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社区-酸风射眸子-个人文章】
必也正名乎
□ 酸风射眸子
2008-08-03 2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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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有些亲朋,以为我算是“识文断字”的,请我给他们的孩子起名字。我一方面忙着光荣,一方面也像得了“绞肠痧”般地难受。特别是夫妇都是大学毕业生的,我的感觉更其难受——因为我知道,那更是费力不讨好的活儿。我的外甥女生了个白白胖胖的男孩子,也赶着让我起名字。我就有上述感觉,而且还多了一点:觉得她们有拿老头子开涮之嫌,就顺口答道:叫“杨树杈儿”,因其姓杨故也。
按道理这起名字问题实在不可小觑。孔子说:夫名不正则言不顺,信夫!但是,也真得有点水平。最近看中央电视台谈话节目,主持人请易中天给他的“粉丝”的孩子起名字,那人姓“井”。应当说这个名字也不太好起。我当时就想:既然是易中天的追随者,就叫“井中天”不就挺好么?苏小妹三难新郎中,就有“投石惊破水底天”。而且,井中有天,可谓一反一正,最低处也是最高处,最狭处也是最阔处。不过仔细一想,也挺凄惨的,那不就是“坐井观天”嘛!那易教授与咱就是不同,人家出口便是:“井然”,一下子来了一个满堂彩。这事儿你不服就是不行。说来可怜:我给人起名字、改名字,竟无有几个自以为说得过去的。不不,不是现时比那时高明,有意“遮臊儿”,不是的。现实比那时更少了一点胆量。
不过,起名字也还是需要讲究一点的。在这个问题上我也有一点自己的见解——正如在任何事上我都有我的一点见解一样。你需稍稍讲究点声调吧?比如,姓名两字,最好一平一仄,比如“屈原”就不如“秦桧”好,不不,只是从声调上说;三字的姓名,也应当平仄相间才好。如果姓氏是平声,那最好在名字上出现仄声,而且放在中间似乎更好些。我的一个朋友,叫于泽仁,怎么念都别扭,他就不如龚自珍。我说你干脆叫于则人好了。他只是客气了一句:你玩蛋去吧。真是“夏虫不可喻冰”。名字最后一个字倘若是平声,那最好不是阳平而是阴平。因为阳平的调值决定它最不稳定。比如李白,就不如李广、李渊、李贺。最稳定的是仄声中的去声,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其次较为稳定的是平声中的阴平。赵云就不如宋江。这样念起来容易上口、响亮,有如板上钉钉。
名字中的典故最好不要刻意为之。一个名字承载那样沉重的历史人文东西,也不一定有几个人懂,有的还会弄巧成拙。清朝顺治年间,任少詹事的方拱乾给自己儿子取名字就颇为讲究。他制定了一条原则,叫“文头武脚”:玄成、亨咸、膏茂、章钺。据说,顺治帝知道了,开玩笑地说:“呜呼哀哉”的“哀哉”,不也是“文头武脚”么?说来,竟不是好兆:因儿子参加江南会试有作弊之嫌,财产抄没,全家流放宁古塔,成为轰动一时的“丁酉科场案”。我给我的外孙起名字也有类似的毛病。当时他的爷爷说,他们那一辈都有一个“山”字旁。也就是说,那应当是有限定的。 我想,那山字旁的一起就俗,不俗的大家又不见得认得。干脆叫“郜岱宗”吧——也是一个被人用滥了的名字。放学了,小朋友们找他去玩,经常是在楼下喊他的名字。一位邻居听着纳闷了。纳闷也就纳闷罢咧,他不。他要看看楼下小朋友在喊什么。终于明白了,当然更糊涂了。于是忍不住问了我的外孙子:“噢,他们叫的就是你呀?你就是那个‘倒栽葱’?你怎么叫这么一个名字?谁给你起的这个名字”小朋友们哈哈大笑,从此他也有了“倒栽葱”的绰号。这令我这位外孙子很有一段时间气闷。
干什么事你也不要用错劲、用过劲,起名字用典也一样。弄得不好还“找病”。一位亲戚得了一对双胞胎孙女,让我起名,我思之再三,按《诗经》“之子于归,宜室宜家”,起了“怡(宜)思”、“怡(宜)家(嘉或佳)”。后来有人提醒我:这个典,约定俗成的用在新媳妇进婆家的。好在这样的问题他们不会觉察到,且已经更换了文字。还有一点小资味儿,年轻人都喜欢带那样味道的名字。
稍稍讲究一点,或是有一点寓意,或是有一点寄托,或是有一点希冀,或是什么都不是,只是几个字放在一起“好玩”,我以为是起名字的最佳选择。文化人的笔名都好于他们的名字——我以为,就是这个道理。名字与姓氏也有一个人为的对应关系。我的另一个外孙姓卑,我曾开玩笑地同女婿说,你那姓怎么着也给人一种奴颜卑膝的印象。叫“卑挺”。相反相成,“卑”是客观的,而“挺”则是主观的。中国不有个叫“叶挺”的嘛。不过他们不乐意,说不如他们领导给起的“卑亢”。我说,卑也好,亢也好,都不算好词儿,“不卑不亢”才恰到好处。最后还是着了我的道,叫卑盎然。一实一虚,一平一奇——反正可以糊弄他们了。呵呵。
谐音,也是人们起名字追逐的目标。
我最早给人改名字就是我的侄女。我记得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初的事。我给她改成“石健”,名字用了两个字,另一个是“践”,我是倾向后者的。我给我的大女儿起名字叫“石晖”, 有人就窃笑:石灰,还白碱呢!我说,不就是“石灰”么?“粉身碎骨浑不惧,要留清白满人间。”传唱千古呀?不过,还是觉得心虚。最后孩子自己改了名字成为石丰。我以为改得还不错,与二女儿石润连起来,正好一个“丰润”二字,仿佛我们丰润县的土特产似的。
在中国,名字也曾承载过重要的政治态度,因此也有着明显的时代烙印。我的长兄给他两个儿子起名:一个叫“东”,一个叫“军”。这也倒罢了,“文革”期间。可是,那两个孙子的名字听着也有点“激情燃烧的岁月”味道:“向前”、“向阳”。我跟这位大孙子说:是你爷爷起的吧?那向前说:是。我说:只你爷爷才可以起出这样的名字。他挺感兴趣地问:为什么?我说:时代特色呀。他当然不知道什么我说的“时代特色”是怎么回事。不过确实有点像“反季节”蔬菜:改革开放时期的人,却起了文革时期的名字。
我的电脑有两个窗口:我家“老魔”和我。老魔者,老妻也。盖其魔症也。我岳母对其四个女儿有一个颇为经典的称谓:大魔症、二别扭、三疯子、四傻子。现在想想,真是知女莫若母。现在我就叫她“魔”,也受了岳母一点影响。因其年龄之故前缀为“老”。她的窗口,叫“徐志魔”,她姓徐,只差一个字就是大诗人——当然那也只能是终生遗憾的事。更为重要的是,她执着于自己的“魔”,故而叫“志”,而且,那“志”与“老”字,也只差一“点”而已。我给我的窗口起的名字叫“施特劳”,我姓石。再添一字就是世界上伟大的作曲家了。当然那一个字永远也“补”不上去。不过俺也作过几十首曲子,当然如你已经知道了的:没有一首可与《蓝色的多瑙河》相媲美。问题还不在这里,我用的是那里边的意思:我会在特别可以闲、特别需要闲的时候,给自己特别“繁重”的劳动。是于无意义的劳动中寻找乐趣,换句话说叫“无事忙”——譬如以上这些胡言乱语。于是我们的名字各得其所,相得益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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