看见他的宝贝小孙女沉睡着从那血污中化出来,给他一个剧烈的冷战,就是看不到一个可行计策的出现!
难道……
世界有时是那么宏大,一个人只是一粒尘埃随风任意飘荡,有时竟是那么狭小,狭小得只有你眼前一线路,一步远,甚至是一寸挪脚之地!老山根觉得眼前就只剩下舍命跳水这一搏了……可这舍命的一搏会搏出个不淹死吗?能搏来一线灭贼的希望吗?就是能死在这一线希望实现之后,也不白死呀!可是……
瞪瞪眼也凸光于那破碎的鳞光里,不过鳞光反凸入他大眼球里的总是警察、武警密布的山岭,甚至是不时暴出碎光的、向他包抄过来的黑乎乎的枪口,飞近脑门的枪弹,使他立马打来一个同样剧烈的寒战:“赶快走吧!万一我们迟了一步……”他的手“啪”地一声拍在老汉的肩上,两个剧烈的战栗战到了一齐:“你害怕啦?”凶光毕露的凸眼珠里凸闪出了警觉。
“有你们在,怕啥?夜凉,汗一落,有点寒森啊!”他赶快紧了紧衣襟,想着失足落水的打算,但一想就心惊头皮紧。
“那就快走吧!”瞪瞪眼立了起来,老山根觉得那双凸眼球也“唰”地立了起来,立得老山根头皮更紧。
“快走吧!”“快走吧!”,“……”,五口一声比一声紧的“快走吧”,又是那样的耳熟和古怪!更觉得这五口五嗓连成的一条声里,虽没有他耳熟里的悠长、惨人,却足有一听就心惊的那五种嗓眼和每一种嗓眼里的古怪!他反复回味两个多小时里这伙毛虎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嗓音,让他脑子不由一蹦,不知怎么就蹦到了夜惊爆发时的一刻,心里忽地闪出了一方明镜——什么夜惊!原来是这伙毛虎杀人抢劫前,转移人耳目鼓弄的慌乱!多阴毒的一招啊!蒙了多少人啊!没有今日的撕摸,谁能识破呀!说啥也得立马除了这一大害!他下定了跳水一搏的决心。
“让我再喘几口气吧!我的头还是晕得不行,……往前一大截路都是这沇河大渠边,这两米来高的石堰下,可是两米来深的流水!我可是不会一点水,掉下去就是淹死!你们也不会一点也不怕吧!”见瞪瞪眼里转着寻思,忙又说:“放心再歇会吧,谁也赶不到咱前边了!看,前边那有点白影的就是石崖,崖下就是了!”他又急又心慌,急不出个不被怀疑的跳水办法,又怕那深水里的“恶虎口”一口呑了自己,只有不顾忌一切地拖延。
“就那儿?那隐隐有点白的地方?”“是!是!”似乎猛然凸兀了一大截的大眼球飞似地轮了几圈四周,自问自断,凸点上窜起了惊喜又着急的火光。
“撑死也没四里路了,再难走,一个多小时也到了!”他决意不起来,让凸眼珠拉他,打算趁机推掇而落水,想着又瞥了一眼一看仍然不减心颤的水面。
“扒开桐花藤就有洞口?”瞪瞪眼瞪不完的担心。
“不信,咱到那儿看!”他想引逗瞪瞪眼快走快拉他,却又更加心颤地瞥了一眼水面。
“敢打赌?”瞪瞪眼凸出了一束寒光。
“有啥不敢!”他感觉到了瞪瞪眼里凸显的着急的锋芒,看到了伸出来要推他一把逼他起身的黑手,他的心更猛地颤起来。
“赌啥?”寒光咄咄逼来。
“你说赌啥就赌啥!”他故作自负地摇晃了一下头,扭了一下身子,把侧身对渠扭成正面对渠。刹那又加剧的心颤,颤了一渠纷飞的金花,一时真想和纷飞的金花一样无形无息地浮着于水面散碎的波光,轻盈安稳地漂向远方。
“我他妈的赌你这条老命!”随着瞪瞪眼忽地凸出一股森人的凶光,飞起的一脚,将完全没有防备的山根老汉蹬下了石堰,紧随着一声惨叫,“噗嗵”一声沉入深水。
“老大,下手早了吧!要没有洞口怎么办?”
“一疙瘩山石头还会哄‘公安局’!”望着拼死挣扎和呼救声很快沉溺水底,凸眼球里的亮光吓人地一灰:“虽说给了咱一条活路不该杀你,可谁叫你是个活口呢!得拿你一命换我五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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