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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话聊斋之书仙
□ 顽也
2008-07-31 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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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仙
文/sunny
姑苏城郊外,有一处茶庄,名曰:竹里馆。庄主为楼员外,祖上也是出入朝廷的翰林院士,故家中藏书颇丰,只是不知到了楼员外父辈这代为何弃文经商了。
楼家一向人丁单薄,传至楼员外他更是无妻无儿,庄中只有一个老仆,一个书童相伴。老仆年迈眼花耳聋,倒是那小童眉清目秀天资聪颖。楼员外闲来无事便教童子念书,如此这般,那童儿倒也把庄内的藏书看得个七七八八,虽说不上已是满腹经纶,却也出口成章一表人才。此时楼员外年事已高,他有心收青衫为义子,算算离下届的恩科也不远了,这次出门便把青衫独自留在庄中,叮嘱他当好好准备,以期出人头地。
时值盛夏,青衫在书房看了一会书,便有些犯困。院里那株老槐树上,知了正叫得欢,他有些莫名的心烦,浑身躁热,遂起身到井边打了盆凉水洗脸,然后继续埋头苦读,只是天气实在太热,他来来回回坚持了几次,就再也熬不住了,又翻了几页,不知不觉已趴在几案上睡着了。睡着睡着,恍惚中又听见有人轻轻地唤他的名字,像一阵微凉又极轻柔的风拂过他的耳畔,还有银铃般轻盈的笑声。
“青衫,青衫,快起来,云姐姐来了!”他正诧异,一个绿衣少女已在他身边笑着扯着他的袖子,就要往外走。“呆子,还不走,再不去赶不上云姐姐说故事了!”他一犹豫身子却不由自主地跟了去了。
呵,好热闹,这庄内不知何时竟已来了这些人,男男女女只是他倒陌生一个也不相熟。抬首那上座的女子,容貌当真秀丽之极,宛如明珠生晕、美玉莹光,眉目间隐然还有一股书卷的清新,青衫免不了一愣,仿佛只在画中见过这样的美人。“呆子,快坐下,云姐姐要开始了!”绿衣少女嬉笑着拽着他的衣角,也不避讳。旁人也不住地催促:“嘘,要开始了,快坐下!”他便也只好坐在绿衣少女身旁。
只见得那白衣女子从身后抱出个碧玉琵琶,然后眉眼轻扫环顾全场,整个庄内忽然就静了下来。她端庄似月不染一尘,朱唇轻启皓腕如雪,素手纤纤十指撩拨,原来不是说却要是唱。随着琵琶声里大珠小珠落玉盘那歌声更是清扬婉转,行云流水。倒叫他听痴了,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那得几回闻?这一曲也甚长,青衫隐隐听得明白,她唱的是:书生偶遇娇娘、两人爱慕缠绵、订终生许白首、为赶考忍分离、金榜题名负心汉、痴情佳人苦相思、富贵本如粪土、名利不过云烟,风花雪月空一场,到头来曲终人散恍如梦……
“呆子,还在做梦啊?姐姐早唱完人都散了!”他一怔如梦初醒,揉揉眼却又不是梦,与他相对的不正是那淘气俏皮的绿衣少女么?只是人去楼空,那白衣女子已不见踪迹,心下竟生出许多怅惘。细想又有许多疑惑,忍不住问:“你又是谁?怎会与我这般熟络?我好象从没见过你?”绿衣少女吃吃地笑道:“我就是我!呆子,你天天见到我,怎么就不认识我呢?我偏不告诉你!让你猜个十天八天,头痛得很!”这话说完,那绿衣少女已自顾自地跑出书房,留下青衫呆呆地傻站着,彼时明月当空,一地的清辉亦拽着他的身影,在某处忽而重叠甚至有些交缠上那从他影子里跑开的倩影。不过,只是一会儿,那少女又回来了,手里还端着热腾腾地一叠饭菜,青衫便觉着自己的肚子咕咕叫了。
“饿了吧,呆子,快吃!吃完了你得看书去了!”
“那你呢?”
