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社区-梧澧-个人文章】
夜 惊 (完)
□ 梧澧
2008-07-29 2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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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老山根知道不会被放过,但怎么也想不到会这样杀人灭口!更让老汉想不到的是,五十岁后的河干不再游泳,都没干涸了的几十年游泳自信,会那么容易被缓缓流速的渠水一下呑没,会一入水就沉入水底,手脚会变得那么沉重、迟笨,搏击会那么乏力无用,已是拼命挣扎了,仍出不了水面……接着一口气上不来,一口水呛入口,当下头蒙心颤,冰入骨髓,就不知是在哪里了,止不住要下沉了……完全是求生的本能裂变,才把他的头托出了水面,但一声“救命”刚出唇,就又被一口冷水灌到水底。二次出水只一个“救”字出了口,就“咕咚!咕咚!……几口水将他呛入了迷茫,全身筋骨象黑白五常那冰凉的锁魂索似地越索越紧,已让他尝到了死的滋味——“黄泉路就是这样由入骨的冰水推着来到的吗?……”。
死亡暗道里,儿子,心肝宝贝孙女,血肉模糊的三岁残尸……如一道道闪电,一声声惊雷,迅猛地刺出脑海,刺入、刺痛那似乎已经漆黑得木然的眼底,刺得他两腿似乎是断气时的最后一硬,硬起了一个怎么也想不到的鲤鱼打挺,更没想到竟硬硬地蹬着了渠底,头一下露出了水面!
原来,他已被冲了二里多远,冲到了一段缓坡地带,水流稍快也就稍浅,让他这个将近一米八的个子,有了出水的半头。仍是全靠着那不让他死的“迅电、惊雷”,那垂死挣扎的最后力量,让他得以一次次扑向渠边,又是几经生死拼搏,十指终于死死抠住了水泥勾的石缝的凸棱,身子贴紧了渠帮,这才抵住了下冲的水流,才艰难地存住了身。他拼命仰着头,鼻子才勉强露出水面,大口大口地不知喘了多长时间的气,才喘回了一个思维——手机!上衣早已被水剥光,裤子大概全靠皮带紧扣着,才得幸存。他全身拼命贴死渠帮,才勉强腾出右手,试着去探摸手机——他不敢一点毛燥,怕稍不慎不抵,就会一下再被水拽走,那可就什么想头都没有了!这个时候,说什么也得顶住,顶住!说什么也不能死,不能死!还没有死的权力!没有权力!……终于,他捏到了手机包,用力捏捏,硬硬地,手机还在。一股暖流,一下暖遍了全身,似乎把冰凉的渠水夺光的体温全流了回来,流苏了他已全都麻木了的神经。
望一眼已很远了的落水处,他已不恨那和凸兀的恶眼球一样恶的一脚了!开始感谢那一脚里的阴毒了——既为咱踢出了跳水的胆怯,又踢光了假落水、假淹死的怀疑,更给咱踢来了最及时的报案时间!他似乎看见了一个张在战备洞口的弥勒佛的先天人种袋,不过装入的不是孙行者一行和天兵天将的惊呼,而是惊破凸眼球的全军覆没的惨叫!他更看到了小孙女天真无虑的甜笑,小区人安详悠闲的散步……所有这些汇聚成了新的更温馨的巨大暖流,一下舒展了抽筋、痉挛的筋骨,给了他新的力量。让他的一只手,能够止住摇货郎鼓似地颤抖,取出了手机,让大姆指一根冰针般点准了110号码,让那吐着寒气的口,更是奇迹地顶住了剧烈的牙齿冷战,冲破了呛水后喉咙冰渣一样的沙哑,顽强地报了警,说出了闪烁着他生命最后、最灿烂的智慧之光的妙计……听着显然是睡意浓重的含混回声,他很不放心,这“很不放心”瞬间又成了针尖,不知在他身上什么地方猛刺了一下,只听是气球吱吱地跑起气来,他赶快和跑气比着抢说一个“快”字……但“快“字最终还是没颤出舌尖,就在气球的秕瘪中,全身一透寒,眼前一丝微光一晃,在一万个不放心中晃来了无边的漆黑和死寂……
第二天,全市爆出两条特大新闻——一是惶惶几个月的特大连环杀人抢劫案一举告破,张在备战洞口的口袋活生生稳装了全部暴徒,全城欢腾,干警被欢腾的人群抛起接住,接住抛起,差点抛散了骨架。一是山根老汉一丝不挂地淹死在几十里外的大渠出闸口,一门举丧挂孝。
由于五暴徒入狱后暗通咬死:事至今日,什么都可交待,就是不准提及山根老汉一根毫毛,由于有关部门鉴定不出老山根死亡的准确时间——要是报案时老山根已经淹死了,死人还能再报案吗?由于找不到报案的那部手机,不能排除山根老汉丢了手机,拾到手机的人报案的可能,尤其是那报案的嗓音,和“谎报敌情”的老山根差得太远了,究竟谁是报案的功臣?一直悬着。
山根老汉百日祭时,瞪瞪眼五人被押上了断头台。让围观的人山人海大为扫兴的是,欣赏到的不是江洋大盗惯有的、特别是瞪瞪眼这伙纵横江湖、恶贯满盈、名扬天下的江洋大盗应该更出众的——临刑前的摇头晃脑、昂首蹶尾、佞笑众生、嘲弄人世……甚至没有一般杀人犯的抬头挺胸、争个有种,而是低头、闭目、塌肩、晦气,连最后再浏览一下耀眼的花花世界的眼都不敢睁了。于是人们都说,“还是法律森严,连这伙老天爷也扭不过的硬脖子,最终还是在法神和死神面前低下了狗头!软了骨头!”。只有瞪瞪眼一伙才明白,他们是为自己目无一切神灵鬼怪、一切公安武警、破案专家、连太行山也不得不战栗在脚下地纵横了一世,最后竟大瞪两眼栽在一块山石头上,羞愧得再没脸看一眼一直视为草芥的芸芸众生了!是向一块山石头一样的山根老汉低下了服输的头,闭死了枉自亮丽的瞪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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