“我,我看你吃饭,陪你读书啊,你要是敢偷懒,我就狠狠地给你一板子!”少女说话时的神态当真是可爱极了,青衫却暗自叫苦,人家是红袖添香,他这可是赶鸭子上架。书仍是要读的,只是不知这一晚能看进多少。
这以后,那绿衣少女天天夜里都来清晨而去,每次青衫都是从书案上一觉醒来才发现天已亮那少女又不见了。他心里疑惑问了几次,但她只是笑也不答。倒是变着花样给他做各种夜宵,不是在一旁给他扇扇子,就是递上用井水浸湿的汗巾,果真很认真地陪他读书,而那个白衣女子再也没有来过。青衫起初还会惦记,渐渐地便也淡忘了。反而是绿衣少女一日不见他心里便觉得缺了什么。两人相处着一月已过。
这一日庄外来了个道士,说是讨杯茶喝,可是一进庄内,眼珠子就四处乱转,还未等青衫招呼,那道士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直晃脑袋,嘴里念念有词,只说这庄里透着邪气有妖物侵入。青衫入世不深,似信非信,道士便说要开坛做法,青衫无奈只得遂了那道士。一番折腾后,那道士在庄里留下许多隐符便扬长而去,临走时千叮咛万叮嘱,十日之后方可打开他送给青衫的净瓶。说也奇怪,自那道士做法之后,那绿衣少女再没有来过,青衫等了一日、两日、三日、到第四日时他已经坐立不安,有些魂不守舍了。只要一打开那些书,书页里全是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横着看是她,竖着看也是她,就是闭上眼睛到底还是她。第五日、第六日,他已经茶饭不思,至于那些书早落了灰尘,而他便如中邪般只是一味地在纸上画符,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偏偏画来画去只画得一团乱麻。第七日、第八日他觉得自己已是浑身无力,病恹恹的,看什么都一片茫然,仿佛被谁掏去了三魂四魄,只剩下一个念想了。
这是第九日,他仍未想起道士给的那个净瓶,只是呆呆地辗转反侧懊恼自己真是个呆子,为何不问清楚她的名字她住哪里,总好过这样眼巴巴地煎熬着。忽然,好大的一阵风莫名旋起,吹得树枝摇摇欲坠,吹得窗棱噼里啪啦直响,从院内径直登堂入室倒像是有人气呼呼地冲进来在找什么,只见得烛台倒了凳也翻了,书架上的书呼啦似被人推落一地,翻箱倒柜一片混乱,终于就听见咣当一声一个瓷瓶生生地摔碎了,一汪绿水溢出然后化烟袅袅而去,于是那风便也戛然而止!青衫目瞪口呆莫名其妙却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又过了半月,楼员外才返回茶庄,这一回不打紧却把他给吓着了,原来青衫相思成疾人早已憔悴得奄奄一息,楼员外追问了半天,才听出个中原因,只是这绿衣少女从何去找,若说青衫是被妖孽所缠也不为过,世间又岂有良家女子会不知羞耻与人夜伴,幸好还尚未做出苟且之事!要知那楼员外早已把青衫视为己出,百年之后自当传其衣钵更希望能替楼家开枝散叶光宗耀祖。只是,这如今人都病入膏肓了,你又叫他如何是好?楼员外心急如焚请了许多大夫却都看不好,眼见着青衫只剩一口气了。
楼青衫觉得自己是快死了,他身子轻飘飘的,整个人似乎都悬浮着。月儿依旧明媚,照得他的影子好长他又想起那夜她娇俏可人的样子,若能再见她一面他死也甘心了。只是他做了什么,她再也不来?蓦地,脸上湿湿的竟有温润湿凉的东西滴落,是泪么?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居然会为她而哭?只是耳畔竟有一个极轻柔极清细又分外熟悉的声音呜咽道:“呆子,呆子!你害了我也就罢了何必也把自己扯了进来!”
“绿,绿儿……”他喉咙咕噜着也不知该怎么叫她,心欢喜得却快要突突地蹦出胸膛。她来了,她终于来了。原来是她的泪,都说泪水是咸的可他唇抿着却比蜜汁还甜上十倍百倍。一双小手终于紧紧地与他十指相扣,就是此时让他死他都愿意!
“呆子,你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死的!”
“那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家又住哪里?你不说我只好去死了!”
“不要……绿烟,你叫我绿烟好了”
“告诉我,你是谁家姑娘,我好娶你!”
苍天在上,明月为证,山盟海誓,情定三生。想当初,郎有意妾有情,谁不想白首到老?只是那,世间路,人心善变难看透,一场风月费思量,东风恶欢情薄,个中滋味岂能说?说不得也就姑妄听之。
心病还需心药医,自绿烟回来,他自然也就好了。楼员外起初是起疑的,他也偷偷再请过捉鬼的道士除妖的和尚,只是这次绿烟就像是吃了定心丸百毒不侵百无禁忌。若她不是那些害人的妖魔她难道真是人?楼员外好几次在太阳下仔细瞧她的影子,那可是堂堂正正清清楚楚的。后来,又请了相士算命的,总之人人都说她的命好,旺夫旺子,能生会养,楼家娶她进门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于是大红鸾轿,洞房花烛,烛光里那两个剪影终于重叠在一起。
青衫得了娇娘却不曾荒废学业,反而因爱妻严师愈发得刻苦用心。楼员外这才安心。很快恩科就到了眼前,两人虽仍如胶似漆却也不得不放下儿女私情,青衫启程时信誓旦旦,金榜题名时他一定八抬大轿接她去做状元夫人。倒是绿烟看得淡:“呆子,我又不是稀罕这状元夫人才嫁给你的!你是不是状元郎都只是我的青衫!”
此去万里,绵绵不知归期,长亭短亭,芳草凄凄难话别。青衫一去便是数月,这一回轮着她巴巴相守。每日里想得紧了她便独自坐在书房,看着他用过的一笔一墨一书一纸。相思是疯长的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愁字又是心上的秋,秋凉如水,水波一波波的漫,漫过了她的心她整个的人,却只道秋凉好个秋!
“爹,青衫远行我怕他衣服没带够,这天已转凉,不如我去京城给他送衣!”楼员外知道拦不住,只得让绿烟收拾收拾去了。彼时恩科早已结束连榜文都出了,青衫虽不是状元也是那高中的探花。只因路途遥远那消息还仍在路上。依京城规矩新晋的恩科进士都要入翰林院执习一月,青衫分了个轻松的活每日只去那书库整理打扫一番,这也随了他的性子,他不善与人交际应酬更不知趋炎附势,半月来只乐得在书库读书清静。
“呆子!你又躲在这里看书么?这些书有什么好看的?不如跟我去听曲吧!”这突然冒出的声音着实把他吓了一跳,手中的书也跌落了。只是他恍然,这眼这眉怎地如此熟悉,却又有分明不同。她高高在上骄傲高贵甚至有些盛气凌然目空一切,一样的只是那明眸皓齿白衣胜雪,仿佛从画中走来。又或者本是从他那不知有多深的心底深处袅袅而来。
“云……云姐姐……”
她笑,笑得他整个人都跌到底处:“真是个呆子,哪有人一见面就这么叫的,你就不怕我恼啊!”
“我……”连说话都是多余的,怕惊扰了这样的佳人。
“这个书库一点也不好玩,太傅还说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我看啊,书里面倒是有你这样的呆子许多,一个个正襟危坐之乎者也,太不好玩了,果真女子无才便是德!我才不要读书可是我也不喜欢那些女红,我要做花木兰!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声,惟闻女叹息。问女何所思,问女何所忆, 女亦无所思,女亦无所忆……”
青衫呆了傻了,只觉得这世上再无人能比得上她的娇,她的俏,她的媚,她的美,她的种种一分一毫都叫他没了方寸,到这时才明了什么叫遇上。
“喂,你好大的胆子!我问你话呢?怎地你一句也不答,呆死了!!我可要去听曲了,你到底跟我去不去?”她一声娇叱便收了他的魂,不用答,心早跟了去。就是现在要他去死他也愿意!死?他恍然想起什么,但那也只是灵光一闪,闪得太快或者太轻飘,他根本来不及抓住。
很快人人就皆知他成了公主的座上宾,公主不爱红妆爱武装,连皇上也极头痛这不安分的女儿。惟有他只有他才是她命中的克星,其实他很少说话只因他面对着她根本不知道又该说些什么,可是他不用说话公主偏爱上他的沉默。他不是沉默他只是沉迷、沉醉、沉沦,从遇见公主的那一天起,他再没记得曾经有一个叫绿烟的女子。也许有些人遇上是让你死去活来,而有些人才可以让你活得如鱼得水。拥有公主就意味着拥有一切,财富、名利就算他没想过也自当投怀送抱。大红鸾轿,洞房花烛,红头盖,交杯酒多么熟悉的一切,不同的是他不再是当年的小书童,他是皇上的乘龙快婿,公主的夫君!
“青衫——”这一声叫得多么柔情蜜意千娇百媚!
“青衫——”这一声却叫得如此凄楚悲凉肝肠寸断!
京都最繁华的十字路口,向左?向右?他终于无处躲!前尘往事岂能忘?你可以不记得我的名字可我站在你面前你却不能无动于衷!绿烟就这么站着,她的怀里还揣着给他的秋衣,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只是这世间的路真的太长,跋山涉水而来却忘了到底赶不上四季的变化,是那一针一线缝得太慢还是他早已不是她的青衫?
“她是谁?你们认识?”公主的眼里有了妒意!她想要的就一定是她的!
“她……我……”青衫有些窒息。
“问得好!我是谁?你是他的妻,我也是!白首同心结发生死,他没说么?”她仍站着不用退,她已无可退。
“可我是公主!不是他死就是你死!”
欺君枉上,他为忘恩;背叛发妻,他为无情;撇下义父,他为不孝!他当真死有余辜,青衫的汗已潸潸淋下,他无话可说!
“呵!和我争?没那么容易!本公主倒也和你们玩个游戏!”生性玩劣的公主叫人写了个纸条,她当众宣布纸条一头是‘生’字,一头便是个‘死’字。谁先摸出那个死字,谁就必杀。摸到生字的自然可活。只是,楼青衫你竟敢戏弄堂堂公主叫本公主颜面何存,休怪我心狠!她暗地里早换了纸条,没有生只有死,两个都是死字!绿烟却笑,我本纸上云烟,这小小把戏又岂能瞒过于我。青衫,我的相公!本想与你誓守终生,只是我这个云烟凝成的美人到底也只是一场镜花水月。她抢步上前一把把纸条一撕为二,一团塞给青衫仍是那么轻柔却又是那么不容质疑地吩咐道:快吞下去!另一团已在自己掌心中展开!果然那分明是个死字!她死他活!
“放屁!”公主愤怒口不择言!“不可能!两个都是死字!”他错愕,她却笑得从容淡定:“公主金枝玉叶本属皇家,天子一诺千金难道你却想出尔反尔?我摸到死字!他便可以活!这是大家都听到的!”
“你——”公主气得几乎七窍生烟,青衫此时才恍然有些人虽然让你活得如鱼得水,但生死之时唯有她才可以让你死而复生!
“绿烟……”他喉咙仍是咕噜着,连这名字他也叫不出!他不配叫!
绿烟却黯然而笑:“青衫,我本纸上云烟所幻,踏着凉露而来迎着晓风而去,彼时得道尚浅,却与你巧结姻缘,不过是修行了五百年便叫我遇上你,你虽害我险些被那茅山奸道化去三魂七魄,幸亏姐姐来救我。可你也因我而相思成疾。我从不怪你只叹世事无常,情字如露如电,缘起缘灭终究只在一念之间!”此言既出她再不能幻化成人,天地间一缕烟霭冉冉而升……
“绿儿!绿儿!”他大叫着伸手去抓,终于再次唤出她的名字,只是纸上云烟过眼多,半生心力坐消磨!
“爹爹,爹爹!你又做梦了!”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稚气地摇晃着在榻椅上半梦半醒的楼青衫,厄……又是梦,这个梦已缠绕着他好多年!看着眼前这张可爱灵动的小脸,他忍不住把女儿抱到身上,“呵呵,是梦,爹爹又做梦了,月儿明啊,你长大后要记住,书可读但不可尽信之!爹爹就是读了太多的书!”
“书里有什么?会吃人的妖怪么?”
“呵呵,妖怪没有,要有也是你这样淘气漂亮的女娃!”
“哪有什么好怕的呀!我请她们统统出来喝我刚学会泡制的新茶!”
“好,好得很,走!我们去喝茶!”
PS;最近老做梦,这个也是其一,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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